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解套

婆子說著那些話時,四週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眼全都在看向珊娘,珊娘則默默觀察著四老爺和老太太。

四老爺倒背著雙手,看起來一副既惱怒又無奈的模樣,只那微微抬起的下巴,透露著他此刻心裡暗藏的得意和志在必得。

而老太太先還是一副淡定模樣,直到那婆子說到還有一個小廝時,老太太的眼忽地一睜,驀地看向六安。

珊娘捕捉到她神情的變化,立時微微橫出一步,把軟軟靠在五福懷裡的六安護在身後,一邊迎著老太太的眼看了過去。

老太太看著她微一眨眼,便飛快地移開了視線。只是,移開視線後,老太太的眼便一直在努力捕捉著四老爺的視線。

四老爺則仍是擺著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居高臨下地看著珊娘。

於是珊娘心念一轉,故意裝出一副挑釁的模樣,抬著下巴定定看著四老爺,勾得四老爺和她拿目光一陣較勁,因此,竟是一點兒也沒注意到,老太太正在給他打著眼風。

直到那婆子說完了,珊娘才忽地移開視線,看著那婆子道:「你說完了?」

老太太趕緊道:「這件事……」

珊娘卻很是無禮地一揮手,頭也不回地道:「雖然這位媽媽沒有直接說裡面吊著的那人是我們老爺弄死的,可到底她這話叫我們老爺沾了嫌疑,還請老太太先讓我問完話您再說其他的。」說著,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又問著那婆子,「你說你受四老爺之命領著我家的丫鬟去找大郎,那你說一說,那丫鬟叫什麼?」

婆子道:「那丫鬟原是跟著大奶奶您的,小的倒不知道她叫什麼。」

「是嗎?」珊娘扯著唇角笑了笑——那笑容裡卻是毫無笑意,「那麼你來認一認,那個被大爺打昏的丫頭,可是她?」

她忽地一側身,讓出一直被她遮在身後的六安。

此刻六安的臉色已經稍微緩和了一些,看著那婆子驚叫道:「是你!」

那婆子立時叉手回著珊娘的話道:「正是這位姑娘。」

珊娘從眼角處看到老太太又要張嘴說話,便搶著她的話頭,回頭問著六安,「你現在能說話嗎?」

六安靠在五福懷裡點著頭,軟軟地道了聲:「能。」

老太太插話道:「這事兒……」

珊娘卻像沒聽到她在說話一般,對六安點了點頭,道了聲「那好」,又回頭看向眾人又道:「便是刑部過堂,也總要三方六面地問個清楚,總不好只聽那婆子的一面之詞,我們大家且先聽我這丫頭怎麼說吧。」說著,斜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立時閉了嘴,那臉色一陣變幻不定。

直到這時,四老爺才注意到老太太的臉色,母子倆一陣目光交流。偏許多話不是幾個眼神就能說明白的,於是老太太用力看了一眼東閣,老爺則很是肯定地點了點頭,老太太重重地吸了口氣,看著珊娘冷冷一笑,神色重又變得淡定起來。

只聽六安緩緩說道:「夫人叫我去看看老爺,我到得廳上時,那位媽媽說,老爺喝醉了,要帶我去找老爺。可沒走幾步,忽然有人從後面打了我,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她伸手摸摸後腦勺,卻是痛得「嘶」了一聲。

五福撥開她的頭髮看了看,道:「有一道口子,都流血了。」

九嬸也湊過去看了一眼,驚叫道:「喲,可不是!這像是棍子打的,還沾著木屑呢。」

珊娘冷笑一聲,回頭問著那婆子,「你看到大爺拿什麼東西打的她?」

婆子愣了愣,道:「我隔著窗戶,就只瞧見大爺打人的影子,並沒有看到大爺拿什麼東西打的人。」

珊娘再次扯著唇角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道:「好吧。那麼,跟著大郎的小廝又是哪個?我這丫頭你不知道名字,總不至於大爺的小廝你也不知道名字吧?」

幾個風跟著袁長卿可不是一年兩年了,婆子立時答道:「是巨風。」

其他幾個風都是袁家軍的遺孤,只這巨風是方家送的,且也是幾個風裡拳腳最好的一個。想著台階上那混亂的足跡,珊娘心裡不禁抱了絲僥倖,便又是一聲冷笑,問著婆子道:「你剛才說,巨風也叫大爺打昏了?」

