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綁架

因著連日的陰雨,侯玦想去莊子上看他姨娘的事,就這麼一直耽擱了下來。

小胖墩原就被他姨娘養得有些懦弱,突然遭遇這種事,小傢伙就更是惶惶不安了。原本見人總是一臉笑的他,漸漸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消沉。連那圓鼓鼓的小臉蛋,也都迅速地消瘦了下去,看得家裡人不免一陣擔心。

在表達情感方面,五老爺一家其實都很笨拙。太太表達關愛的方式,就是不停地給小胖的碗裡夾好吃的。侯瑞的方式比較中二,不是悄悄伸手去扯小胖一下,就是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腳。若是以前,小胖早哇哇大叫著跳起來告狀了,如今他卻只是無精打采地往旁邊避了避,整個人始終都是那麼蔫頭耷腦的。

老爺看了一陣心焦,可他更不是個會安慰人的,只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喝道:「哭喪著一張臉做什麼?又不是不許你去,這連著陰雨,莊子離鎮上又遠,難道放你一個冒雨去?!」

小胖嘴裡含著太太硬塞過來的雞腿,那眼淚一時沒忍住,就這麼啪噠啪噠地掉了下來。

太太先是被老爺這動靜嚇得差點跳起來,後又看到小胖落淚,頓時亂了手腳,一邊給小胖擦著淚,一邊責備地橫了老爺一眼。老爺立馬蔫了下去。等珊娘感覺到四週一片安靜時,抬頭一看,就只見她家老爺太太還有她哥哥,三人都以一種巴望的眼神在看著她。

珊娘默默一歎——「巧者勞而智者憂」,果然古人誠不欺我。她這裡一心想把自個兒往個游手好閒處養著,偏家裡人一個個都把她當個管家婆似地指望著!

「要不這樣吧,」她從小胖那堆成小山似的碗裡夾了一筷子菜到自己的碗裡,「明兒我們坐船去……」

她話還沒有說完,老爺就皺了眉,「後山的莊子不通船。」

「我知道。」珊娘笑道:「我記得鄰近的莊子那裡有個碼頭的,我們可以在那裡上岸,然後就近僱車去莊子上。就算是因著下雨路不好走,總比直接從梅山鎮趕車過去容易些。」

小胖聽了,立時一抬頭,晶亮著兩眼看向珊娘。

老爺想了想,道:「倒也可行。只是最近我沒空,怕是要過幾天才行。」

小胖眼裡的光芒頓時便滅了下去,看得眾人心裡一陣不忍,侯瑞便道:「我送他去吧。」

「你不上學了?!」老爺一瞪眼。

珊娘忙道:「不用你們。哥哥不能缺課,老爺那裡又有事要忙,倒是我們學裡的功課就那麼回事,缺個一天兩天的也不要緊,我陪他去就好。」

太太道:「這怎麼行?你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珊娘笑道:「下個月可就是我十五歲的生日了,算不得是個孩子了呢。」

她的話尚未說完,就聽侯瑞在一旁咬著筷子笑道:「聽著怎麼像是你故意在提醒老爺太太,該給你辦及笄禮了呢?」

珊娘一呆。上一世她的及笄禮是跟著和袁長卿定親的儀式一起走的,並不曾單獨辦過,因此她一時都給忘了,十五歲該及笄了。她扭頭瞪了侯瑞一眼,沾著茶杯裡的茶水,就衝著他的臉上彈了過去,惹得侯瑞一陣竊笑。

五老爺則一陣發愣,忽然看著珊娘感慨道:「是呢,珊兒不說都給忘了……這看著明明還是一副孩子模樣,誰知竟都該及笄了……」又扭頭對太太道:「我們得給她好好辦一場及笄禮才是。」

太太點點頭,一臉內疚道:「是我大意了,竟忘了珊兒的生辰……」

珊娘原不是為了這個才提及生日的,趕緊擺著手拉回正題,道:「我的意思是說,要是老爺太太不放心,可以叫桂叔多帶幾個人送我和侯玦過去。有這麼多人護著,且還是在梅縣境內,不會有事的。」

