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放下桂叔那邊不提,只說珊娘。
此時,馬車裡的珊娘和侯玦卻是對外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因為雨勢漸漸大了起來,珊娘便把兩邊的車窗板全都合上了,只留下一道透光的小縫。那侯玦想著就能看到他姨娘了,一時興奮過頭,一路上都拉著珊娘嘰嘰喳喳個不停,也叫珊娘分了神。等她注意到馬車車速變快時,還是因為車身忽然變得十分顛簸的緣故。
珊娘疑惑地豎了豎耳朵,可除了打在車身上的密集雨聲,她就只能聽到車伕那「啪啪」作響的馬鞭聲。之前還能隱約聽到的前後的馬蹄聲竟不見了。珊娘感覺不太對,便忙越過李媽媽,伸手拉開右側的車窗板。
車窗外,一根籐條一閃而過,把珊娘嚇了一跳,也把李媽媽嚇了一跳。二人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原來這一側的車窗外竟是一道山壁。
而從渡口碼頭到她家的莊子間,原該是一條筆直的土路才是,再不可能上山的!
珊娘和李媽媽對了個眼,二人頓時都感覺有些不對。
李媽媽將珊娘按回座位,想要越過她和侯玦去拉另一邊的窗板,珊娘推開道,輕輕道了聲,「我來。」
窗板才一打開,那瓢潑似的雨水就沒頭沒腦地淋了她一身。珊娘顧不得那雨水,抬手遮在眼前往外看去,便只見雨簾外,離車輪不到一尺處,竟就是一道懸崖——他們果然是在山上!
珊娘心中一拎,顧不得大雨,忙探頭出去往前後一看,便只見前後早沒了那另外兩輛馬車的影子。
「喂!」
她想都沒想,便抬頭衝著駕車的車伕喊了一嗓子,換來的卻是一道鞭影。
「進去!」那看似忠厚的車伕粗啞著嗓子吼了一聲。
珊娘還尚未反應過來,李媽媽已經嚇得一把將她扯了進來,又用力合上窗板,好像只要關上了車窗,就能把這叫人驚慌的事實關在窗外一樣。
這回,連小胖也感覺到事情不對了,便慌亂地抱住珊娘的胳膊,小聲道:「怎麼了?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珊娘衝他搖搖頭,示意他別出聲,又伸手將被雨水淋濕的頭髮從眼前撥開,然後越過李媽媽試著拉了拉車門。
車門紋絲不動。
珊娘想了想,小心抽開車窗板,才剛想探頭出去看看車門是不是被人在外面做了什麼手腳,那駕車之人就跟身後長了眼睛一樣,又是一馬鞭甩了過來。李媽媽嚇得一哆嗦,立時就把珊娘扯了回來,然後用力合上窗板,蒼白著臉色對著珊娘一陣搖頭。
兩輩子了,珊娘都沒經歷過這樣的事,心裡不禁一陣緊張。她吞了吞口水,小聲問著她奶娘,「綁票?」
李媽媽抖了一下,然後一把將珊娘和侯玦全都攬進她的懷裡,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這姐弟倆,還是在安慰自己,小聲低喃著:「沒事的沒事的,許就是劫道的,財去人安樂,財去人安樂……」
珊娘自是知道,她這奶娘最擅長的就是自我催眠,此時便是李媽媽相信這些人不過是劫道的,珊娘也不信——若是劫道,停在哪裡不好劫?這般非要劫著他們上山,珊娘覺得,他們更有可能是遇到了綁匪。
只是,這些人是專門在碼頭邊上等著他們的,還是他們運氣不好,正好被這些人撞上的?!
