第 46 章
不同的相同

雖說侯府的孟老太太是孟氏嫡房的姑娘,可奈何宮裡得寵多年的那位卻是出自旁支,和袁家的孟老太太是未出五服的姑侄倆,故而那袁孟氏能跟宮裡搭上話,同樣是孟家姑娘的侯孟氏卻是只能看著夠不著。

而,若說之前老太太那裡還不太清楚袁孟氏想要拿來聯姻的到底是哪一個「袁公子」,如今見袁孟氏這麼一口一聲兒地誇著長孫,她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過,不痛快歸不痛快,侯孟氏是最擅長衡量利益得失的,且她也不是不明白自家的份量,既然沒到那個份量上,自然也不好怎麼跟人家計較,也只能如珊娘先前默默吐槽的那句話,「能撈著一條是一條」了。所以,老太太只能暫時忍了這口氣,笑盈盈地把那待釣的「魚」——袁長卿,一一引薦給她的眾孫女。

此時珊娘卻故意背對著那條「魚」,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林如稚和她堂哥林如軒鬥著嘴,一邊細細觀察著她的那些姐妹。

其他那些不受老太太器重的姐妹且不說了,只說如今最為得寵的那三位,在外人看來,許覺不出有什麼異樣,可珊娘還是敏銳地發現,她們果然與往常略有不同。

她的七姐,看著竟比以往還要更為雍容端莊;十一姐姐則更顯溫婉柔順;十四妹妹,卻是愈加地活潑可愛了。

珊娘忍不住就抬手抹了一下額——不會真是她之前撒的那些種子發芽了吧?!

老太太那裡配合著袁老太太,一一介紹過自家的孫女們,卻因著珊娘個子小,這會兒又被人高馬大的自家哥哥和林家兄弟、以及一個林如稚團團圍著,叫老太太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漏過了她,直接介紹到了十四姑娘那裡。

等介紹完十四姑娘後,還是袁老太太想起珊娘來,才叫著珊娘的名字笑道:「才剛十三娘還在這裡的呢?」

侯老太太這才笑道:「是呢,我說怎麼感覺少了一個。」說著,招手叫過那把自己藏在人堆裡的珊娘,笑道:「又淘氣!還不快過來見過你袁大表哥。」

袁……大表哥……

珊娘悄悄撫了撫突然感覺有點冷的手臂,這才磨蹭著出了人堆。

在袁長卿對面站定,她微垂了頭,屈膝行了個福禮,蚊子嗡嗡般叫了聲「表哥」。

袁長卿那裡也是斯文有禮地衝著她抱手長揖還禮,也低低應了聲「表妹」。

禮畢,二人同時直起腰身,然後就都那麼平靜淡定且禮貌地看了對方一眼。輕輕一個對視後,又各自頷首一禮,從容退開,卻是誰的臉上都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只除了……

對視的那一刻,珊娘明顯感覺到她的呼吸窒了一窒。

許是因前世時曾夢到過太多次,珊娘覺得她記得清清楚楚,海棠花下看到的袁長卿,應該是一身白衣,可此時的他卻穿著一件幾近墨色的深青色衣衫,衣襟上繡著同色暗紋,一條三指寬的墨青色腰帶下方,只以一塊纏絲玉牌簡潔地壓住衣擺。

袁長卿原就生得身長玉立,肌膚也是偏於白皙,偏眉眼髮色又比常人都要更顯黑濃,如今被這深色衣衫一襯,恰是襯得一張俊臉更是唇紅齒白,目如點漆。幽深的眉眼看向人時,黑而深濃的眸色似能吸進人的魂魄一般……

於是,明明已經跟此人糾纏了一世,明明已經發誓再不理睬此人的珊娘,那小心肝兒還是忍不住顫了一顫,不由再次感慨了一句:知好色則慕少艾……

當然,如今的她,對眼前這人早就已經沒了任何想法。連聖人都說過「食色性也」的話,她也不過是出於欣賞美色的角度而已。

所以她向著袁長卿又是一個頷首禮後,從容鎮定地退了回去。

袁長卿也依禮回了一個頷首,默默退了回去。可若細細觀察,還是能叫人看到,他的耳根竟莫名紅了……

和一直小心避開他的珊娘不同,袁長卿扶著林老夫人走進花廳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珊娘。

這十三姑娘似乎真的很怕冷,之前看到珊娘時,她總是穿著件小裌襖,今兒許是場合比較正式,她便換下了隨意的裌襖,換了件輕薄的春衫。且,這姑娘似乎挺鍾情紫色系的,上一次便是穿著一身粉紫色,今兒則換一身籐紫色。

此時的她,上身是一件白底繡籐紫色小碎花的春衫,下面配著條籐紫色五彩撒花百褶裙,襯得個子小小的她,看著就像是一串初開的紫籐花兒般清新淡雅。

不過,似乎她還是很怕冷,肩上裹著條略厚的深紫色披帛。

他那裡原還想著把這紫籐花兒一樣的十三姑娘看個仔細,卻不想他繼祖母不由分說就將他拉走了。他不願叫人發現他對小十三兒的注意,便忍耐著沒再往她那邊瞅,誰知那侯孟氏似忘了還有個珊娘一般,竟錯漏過她,直接介紹到了十四姑娘。

