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這次綁架只是一次臨時起意的事件,那些綁匪都不是什麼經驗老道之人;許是因為珊娘是個女孩,且一副身量不足的模樣;許還因為綁匪在綁他們的時候,唯有珊娘裝作哭泣沒有掙扎,叫那些人覺得她沒什麼威脅,總之,捆著她手腳的繩子並不像捆李媽媽或侯玦那樣嚴實。
李媽媽用牙齒幫珊娘解開手上的繩子後,她回身給李媽媽解了繩子,便讓李媽媽去解侯玦的繩子,她則悄悄摸到窗邊仔細查看了起來。
這間囚室除了一扇上鎖了的門外,前後還各有一扇窗。可能是綁架計劃訂得倉促,兩扇窗上雖然都釘了木板,但木板看起來都不是很厚,且也釘得很是粗陋,縫隙大得只要卸下一塊,就能讓珊娘他們輕易地鑽出去。
珊娘透過前窗的木板縫隙往外看了看,便只見外面的雨又下得大了起來。想是綁匪也不願意淋雨,此時院子裡一個人影都沒有。她見院中無人,便跑到後窗處,扳著窗上的木板試了試。可惜她的力氣太小,使出吃奶的力也不過讓那木板稍微搖晃了一下而已。
這時李媽媽已經解開了侯玦,二人過來,三人扣著木板一同使力,果然扯得木板發出隱約的斷裂聲,「動了!」侯玦興奮地叫了一聲。
珊娘回手就拍了他一記,又警惕地跑到前窗那裡往外張望著。
院子裡仍是看不到一個人影,嘩嘩的雨聲倒正好蓋住了他們這裡發出的動靜。珊娘才剛要轉身,就聽得身後「卡嚓」一聲響,回頭一看,只見李媽媽和侯玦兩個居然生生把那塊木板給扳斷了。小胖興奮地向著珊娘一陣招手,珊娘往沒人的院子裡又瞅了一眼,這才急急跑了過去。
虧得最近小胖瘦了下來,珊娘和李媽媽合力把他從那縫隙間硬塞出去後,珊娘也跟著鑽了出去。李媽媽雖然瘦,到底是個成人,鑽出來時,那肩膀竟不知勾住了哪裡,一時卡住了,進退不得。
珊娘和侯玦正拚命拉著李媽媽,忽然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說話聲,緊接著,便是門上鐵鏈的聲響,應該是有人正在開門。
李媽媽急了,趕緊推著珊娘和侯玦,低聲喝道:「快跑,別管我!」
珊娘看看李媽媽,再看看侯玦,只得一咬牙,拉著侯玦就是一陣狂奔。還沒跑出多遠,身後果然響起一陣暴喝,以及李媽媽的尖叫,「快跑!」
「媽媽……」侯玦想要回頭看,卻被珊娘死死拉住,「跑!」她叫著,自己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便只見那破敗的道觀內早因著那聲暴喝而驚動了起來。只片刻間,就有人打著火把衝出了道觀。
珊娘再顧不得回頭看,拉著侯玦在黑暗中高一腳低一腳地踉蹌前行著。身後,便是隔著嘩嘩的雨聲,都能聽到那些人越追越近的叫嚷。
忽的,侯玦腳下一滑,摔倒下去,把珊娘也拖得一同摔了下去。珊娘爬起來,拽著侯玦就要拉他起來,侯玦卻哭了起來,「我的腳……」
此時正好一道閃電閃過,珊娘趁著電光一看,只見侯玦的腳正卡在樹根間,也不知道傷得如何了。而身後的喊叫聲卻已經越來越近。珊娘往四週一看,恰正好看到旁邊有一片茂密的灌木叢,藏個孩子應該不成問題。她忙摸著侯玦的腳,將他的腳拔-出來,然後將他推進那片灌木叢中,低聲囑咐他道:「趴在這裡別動,等我來接你。」
侯玦想反對,珊娘衝他一瞪眼,便躡著手腳往另一個方向跑了過去。
她站在那裡等了一會兒,見那些人竟往侯玦的方向摸了過去,便故意尖叫一聲,引著人往她的方向追了過來。
山裡的夜原本就黑,加上又下著大雨,珊娘幾乎是憑著本能在逃跑。一路磕磕絆絆,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她始終沒能甩開身後那星星點點的火把。此時,右前方忽然出現一片黑乎乎的樹林。珊娘一轉身,毫不猶豫地鑽進了樹林。
雨夜裡的樹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珊娘有好幾次都差點跟侯玦一樣被樹根絆倒,偏身後的追兵有火把照明,眼見著那些人越追越近,珊娘回頭看了一眼,不想腳下一空,不待她尖叫出聲,整個人瞬間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珊娘醒來時,雨已經停了。漆黑夜空中不時閃過一道道電光,悶悶的雷聲顯示著雨的腳步並未走遠,應該隨時還會再回來。
有那麼一會兒,珊娘躺在那裡,很有點不知身在何處。然後她動了一動,卻不知道動到了哪裡,頓時被巨痛驚得一陣窒息。她屏息默默忍了半天,直到那陣巨痛漸漸退散,才終於喘過氣來。
她是傷到哪裡了嗎?