幾人中,怕是李媽媽的膽子最小,她攬住珊娘姐弟的手臂勒得二人都有些生疼了,不過珊娘和侯玦誰都沒有抱怨。抱成一團的三人在顛簸的馬車裡左衝右撞,有好幾次,他們都被顛得高高拋起,然後又重重摔落。可就算是摔痛了,誰也沒敢出聲。
半晌,侯玦才忍不住在珊娘懷裡抬頭問道:「他們要帶我們去哪裡?」
珊娘搖搖頭,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侯玦實情,便悄聲道:「我們怕是被綁票了。」
李媽媽的手臂再次收緊了一些。
珊娘又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如果他們只是求財,應該不會傷我們性命。」又道,「我們千萬不要激怒他們。」
現在回頭想想她衝著車伕吼的那魯莽一嗓子,珊娘忍不住都打了個寒戰。
感覺到珊娘的顫抖,李媽媽更加用力抱緊了他們姐弟,一邊喃喃安慰著她道:「姑娘不怕,奶娘在呢,奶娘一定會護你們周全的,不怕不怕……」
被珊娘摟在懷裡的侯玦也抬頭道:「姐姐不怕,我護著你。」
此時兩側的車窗板都被嚴嚴實實地合上了,車廂內光線一片暗淡,珊娘只能勉強看到侯玦和李媽媽的臉,見這二人雖然這麼說著,臉色卻是一片蒼白,珊娘便笑了笑,一手攬住一個,心裡忍不住一陣突跳。
「只能不變應萬變了。」她悄聲安慰著自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忽地顛簸了一下,然後馬蹄聲一變,似駛進了一個院子。隨著一聲「吁」,車終於停了下來。
小胖一抖,三人頓時抱得更緊了。
珊娘一直警惕地瞪著車門,等著有人來開門,卻不想那車伕跳下馬車後,跟什麼人粗魯地打了聲招呼後,就再不管他們了。
等了幾息,侯玦見外面沒動靜了,便伸手想要去拉開車窗板往外偷看一眼,李媽媽忙一把抱住他,小聲道:「聽姑娘的,不要輕舉妄動,不要激怒他們。」
正說著,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嘻嘻哈哈的笑鬧聲,只聽一個聲音道:「我們這叫不叫黑吃黑?」
聽到這聲音,李媽媽驀地一震,抬頭看向緊閉著的車門。
卻不想車門沒被打開,倒是侯玦這一側的車窗被人「嘩」地一下拉開了。李媽媽一驚,飛快地將珊娘的頭攬進懷裡,不讓那些人看到珊娘的臉。侯玦也嚇得往珊娘身上一撲,一邊扭頭驚恐地看向那些人。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外面仍在下著雨,只是雨勢似乎小了一些。窗外的幾人全都穿著蓑衣戴著斗笠,一時叫人看不清眉目。剛才說話的那人往車內看了看,哈哈笑道:「送上門的肥羊!不是說那侯家富得流油嗎?這回得好好敲上一筆才是。」
侯玦他們只注意著窗口那邊的動靜了,便沒注意到,那車門也被人「嘩啦」一聲拉開了。那個看起來很是忠厚老實的車伕衝著車內喝道:「出來!」
侯玦一抖,立馬死死抱住珊娘。珊娘也忍不住往座椅裡縮了縮。李媽媽咬了咬牙,忽地放開珊娘和侯玦,伸著雙臂堵住車門,壯著膽子衝著馬車下的人喊道:「你們要做什麼?!你們不過是求財,我家老爺太太一定會給贖金的,你們不要……」
她話音未落,就被那車伕一把拉下了馬車。李媽媽尖叫一聲,摔倒在泥水裡,轉眼間就被人捆嚴了手腳扔到一邊。珊娘和侯玦忍不住全都尖叫起來,她忍住了沒怎麼反抗,卻還是被人推倒在一片泥濘之中,小胖則因為掙扎得厲害,狠是吃了幾記拳腳。主僕三人轉眼就被捆成個粽子模樣,然後被人拖著扔進了一間漆黑的室內。
慌亂中,珊娘只來得及看出,他們是在一座破落的寺廟或道觀之中。
雖然已是初夏,隨著夜色-降臨,渾身濕透的珊娘開始漸漸感覺到了冷。又冷又餓。她正想著,就聽到侯玦抽嗒道:「我、我餓了……」