「是。」

「那人呢?」

「在……」

婆子往人群裡一陣張望,九嬸等人也跟著一陣張望,四老爺甚至命人往那仍吊著死人的房間裡也張望了一眼,卻是哪裡都沒有看到巨風的影子。

那四老爺接到老太太頭一次派去的人通報後,就帶著王二家的趕了過來。半路上,他們遇到老太太第二次派去的人。而因這件事四老爺一家籌劃得很是機密,故而並沒有幾個下人知道具體的內情,第二次被派去的人更是什麼都不知道,見到老爺後,那嚇壞了的婆子一陣顛三倒四,只除了說東閣裡發現一個吊死的丫鬟外,竟再說不清什麼了。四老爺只當他們得了計,也再懶得細問那個婆子,於是就這麼過來了。

而老太太在看到被打昏的六安從耳室裡出來後,先確實也有一點疑惑和吃驚的,因為他們原先的計劃中並沒有六安。該被打昏了,且被扔在明霞屍體旁作為活生生的見證人的,原該是袁長卿的一個小廝,和他們早就安排好的另一個丫鬟。見六安時不時地摸著後腦勺,一副曾被人打昏過的模樣,老太太便當是計劃臨時出現了變化——想著若是由珊娘的丫鬟代替他們安排的那個丫鬟,倒顯得整件事更為可信,老太太只當是四老爺臨時抓住了機會,故而也沒有往深處去想。直到那婆子提到應該還有個被打昏的小廝,老太太才忽然驚覺到,現場少了個人。只是這時候她已經沒辦法打斷那婆子的話了。

也虧得這一點不是沒辦法補救的。於是老太太淡淡說道:「別找了,許是半中間醒了,看到這裡出了人命,一時害怕,跑了吧。」

老爺立時點著頭道:「正是這個道理!」又咋咋呼呼地喊著人去搜巨風的下落。

珊娘卻是不理會他們的任何動作,只仍盯著那個婆子問道:「你說你看到大爺是在旁邊那間屋子裡打昏了巨風和六安的?那怎麼六安會在旁邊的耳室裡醒來?」

婆子一陣語塞,看向四老爺。

四老爺道:「許袁長卿嫌他們兩個礙事,把他們兩個搬到耳室去的。」

珊娘冷冷一笑,道:「四老爺好像認定了內室裡躺著的人就是袁大了。這倒讓我更好奇了。要不,我們進去看看?」

「進去就進去!」此時四老爺是胸有成竹,瞪著珊娘道:「你不怕吊死的人找你索命,那我們就進去!」

「被人索命的,只有欠了人命的人!」珊娘冷笑著反唇相譏了一句,甩開那些仍想勸她不要去看死人的婦人們的手,便真要跟著四老爺一同進去。

而正在這時,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

「夫人原來在這裡!老爺也不知道被人餵了什麼,竟是人事不醒,如今正在含翠軒呢,夫人快去看看吧。」

三和回頭一看,頓時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只見花媽媽不知打哪裡冒了出來,正急急向他們走過來。若不是這一回她臉上明顯帶著慌張,三和差點就以為那一年的事又重新上演了一回。

珊娘則是被花媽媽的話給嚇了一跳,忍不住問了聲,「什麼?!」

花媽媽以為她沒聽清,便又重複了一遍,「老爺也不知道被人餵了什麼,如今竟人事不省,巨風也被人下了藥,夫人快去看看吧,人都在含翠軒呢。」又拿那只獨眼惡狠狠地瞪著四老爺和老太太道:「老爺若有個三長兩短,看這府裡能饒過誰!」

只聽著「人事不省」四個字,珊娘便有些慌了手腳,可等花媽媽發完狠話後,她忽地又鎮定了下來,回頭看著四老爺道:「看來屋裡的人不是大郎了。偏四老爺和老太太竟好像咬死了那就是大郎,偏如今大郎還被人下了毒。這件事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討個公道的!世間的黑白是非不是誰隨口說說就能定下來的!」