珊娘這話卻是事出有因的。話說,自袁長卿走後,整個江陰府就很有些不太平,據說還是因為捐募會查訪冒領捐助的事引起的。之前就有傳聞說,捐募會清查貧戶是想藉機剋扣捐助款物,如今那些款物都已經如數發放了,卻不知從哪裡刮出股歪風,非說很多該領救濟的貧戶沒有領到救濟,因此,除了有鐵血縣令坐鎮的梅縣外,外鄉外縣竟都紛紛傳出捐募會被所謂「憤怒的貧戶」給打砸搶了的事,且據說還有人趁機幹起了打家劫舍的生意。

老爺低頭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於是又隔了一日,桂叔果然雇來了船。這一次珊娘只帶了五福和李媽媽兩個出門,小胖也只帶了他的奶娘和隨侍的兩個小廝,桂叔倒呼啦啦帶了四五個膀大腰圓的家丁隨行。

珊娘先侯玦一步下了船艙,奶娘則抱著個包裹跟在她的身後。明明她和五福都平安地步下了台階,可跟在她們身後的奶娘竟像沒注意到台階一樣,險些被絆倒。見珊娘一臉詫異地望著她,奶娘忙一陣訕笑,轉身去了後艙。五福則趁機湊到珊娘耳旁小聲道:「昨晚媽媽家裡又來人了,好像是要她回去一趟。因著姑娘今兒要出門,媽媽就沒跟姑娘說。」

她原還想就著奶娘的事再發幾句議論的,忽然聽到桂叔和侯玦說話的聲音,便忙住了嘴,扶著珊娘在舷窗邊坐了下來。

侯玦跟在後面鬱鬱地下了艙,見珊娘倚窗坐著,他過去撒嬌地靠在她的身上,抬頭望著她道:「老爺是不是再不會把姨娘接回來了?」

珊娘摸摸他的背,一時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才好。曾經她還想著,能不能改造一下馬媽媽,讓一家人始終都能和和美美的。可有些事,對一方有利了,就注定要對另一方不利,所謂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便是她再有心求全求好,也終不可能做到兩全其美。

「姨娘在那裡會不會受苦?」侯玦含著淚又道。

「應該也算不得是在受苦吧,好吃好喝的,還有人侍候著。」珊娘又歎了口氣,如今她只希望侯玦不要受此事的影響才好,便又開著玩笑道:「其實我倒覺得,在莊子上要比在家裡好。早上可以睡個懶覺,愛什麼時辰起床就什麼時辰起,起來後想吃什麼就讓人給做什麼,可以隨著心願愛栽花就栽花,愛種草就種草,高興了還可以去塘裡釣釣魚,去莊子上溜躂溜躂,每天不用上學,回來也不用做功課,這麼想著,連我都要羨慕起姨娘來了呢。」

侯玦到底是個孩子,被珊娘這麼一哄,立時覺得住在莊子上的日子應該也不錯,終於難得地露出一個笑臉。

這一路也算得是順風順水,雖然天色一直陰陰的,卻始終沒有落下雨點來。臨近靠岸時,五福忍不住合掌道:「阿彌陀佛,連天老爺都幫著我們。」誰知她話音剛落,天上竟飄起了濛濛細雨。珊娘不禁哈哈一笑,道:「有些話是說不得的。不定老天爺原都已經忘了要下雨了,偏你這麼一說,倒提醒他了。」

她站起身,拿過孫媽媽手裡的擋雨斗篷替小胖墩披了,又轉身讓五福給自己披了,這才湊到舷窗處往外看了看。

此時桂叔已經先一步上了岸。

在珊娘的記憶裡,岸邊的碼頭其實只能算是傍著個稍大村莊的渡口,平常並不怎麼熱鬧,她以為桂叔得去村子裡才能雇到車的,卻不想這會兒碼頭邊竟正好停著三輛騾馬車。珊娘便指著岸邊對五福笑道:「這才是老天爺幫忙呢。」