明明自己也餓了,可聽著小胖那麼說,珊娘仍然還是笑了起來,原本的心驚膽戰竟一下子減輕了許多。她笑著拿肩頭一撞侯玦,道:「你可真是只小豬,這時候居然還有心思喊餓。」
小胖想想,大概也覺得這時候喊餓喊得有點不合時宜,忍不住破啼為笑,道:「可我真餓了。」
「你想吃什麼?」珊娘問。於是,在小胖對於美食的期盼描述中,害怕的情緒漸漸淡去,除了越聊越餓外,姐弟倆倒感覺沒那麼冷了。
這麼漫無邊際地跟小胖說著話,以至於好半天珊娘才意識到,奶娘一直沒有開口。
「奶娘?」珊娘叫了一聲。
「我在。」李媽媽忙應了一聲,又咬牙切齒道,「姑娘別怕,就算我死,也不會叫他們碰姑娘一根毫毛的!」
侯玦靠著珊娘問道:「桂叔和我奶娘,還有五福姐姐,他們怎樣了?」
珊娘默了默,沒吱聲。他們都已經這樣了,想來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好。
窗外的雨時大時小,陰沉沉的天色叫人看不出此時到底已經是幾更天了,奶娘勸著珊娘閉眼休息一會兒,珊娘正要聽話合上眼,忽然就聽到門外有人在解著門上的鎖鏈。幾人頓時全都坐直了身體。
隨著一道刺眼的光芒,那幾個綁匪提著個燈籠進來了。其中一個奸笑道:「給你們家送信,沒個信物總不成。你們自個兒說吧,是要寄個手指頭回去,還是要寄個耳朵回去?」
那人一邊說著,一邊耍弄著一把雪亮的匕首。
看著匕首上閃過的寒光,珊娘的眼猛地一縮,小胖則乾脆把臉埋在她的肩後不敢抬頭了。
「不要!」忽然,李媽媽一聲尖叫,撲過來攔在珊娘和侯玦的面前,沖那幾個人叫道:「你們不能這樣,你們不是只要錢嗎?給你們錢就是,不要傷害我家姑娘和二爺!要剁手指頭剁我的,要割耳朵割我的,別傷害我家姑娘。」
為首那人一聽就笑了,道:「要你的手指頭有個屁用。」說著,便命人把李媽媽拖到一邊,伸手就要過來捉珊娘和侯玦。
李媽媽急了,掙扎著叫道:「陳三!我知道是你,別以為我不認得你!我認得你的聲音!只要你敢碰他們一下,明兒我就去官府告你!」
為首那人一驚,忽地回頭看向李媽媽。
李媽媽瘋了似地掙扎著,一邊高聲叫道:「李大,李大!殺千刀的,你給我出來!我知道是你指使的!難怪昨天你問那麼仔細!你個殺千刀的,你敢碰他們一下,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李媽媽的叫嚷,不僅驚著了那些綁匪,也驚著了珊娘和侯玦。綁匪們一陣面面相覷,為首那人猶豫了一下,便一揮手,帶著人退了出去,重又鎖上門。
李媽媽則癱軟在地上,先是一陣小聲嗚咽,然後便是一陣撕心裂肺地號啕大哭。
珊娘手腳都被捆著,費了半天的勁才好不容易挪到李媽媽的身邊,拿肩蹭著李媽媽,叫了聲,「奶娘。」
李媽媽抬起頭,忽地衝著珊娘跪下,一頭用力磕在地上,邊磕邊數落道:「都是我害了姑娘,嗚,再沒想到那殺千刀的生了這樣的黑心。我說昨晚他怎麼忽然問得那麼仔細,非要問我跟著姑娘去哪裡,原來是打著這個主意。姑娘啊,是我對不起你……」
卻原來,那個陳三是李媽媽的丈夫李大是賭友。因李媽媽不常回去,且每回回去看到丈夫在家裡聚賭時,她總是不進屋就避開了,那李大和陳三都以為她不認識他們,卻不想李媽媽的耳力極佳,雖然不認識陳三的長相,卻認得他的聲音。
也虧得這間囚室的地面沒有鋪青磚,珊娘忙以肩抵住李媽媽,勸著她道:「這原不關奶娘的事。再說,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只擔心你叫破了那些人的身份,怕是他們再不可能留我們活口了呢。」
李媽媽一驚,頓時哭不出來了。
「我們不能幹等著人來救我們,」珊娘看著四周道,「我們得想辦法自己救自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