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無事獻慇勤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只要你自己不在意,便算不得是什麼大事。何況就如珊娘所說,也沒人有膽子直接把那些話搬弄到她的面前來,所以她倒不曾受到這些流言的困擾。可偏偏就有人愛找著她的不痛快。

女學下午一般都沒什麼正經課程,所以放學都比男學早。這一日,因珊娘想要添置一套筆墨,偏林如稚那裡有事不能陪她,她便拉了游慧和趙香兒一同去了筆墨店。買完筆墨後,女孩子們照例是要逛一會兒街的。幾人正議論著一家布料店裡新到的面料,珊娘忽然就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她一回頭,就只見街邊緩緩停下一輛馬車,袁昶興從車上跳了下來,對她笑道:「真巧,竟在這裡遇到十三妹妹。妹妹這是在逛街?」

廢話!珊娘默默翻了個眼,卻也不好當著游趙二人失了應有的禮數,便堆著笑和袁昶興應酬了幾句。不想袁昶興竟打蛇隨棒上,道:「難得遇到妹妹,我做東,請妹妹和這二位姑娘去那邊茶館裡坐一坐,歇歇腳可好?」

這梅山鎮就那麼一點點大,所以游慧和趙香兒也都知道這袁昶興是珊娘的表哥,便都扭頭看向珊娘。

珊娘忙搖頭道:「不用了,我們還要再買點其他東西呢,再晚天可就該黑了。」

「既這樣,那就下次吧。不過,就你們三個女孩子,倒叫人很是不放心呢,不如我陪你們吧,好歹也能幫著你們拿一拿東西。」袁昶興這麼說時,全然把三位姑娘身後各自都跟著的丫鬟當作是隱形人一般。

游慧忍不住就衝著趙香兒一陣擠眉弄眼。珊娘則堅定而堅決地再次拒絕了袁昶興的提議。

第二次拒絕他的提議後,珊娘原還擔心這袁昶興會繼續糾纏於她,卻不想他後退了一步,堆著一臉禮貌的笑道:「既這樣,就不打擾妹妹了。下次有機會再請三位妹妹喝茶。」說完,轉身上車便走了。

看著遠去的馬車,珊娘忍不住一挑眉。她正想著袁昶興此番舉動的用意,那游慧忽然湊過來,在她耳旁小聲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珊娘抬眉看向游慧。

游慧伏在她的肩上笑道:「不是說你們兩家要結親的嗎?他對你這麼慇勤,不會是對你有什麼想法吧?」世上原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這樁聯姻都已經拖了快兩個月了,鎮子上該聽到風聲的人家也早聽說了風聲。

珊娘忍不住一撇嘴,「這事兒跟我無關,我才不參與呢。」

以後世的話說,那趙香兒就是個「顏控」,忍不住花癡地合著雙手道:「若是那個袁長卿還值得考慮一二,他嘛,我看還是算了吧,光那一臉疙瘩就叫人看不入眼去,跟個癩蛤-蟆似的。」說著,竟還抖了抖肩膀,惹得珊娘和游慧一陣笑。

珊娘道:「不管是袁長卿還是袁昶興,我都沒興趣。光是想著以後會被人叫作『猿猴氏』,就叫人渾身不舒服了。」

她這話,頓時又逗得那二人一陣笑。

可自打那天之後,珊娘忽然就發現,這袁昶興很有些陰魂不散的意思,竟是她到哪裡都能遇到他。且每回他都會湊上來獻點小慇勤,又每回在她臉色不對之前就極機靈地退開了。若不是前世曾差點吃了他的虧,珊娘心裡對他多了份提防,不定還真能漸漸把他當朋友看待了。

這一日,因著幫林老夫人處理一點事,珊娘離開女學的時候比往常晚了許多。她出來時,那天色看著陰陰的,似隨時都有可能落下雨來的模樣。而等她到了山門外,早已經候在那裡的三和看上去很有些狼狽,手背臉頰上都有著擦傷的痕跡。

珊娘一驚,忙上前問道:「怎麼了?」

三和稟道:「剛才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車停得好好的,馬忽然就驚了,還把車轅也給撞壞了。這會兒車被拉去修了,我叫人……」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旁邊忽然有一人插話進來問道:「怎麼了?我聽說你家的馬車出事了?」

珊娘回頭一看,卻原來是袁昶興從學裡出來了。看著他,她的眼不由一眨——他明明是才從學裡出來的,怎麼就知道她的馬車出事了?

袁昶興擔憂地抬頭看看天色,道:「這天色,看著就要下雨的樣子,要不我送妹妹回去吧。」

珊娘心頭存了疑,自然不會貿然答應他,便搖著頭謝絕道:「不用了,我等會兒跟我哥哥一起回去也一樣。」

袁昶興忙道:「可七哥已經走了,還是我送妹妹吧。」

珊娘自是不信他的話,便回頭看向三和。

直到這時,三和才有機會把剛才被袁昶興打斷的話給接上,對珊娘道:「大爺的車在我們的車出事前就走了。不過我已經派人回去叫車了,姑娘要不要先回學裡等等?等車到了我再去叫姑娘。」

要不外人都說五老爺是個能花不會掙的敗家爺們呢!其證據之一,就是五老爺家裡上上下下不過五個主子,居然就養著四輛馬車,其中一輛還是老爺花大價錢從外埠弄回來的西洋式樣大馬車——其實也不怪別人這麼誤會,雖然鎮上的人都知道五老爺癡迷於繪畫,卻少有人知道,五老爺的一幅畫很輕易就能換回一輛大馬車的。所以,珊娘家裡還真是不缺馬車。