而等她扶著五福的手上了岸後,卻發現桂叔一輛車都沒有雇,且還正打算派人去村子裡找車。

其中一個車伕抄著兩隻手冷笑道:「你這個客官可真是奇怪,我們這麼多車等在這裡你不雇,偏要去村子裡找人。行行行,你愛雇不雇吧!這會兒家家戶戶都農忙著,我倒要看你們能不能雇到車。也就我們這幾個,正好送人過來,不想空跑個回頭路罷了。」

珊娘沒有多話,只站在一旁默默觀察著那幾個車伕。小胖卻不明白桂叔的謹慎,只問著桂叔道:「怎麼了,這車有什麼問題嗎?」

他的話,頓時令那幾個車伕火冒三丈,為首的回身招呼著其他兩輛車的車伕道:「得,人家懷疑我們是劫道的呢!兄弟們,咱不貪那幾文小錢了,空車回就空車回吧。」說著,揚著馬鞭就要趕車走人。

此時那雨勢漸漸大了起來。桂叔和珊娘對了個眼,珊娘點點頭,桂叔這才上前攔下那幾輛車,笑道:「不是嫌你們的車不乾淨嘛。」

為首那人冷哼道:「嫌我們的車不乾淨,莊子上的車誰又知道是拉豬拉狗的?那倒乾淨了!」

見這三人看著並不像特意巴結他們的模樣,桂叔倒漸漸放了心,便挑了個看起來最為老實的車伕,讓珊娘和侯玦二人先上了車。

前朝時,那馬車的式樣還頗為簡樸,往往就只是個簡單的棚子,前後各掛一塊能遮風擋塵的布簾而已。自聖元革新後,許是大家生活安寧了,便開始追求起更好的品質,大周的馬車漸漸開始越做越精緻了,有了轎式的馬車,還有廂式的。車上也不再是簡單的布簾遮擋,而是紛紛裝上了車門。只是,為了上下馬車方便,那車門一般多是衝著後方開的,少有像後來西洋傳過來的式樣那般開在一側的。偏碼頭邊的這三輛廂式馬車,竟全都是側開門的。

此時雨漸漸大了起來,珊娘只對這馬車的式樣微詫異了一下,便帶著侯玦先上了車。

鄉下的騾車自然比不得五老爺府上的車,車身都很窄,每個車裡只能並肩坐下兩個人而已。便是他們這一行人比較多,擠誰也不可能擠著珊娘姐弟,所以他二人只單帶著李媽媽一同坐了一輛車,其他人則分擠在另外的兩輛車裡了。

桂叔心眼兒多,把家丁們的車排在第一個,讓珊娘他們的馬車走在中間,他自己則押車走在最後。

只是,等他上車後才發現,馬車只有左右兩側開著車窗,前後竟都沒有窗口。雖說如今玻璃早不是什麼奢侈品,可鄉下人總還是捨不得用這易碎的玩意兒,因此兩側車窗上裝的還都是木板,如果他想要查看前面兩輛馬車的動靜,就只能抽開窗板,把頭探出去才能看得到。

桂叔皺了皺眉,可看著漸大的雨勢,想著從渡口到莊上也只有一條道,且路途也不算遠,他就沒再挑剔什麼,衝著車伕呼喝了一聲,一行人便冒雨啟程了。

一開始時,一切都還正常,桂叔時不時就抽開車窗板往前張望一下。漸漸的,隨著雨勢越來越大,聽著前面車伕甩動馬鞭的呼喝聲,他也就漸漸放鬆了警惕,直到馬車忽然奇怪地一顛,然後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等桂叔被五福等人合力從傾覆的馬車裡拖出來時,便只見前方一片空茫茫的雨幕,別說是另外兩輛馬車,便是給他們駕車的馬,連同車伕,全都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