說著,她拉著花媽媽便要往含翠軒趕。花媽媽卻一把拉住她,道:「炎風已經請了大夫過來,大夫已經解了毒了,一時於性命無礙。只這裡的事卻不能就這樣結了!不是什麼髒的臭的都能往我們爺身上拉的,我倒要看看裡間的是誰。」

說著,她回手把珊娘塞給三和,大步過去,無所畏懼地一扯那門上掛著的簾子,竟就這麼把那簾子扯了下來。頓時,一陣穿堂風吹進室內,吹得那樑上掛著的人影一陣晃動,直驚得門外毫無防備的眾人一陣驚呼,連四老爺都嚇得險些失足從台階上摔下去。珊娘只隱約看到一個白條條的人影,便叫三和推著她轉了個身。

花媽媽回頭輕蔑地看了四老爺一眼,道:「虧得老爺是領兵打仗的,沒見過死人怎的?!」又擼了擼衣袖,抬腳踢著地上的衣裳道:「今兒我們爺出門,難得穿了身錦白的袍子,這地上的袍子可是青色的,你們瞎了眼才栽贓到我們爺的身上!」

這麼說著,她三兩步竄過室內,一下子就到了內室門前,又是那麼隨手一扯,就扯掉了內室門口掛著的簾子,衝著室內床上的某人大笑一聲,「啊哈,竟是你!」說著,三兩步過去,只眨眼間,就拖著個赤條條的人出來了。

頓時,室外的婦人們又是一陣驚呼,忙不迭地避著眼。花媽媽卻一邊拖著那人到了門邊上,一邊喊了一嗓子,「都來瞧瞧,這是我們大爺,還是我們二爺?」

「啊?!」

眾人一驚,再顧不得什麼體面不體面了,回頭往那光著的人臉上一瞧,可不正是袁昶興!

珊娘看著袁昶興一陣眨眼,六安也好奇回頭,卻叫五福忽然橫著手過來捂了她的眼睛。

五福嫌棄道:「別看,髒了眼睛!」

「怎麼回事?!」老太太和四老爺四夫人也是一陣大驚,偏這會兒袁昶興就跟死了一般,軟綿綿地任由花媽媽拖著他的一條胳膊。

花媽媽扔開那條胳膊,又鄙夷地拍了拍手,道:「看清楚了,這人是誰!可別再栽贓我們爺了!」又招呼著珊娘,「夫人快些吧,老爺那裡還沒醒呢!」

於是珊娘再也顧不上瞧袁昶興的熱鬧了,忙拉著花媽媽急急往含翠軒過去了。

和珊娘一樣,老太太、四老爺和四夫人此時也沒那個心思去管珊娘的去留,只急急命人拿衣裳來裹了仍裸著的袁昶興,四夫人則早抱著人事不省的袁二一陣痛哭了,竟是都忘了她身後還高高吊著個人。

寒風中,那赤條條的人影隨風晃動著,猛一看去,竟跟她也在興高采烈地看著這熱鬧一般。

*·*·*

且說珊娘跟著花媽媽急急回來含翠軒,一路上問著花媽媽,「你去哪裡了?」

花媽媽道:「六安出去沒回來,我就覺得不對勁,偏又有個婆子過來說我們爺醉了,想騙我也過去。加上來府裡之前老爺叮囑了我們好幾遍要守好夫人,我心裡就起了疑。果然半路上那婆子夥同別人想要打我悶棍,卻叫我給敲暈了。我想著今兒的事應該不是對著夫人來的,倒像是對著老爺去的,且夫人這裡還有別處的人暗地裡守著,我就翻牆出去找了炎風。我們幾個正商量著,那暗處的人就報了信來,說是老爺中了毒,且還被人算計了。之前老爺就算計好了,若是這府裡為難我們,就還像上次那樣拿袁二做籌碼,卻再沒想到,我們去抓袁二時才知道,這些事竟全都是他在背後鼓搗的,連給老爺中的毒都是他找來的。我氣不過,就依葫蘆畫瓢,把剩下的藥全倒到袁二嘴裡了,又把他剝光了,塞回了東閣。偏我回頭再找夫人時才知道,老太太竟拉著夫人來了這裡。」

等他們一行人急匆匆進了含翠軒時,就只見炎風站在門口處正等著他們。

「阿彌陀佛,」不信佛的炎風竟喊了聲佛號,道:「夫人來的正是時候,老爺才剛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