可問題是……

珊娘抬頭看看天色。

袁昶興很是誠懇地道:「再過一會兒天就要黑了,且這場雨看起來不會小,妹妹若要留在學裡等,我便陪妹妹等著。」

珊娘看看他,既然甩不掉他,倒不如同意了,便向著袁二屈膝行了個福禮,「那就偏勞二公子了。」

袁昶興頓時就笑開了,忙不迭地引著珊娘上了他的馬車。

珊娘和三和坐定後,馬車便啟動了。袁昶興很是擅長聊天,一路和珊娘家長裡短地瞎聊,竟沒個冷場的時候。只臨近五老爺府上時,他才忽地一陣沉默,看著珊娘道:「這些天我一直擔心著妹妹,如今看妹妹氣色還好,倒叫我放心了。」

珊娘一陣不解地看著他。

袁昶興歎了口氣,看著珊娘一陣欲言又止,然後忽然很是突兀地說道:「妹妹放心,那些閒話我都不信,妹妹在我心裡……」

他似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一般,猛地閉了嘴,又看著窗外道:「妹妹到了。」然後不等馬車停穩,他就急匆匆地跳下車去,一副在逃避什麼的模樣。

珊娘尚未有所表示,三和已經下意識攥緊了珊娘的手臂。主僕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後,三和才扶著珊娘下了車。

就跟沒聽到之前他那突兀的話似的,珊娘微笑著,沖那袁昶興一陣道謝,然後就被守門的嚴伯給接進了府內。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內,袁昶興的眼一陣疑惑地閃爍,然後又偏了偏頭。雖然他年紀不大,但在京城也算是個資深紈褲了,常愛招貓逗狗地招惹一些小姑娘。他原以為,對付土包子似的十三兒,原是手到擒來之事,卻不想這十三兒的表現竟跟他以前招惹的那些女孩兒們全都兩樣……

且不說那袁昶興,只說珊娘。走在夾巷中,想著剛才袁二的那番表演,珊娘忽然抿唇一笑,扭頭一推仍扶著她手臂的三和道:「剛才你捏我做什麼?」

三和看看她,笑道:「不是怕姑娘上當嘛。不過我們姑娘聰明著呢。」話音落地,那一直將落未落的雨點也跟著落了地,主僕二人趕緊提著裙擺一陣狂奔,趕在大雨落下前跑進了春深苑。

五福接出來,看著廊下濺起一朵朵大水花的雨點道:「呦,這雨可真大,虧得姑娘及時回來了。」又道,「李媽媽這會兒還沒回來,怕是要淋著了。」

珊娘這才想起來,奶娘又請假回家了。

等李媽媽回來時,果然像五福所說的那樣,淋得跟只落湯雞似的。珊娘此時已經上了床,便命三和五福去幫李媽媽收拾。不一會兒,三和又上了二樓,見珊娘沒睡,正撐著手臂看著她,便上前小聲稟道:「身上還好,沒傷,膝蓋上有傷,怕是媽媽在家裡跪過了。」

珊娘一陣皺眉沉思,然後問道:「可問出什麼沒?」

三和搖搖頭,忽然又道:「對了,媽媽手上的鐲子沒了。」

珊娘一陣冷笑,「不用說,肯定又被那人拿去當賭資了。」說著,狠狠地一捶床,「她怎麼就不肯離了那人?!」

三和歎道:「媽媽是怕人說閒話呢。老話說,舌頭雖軟能夠壓死人的。」

珊娘又是憤憤地一捶床,「只有把那些話放在心上,那些話才能壓死人!可那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說的不相干的話,奶娘幹嘛要把那些不相干的人和話放在心上?!難道那些人在奶娘心裡,竟比我們還要重要?!」——同樣處於被人閒話中的珊娘實在理解不了李媽媽的想法。

自那一日後,袁昶興便總以一種怪異的(許他自己認為是深情)的眼神看著珊娘,直看得珊娘一陣毛骨悚然,之後對他就更是避之不及了。而袁昶興每回抓到她一個人獨處時,總會那麼酸不溜丟地留下幾句讓人很有遐想空間的話。以至於到最後,甚至都暗示她,便是她心裡有別人,他對她仍是矢志不渝……

說實話,珊娘被他的表現給弄蒙了。她實在理解不了他這麼做到底在圖謀著什麼,便是結合著上一世,她仍然猜不出他的用意。嫉妒袁長卿?那是肯定的,前一世她就知道他一直在妒恨著袁長卿的。可他來招惹她又算是怎麼回事呢?難道他真以為她跟袁長卿之間有點什麼,所以想來挖袁長卿的牆角?!

——哈哈。珊娘覺得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過了端午,便到了梅雨季節,整個梅山鎮都籠罩在一片水霧迷濛之中。有時候偶爾放了晴,不到晚,肯定又要飄點小雨。等珊娘由著袁昶興想到袁長卿時,才發現此時已經是五月中旬了,而袁長卿似乎還沒有回來的意思。

直到這時珊娘才終於肯定,她終於把袁長卿此人給徹底甩到腦後了——如果不是袁昶興,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袁長卿還沒回來。

不過,最近令她煩惱的既不是袁長卿也不是袁昶興,而是她的奶娘。

珊娘發現,最近奶娘家裡來人找她找得特別勤快,偏不管珊娘怎麼問,奶娘那裡只不肯吐實,珊娘又實在不放心奶娘,便偷偷委託桂叔幫著打聽一下奶娘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然後她才知道,奶娘那好賭的丈夫在外面欠了好大一筆賭債,天天逼著奶娘給他拿錢還債。

所以,當那天她放學回家,看到那男人又來糾纏奶娘時,火冒三丈的珊娘一時沒忍住,當即命門僮拿門槓把那男人打跑了。

而這一幕,恰叫路過的袁昶興看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