好在最終還是介紹到了她。且,她還是最後一個。

緩緩作揖還著小十三兒的禮,袁長卿忽然就覺得,侯孟氏將珊娘放在最後倒也正好,可以叫他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從容淡定地把這小十三兒細細打量一番……而,叫他沒想到的是,等他鎮定抬頭,和侯珊娘四目相對之時,他的心跳莫名就有點發飄,然後緊接著就是一陣突跳,跳得他都懷疑對面的珊娘是不是聽到了他的心跳……

所以,便是他原已有了再周詳的計劃,這一刻,也被這控制不住的心慌氣短所打斷,只得匆匆回了珊娘一個頷首,從她那平靜淡定的眼眸下逃了回去。

這時,珊娘已經重又回到林如稚那邊。見她過來,林老夫人正問著她:「看樣子你身體好多了,什麼時候回書院?」

珊娘微笑屈膝,道:「叫掌院擔心了。我已經好了,明兒應該就能回去了。」

——其實按照五老爺的意思,她前幾天就該回去上課的,卻因她還是想著躲懶,跟五老爺好一陣討價還價,才磨得五老爺答應她春賞宴後再去上學。

老太太這裡還要陸續接待新來的客人,珊娘那裡就自告奮勇地做了林家的接待,領著林家人去落梅湖邊找五老爺夫婦了。

一行人到得被五老爺拿屏風帳幔圍了的那塊「自留地」後,便只見五太太拿著個小繡繃,坐在湖邊鋪著的一塊氈子上繡著塊帕子。五老爺則叫人搬來一個案幾,正在那裡伏案畫著眼前的「風景」。

見珊娘帶著一眾人等過來,五老爺慌忙拿一張白紙蓋了先前畫著的畫,過去攔下想往小几前湊的林家二老爺和林家老太太,幾人一陣寒暄。

五太太也站起身來,略侷促地看著這些新來的人。

珊娘便過去給五太太介紹了林老夫人。

林如稚因常往五老爺府上跑,即便不是每次去都要拜會五太太,跟五太太也算是混熟了的,且她又是那麼個熱情無城府的性情,便拉著五太太過來跟林老夫人對了話。

老夫人也是個擅畫的,她拿過太太的繡繃只看了一眼那繡了一半的海棠花,便驚詫地看向五太太,又回頭看看不遠處的那樹海棠,道:「你竟不用畫稿,直接就能這般繡了?且還繡得這麼輕靈?」

五太太一陣靦腆地笑。

珊娘便替五太太打著廣告道:「掌院是不知道,我們太太最擅長的就是繡畫了,能把一副畫臨摹得如真的水墨畫一般。」說著,看著林如稚隱晦地挑了挑眉。

林如稚愣了愣,忽地明白過來,撲過去抱住五太太的胳膊,「十三姐姐那裡的中堂,那幅洛神圖,竟就是太太繡的?!姐姐竟還保密不肯告訴我!」又撒嬌地搖著五太太的胳膊道:「太太那裡可還有了?我也想要……」

話還沒說完,她的腦袋上就被她祖母拍了一記。林老夫人向著五太太道歉道:「我們家這丫頭,從小放縱慣了,還請五太太見諒。」

其實要說起來,五太太的性情比珊娘隨和多了,且她對林如稚也算是熟悉的,倒也不以為意,只笑道:「沒什麼,女孩兒還是活潑些好,像我這樣的,就太悶了。」

五老爺在那裡聽了,忽然插話道:「你哪裡悶了,女人家就該文文靜靜才好。」

且不說五太太那裡一下子紅了臉,只說珊娘,忍不住就翻起了白眼。如今她也算是看明白了,她這嫡母還算好,除了為人膽小怯懦了點,沒什麼大毛病;可她這爹就問題大了,全然的不靠譜!

她斜睨了她爹一眼,對林如稚笑道:「這是在說我呢。」她怕林如稚多心。

而林如稚如果會多心,那就不是林如稚了。那丫頭哈哈一笑,回頭對五老爺道:「世伯肯定是沒見過我這樣的,不然不會那麼說十三姐姐了,我才是不知道『文靜』二字該怎麼寫呢!」說得眾人一陣大笑。

她父親林仲海指著她笑道:「你竟也知道自己的短處。」

她堂兄林如軒也嘲笑著她,「她這是勇於認錯,死不悔改。」

一旁,林如亭則一言不發地微笑著。

此時的林如亭正緊臨著一株海棠花而立,且巧的是,今兒他正穿著一身白色衣袍,看著很有些像夢裡的那個袁長卿。

珊娘忍不住就往他身上多看了兩眼。

只見一陣風過,海棠花瓣飄落,有一瓣花瓣飄飄蕩蕩,竟落在他的髮髻上,他輕一搖頭,然後回眸,含笑看向珊娘。

驀地,珊娘呆住了。

前一世時,那海棠樹下的袁長卿便也是如此,花瓣落在他的發上,他輕一搖頭,然後回眸,目光清冷地看向她……

相似的場景,不同的人……以及不同的眼神。

珊娘只覺得心跳驟地一停,然後又如八百里狂奔般,激烈地搏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