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鬼守(3)

冷……令人窒息的冷。

她蜷縮起身子,但仍舊遏制不住的顫抖,遠處有粗魯的喝罵和零星的哭聲,被呼嘯的寒風卷著,纏繞上她的肌膚讓她感到無比的絕望與壓抑。

「莫怕。」

仿似在無盡的黑暗中有雙溫暖的手探了進來,攬住她的肩膀,將她帶進一個溫熱的懷抱,手掌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男子溫潤而沉穩的聲音有著安撫一切不安的力量:「莫怕,會結束的,這樣的日子很快就會結束了。」

阿林覺得自己濕潤了眼眶,有個細弱的女聲輕輕回答著,像是她又不像是她:「不會的。娘說我們是罪人,會被送到最遠的北方去勞作,這一輩子,都不會有自由的那一天,我們逃不開這些官兵……」

男子只是沉默。

「大哥哥,你人這麼好,犯了什麼罪呢?他們為什麼要捉你,卻還讓你單獨關在一個囚車裡?」

男子又沉默了很久,才輕笑道:「因為……我人太好了。」

她似乎睡意深重,倚在男子溫暖的懷裡,眼皮慢慢打起了架:「大哥哥人好……給我饅頭和水吃,救了我……讓我可以不用在雪地裡趕路,只是爹娘……爹娘……」

爹娘?

腦海中陡然陷入黑暗之中,不知過了多久,粘膩而溫熱的感覺猛的爬滿周身,她睜開眼,看見煉獄般的世界,慘白的雪和觸目驚心的腥紅透過眼瞳直直闖入內心最深處,鉗住了她的命脈。

到處都是屍體,官兵的,犯人的,一條手臂從她肩膀上滑落,阿林目光落下,看見身旁的中年男子和他身邊的婦女,驚恐在她眼眸深處蔓延,然後遏制不住的溢出。

爹娘……

她嚇得忘了出聲,在漫天飛舞的白雪中,她看見一群黑衣人畢恭畢敬的將囚車中關著的那人接了出來。

「大哥哥。」她傻傻的出聲,坐在一堆屍體當中,滿目空洞。

黑衣人的目光皆被這聲音吸引過來,有人再次拔出了刀:「還有活口。」

「別……」被接出囚車的男子擺了擺手,「罷了,她就罷了。」

「可是主子……」

「走吧。」

男子被一個黑衣人攙扶著離開,其餘黑衣人也跟著陸陸續續的走了,只留下拔出刀的那人還站

在那裡,他盯著阿林仿似在猶豫。

阿林卻只盯著再也看不見男子背影的那方傻傻喚著:「大哥哥。」

黑衣人走到阿林跟前,黑巾蒙面,只留了一對眼睛在外面:「今日之事,不可泄露。」阿林不聽他的,只是呆呆的盯著那方喚:「大哥哥。」好像那人還能聽見一樣,還會回來摸摸她的腦袋一樣。

黑衣人沉了面容,他掏出一個青花瓷瓶,拔開瓶塞,一把抓住阿林的下巴。

阿林一驚,這才轉了目光望向他,對上黑衣人陰鷙的眼神,阿林眼中的驚惶無措終於慢慢泄露了出來,她拼命的掙扎,想掰開鉗住她的手,但是她將自己的臉都抓破了也未曾動搖黑衣人半分,那人將青花瓷瓶中的東西盡數倒入她的喉嚨,捏住她的嘴,強行讓她咽下去。

「這些事,你不該記得。」

你不該記得……

她渾身一顫,猛的驚醒,頭頂的月光照入洞穴中灑下一片銀輝。阿林坐起身來,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指尖還在為著夢中的驚惶而顫抖。

如此真實的夢……

阿林抱住膝蓋,靠著石壁將自己緊緊蜷縮成一團,鮮血她已見慣,屍體也不再害怕,讓她恐懼的,是那個黑衣人的聲音與眼睛,她怎麼會認不出,那是師父,是她愛慕著的師父。

縮緊手臂,阿林埋頭在膝蓋間,一聲頹然嘆息,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做惡夢了麼?」溫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林一驚,這才想起她如今處境,還有一人陪著她一同呆在這黑暗的洞穴裡,每天只能在限定的時間段裡看見日光與月光。

寂寞相伴。

師父到底什麼時候能將戮刃刀還回來呢……那個時候,師父應該和師娘好好的在一起了吧,還能記得她麼?阿林有些忍不住煩躁的抓了抓頭髮,又聽那個男子輕輕道:「這裡只有你我二人。」

阿林抬頭看他,皺眉不解,雪山洞穴之中,只有他二人……所以呢?

男子推著輪椅挪到了月光能照射的地方,他仰望著月光,好一會兒後才轉過眼來看著阿林,仿似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所以,你大可將煩心的事說出來,會好受許多。」

這樣的理論讓阿林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仿佛曾經有人在她耳邊說過同樣的話,她失神了一陣,又搖頭道:「沒什麼事。」

容與看了她許久,又一言不發的仰頭望月光,只是寒夜中靜靜流出的「嘴硬」兩字微微刺痛阿林的神經。

她是殺手,不允許軟弱,不允許抱怨,在有記憶的生涯中,不管是被施以多痛苦的刑罰,她也只能「嘴硬」的保守秘密。從沒有人用「嘴硬」這兩個字來嫌棄她,帶著憐惜的嫌棄。

即便是師父也不曾有過。

阿林望了容與好一會兒,鬼使神差般問道:「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

「這裡埋葬著我至親的人,我在這裡守墓,也在這裡等人。」

「等誰?」

容與仿佛想起了很好笑的事,脣角微微勾了起來:「等一個倔強的小姑娘,笑若艷陽,淚如圓月,很可愛的丫頭……眨眼間我已等了八年了。」

原來這樣的怪人也有在乎的人,阿林淡淡道:「八年時光,小姑娘約莫早就成婚嫁人了,你若在此枯等,不如出去尋一尋。」

「尋過了。」這三個字一出,便再沒了後文,阿林只道勾起了他什麼傷心往事,便也不再詢問,兀自望著眼前的石子發呆。空氣沉默了沒一會兒容與又問:「你師父……是個怎樣的人?」

阿林眸色不經意的柔了下來:「嚴厲但很溫柔,對我很好。」

容與眸光微動:「你可是喜歡你師父?」

毫無準備的被人道破心中最深的防備,阿林面色一白,目光幽冷的望向容與,恨不得要將他殺掉滅口一般。

容與彎了脣角,點了點頭:「你喜歡你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