珊娘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動了動頭,再一點一點地動著手指、手臂,直到動到左腿時,那股巨痛再次襲來,珊娘才知道,她應該是摔傷了腿。她躺在地上,默默忍過又一波令她噁心欲吐的巨痛,又鼓了半天的勇氣,才一點點地撐起手臂,低頭看向她的腿。此時正好閃過一道閃電,隨著炸響的驚雷,珊娘便看到,她的小腿折成一個奇怪的角度。她心頭一顫,猛地倒回地上,再沒勇氣看第二眼了。
藉著閃電的電光,珊娘這才發現,她似乎是掉進了一道被雨水沖刷出的地溝裡。周圍竟是一些樹木裸-露的根部。頭頂上方,沿著地溝,是一道裂縫似的天際。
看著雲層間如蛇般扭曲的電光,她只好借由胡思亂想來轉移腿上難忍的疼痛——不知道侯玦怎樣了,有沒有聽她的話好好躲著……他的腳斷沒斷不知道,反正她的腿是肯定斷了……還有李媽媽,也不知道怎樣了,那些人會殺了她嗎?還有桂叔和五福他們,又遭遇到什麼事了?會有人知道他們被人綁架的事嗎?會有人來救他們嗎?會有人知道她在這裡嗎?
……也不知道她是昏了過去,還是睡著了,等再次醒來時,她是被冰冷的雨水淋醒的。
虧得老天爺還有點良心,此時再不是像之前那樣的瓢潑大雨了,而是頗有些溫柔的濛濛細雨。
可便是濛濛細雨,淋在臉上也很不好受。珊娘很想把自己拖到什麼地方去避避雨,可這會兒別說是動,連她想要坐起來,都是一陣叫她痛不欲生的巨痛——真正的痛不欲生,痛得恨不能就這麼死了才好的痛!
她會死嗎?
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時,珊娘才發現,她居然一點都不怕死。是因為她曾經死過一回嗎?好像也不是……知道被綁架的時候,她還很害怕那些人會殺他們來著。被那些人從車上拉下來,捆起來的時候,她也害怕過;那些人威脅要割他們的耳朵剁他們的手指時,她還是很害怕;連拉著侯玦逃跑的時候,她都很害怕;偏偏這時候,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誰都不知道的地方,且連動都動不得,她居然一點兒都不怕了。
就這樣再死一回嗎?這一次死後,老天爺還會叫她再重生一回嗎?若是如此,那這一回又算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叫她這麼稀里糊塗地重活一回,然後又這麼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切到底為了什麼?
斷腿時而劇烈時而細緩的抽痛著,疼得狠了時,珊娘覺得她已經堪破了生死,便是就這樣死了也無所謂;而不怎麼疼的時候,她又實在不甘心就這麼死了……
就在又遨過一波疼痛,她重又凝聚起生的希望時,風中忽然傳來一陣金屬相擊聲,以及一陣呼喝叫喊,聽上去像是一群人在遠處喊打喊殺一般。
珊娘一驚,忽地撐起手臂,卻不小心扯動傷處,痛得她一下子倒回地上,半天都喘不過氣來。
好半晌好半晌,終於熬過這一波痛,她這才放輕緩了呼吸,慢慢睜開眼,又豎著耳朵細聽了一會動靜,卻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她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好歹雨停了。」
確實,雨停了。只是,緊跟著竟又起了風。大風將雲層吹散,居然奇跡般地露出了一輪將滿的圓月。那不甘就此退卻的雲層飛速掠過月亮,看起來倒像是月亮在雲層間跳躍嬉戲一般。
風起時,渾身濕透的珊娘被吹得一陣顫慄。這會兒她又濕又冷,又餓又痛,那滋味可真是百般銷魂……她正想著,如果那些人追來,乾脆叫他們抓回去算了,忽然就聽到風中傳來一個聲音。只是,那聲音離著遠,叫人聽不真切。
珊娘小心支起手肘,豎著耳朵仔細聽了又聽,便聽到那個聲音又變得清晰了一些。
「十……」
叫喊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漸漸狂烈起來的大風將那聲音扯得一片凌亂,叫人聽不清那人到底在喊著些什麼。
珊娘凝神細聽著,不一會兒,不知道是風小了一些,還是那聲音更近了一些,那凌亂的聲音漸漸連貫了起來,然後,她忽然就聽到一個十分清晰的叫聲:「十三兒!」
珊娘一怔。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以這種捲著舌頭的方式叫她——袁長卿!
可他不是應該還在京城嗎?
「十三兒!」
風中的叫聲更加清晰了,清晰到她都能聽出那聲音裡的焦急。
真……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十三兒!你在哪兒?回答我!」
這一次,聲音更加清晰了,感覺像是就在頭頂上方的樹林裡一般。
珊娘的眼頓時瞪得溜圓,她忽地坐起,卻是又忘了那條傷腿,一陣巨痛毫不留情地襲來,她一個沒忍住,便「啊」地叫出聲來。
隨著她的尖叫,風中的聲音為之一靜。片刻後,那聲音顯得更急了,「十三兒,你在哪兒?!我聽到你的聲音了,是你嗎?再叫一聲!」
痛得渾身顫抖著的珊娘險些就要罵娘了——魂淡,居然叫她再叫一聲!
「我在這裡……」
她蜷縮著身子,好不容易忍下這波痛,抬頭看向頭頂上方時,就聽到袁長卿的聲音似離她已經不是很遠了,「十三兒!說話!告訴我你在哪兒?」
珊娘吸了口氣,抬頭衝著上方叫道:「我在這裡!當心這裡有個……」
她話音未落,忽然就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聲短促的悶哼。顯然,她提醒遲了。珊娘以為,袁長卿大概會像她那樣狼狽地滾下山溝,卻只見那急速下墜中的袁長卿忽地一舒猿臂,竟在一片昏暗中準準地抓住了一根籐蔓,然後身形一縱,便跟片黑色的羽毛般,在隱隱的悶雷聲中,極瀟灑又極輕盈地飄落了下來。
看著落在身旁的那好大一隻黑羽毛,珊娘眨了眨眼,呆呆吐出最後兩個字的警告:「……陡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