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在天明之前平息。
皇上所居的承天殿是唯一沒遭遇殺伐之地,然而夜風襲來,仍捎著淡淡血腥氣。
也不知是什麼時辰,冷寂空曠的殿上也不見人影,只得昏燈映照孤帳。外面是重兵看守,裡頭只得趙弗與昀凰守在御榻之前。一陣急風撲入內殿,吹得垂簾嘩嘩作響。趙弗蹣跚著去關上殿門,他年事已高,經那一摔傷得不輕。昀凰欲起身喚住他,衣袖卻被扯住。
回頭見是皇上,枯槁手指抓著她衣袖不肯放,一雙凹陷無神的眼定定落在她臉上。昀凰心裡一酸,看他嘴唇翕動,發出有氣無力地語聲。她傾身近前,卻聽不清楚。皇上吃力地抬起手,想要索取什麼……驀聽得一聲稚子呼喚,「皇祖父!」
駱後不知何時來到殿前,身側牽著小小的承晟,並無侍衛宮人隨行。她祖孫兩人的影子淡淡投在地面,承晟怯生生依著駱後,望瞭望擋在門口的趙弗,想要奔向昀凰卻又不敢。駱後垂首看他,「你想去太子妃那裡麼?」
承晟點點頭,不敢作聲。
卻見皇祖母難得的溫和,「去吧。」
她手一鬆,承晟立刻飛奔到昀凰跟前,語帶哭腔,「晟兒怕,晟兒要父王——」
這孩子對昀凰的依戀,遠甚對祖母的親暱。駱後定定瞧著,想起方才她侍奉榻前的殷殷模樣,比父女更親近,雲湖倒從不曾這般侍奉過。血親不如外人,這華昀凰入宮短短時日,倒似贏得了她的丈夫、兒子乃至孫兒的心。
駱後澀然笑,心底莫名滋味似酸楚又似妒意。
那御榻上的人闔起眼睛,視她如無物。他恨她入骨,她卻還留了這兩人在身邊,陪他走這最後一程,讓他不致太過孤苦——誰都以為她狠絕,可她對他,實是仁至義盡。
承晟撲在昀凰懷裡哭泣,口口聲聲要父王。昀凰撫了他頭髮柔聲道,「晟兒乖,父王很快就回來,父王不喜歡晟兒哭的,對不對?」承晟果然噤聲,卻不是因為她這句安慰,而是駱後走到榻前,冰涼的手撫上他臉龐,令他不敢再哭。
駱後垂目看著承晟,緩緩道,「你父王不會來了。」
昀凰一震,駭然睜大眼睛望向她。
駱後卻只瞧著承晟,一字一字道,「記著,往後你便是皇帝了——要做皇帝的人,不能夠躲在女人身後哭泣!」她猛地伸出手,將承晟從昀凰懷抱狠狠拽開。承晟哇地大哭起來,哭聲方一出口,就被駱後一耳光摑在臉上。
號哭硬生生哽在咽喉,承晟大張了口,小臉憋得發青。
窸窸窣窣聲音自御榻上傳來,皇上瞪大眼,分明是聽見了駱後的話,周身瑟瑟發抖,將垂幔狠命扯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昀凰背倚著床柱,軟軟跌在榻邊,「你說晉王,晉王……」
「死了。」輕飄飄兩個字從駱後唇間吐出,如同她目光的冷硬。
她轉而看向皇上,「臣妾也剛知聞這噩耗,尚堯率軍追擊叛臣,遇襲中伏,被斬於陣前,屍身也落在誠王手裡。事已至此,望皇上節哀。」
她語聲平靜無波,連一絲偽裝的悲慼都吝於付出。
殿中死寂,只聞皇上斷續的喘息,聲聲起伏。
駱後神色冰涼,目光卻熱烈,望之說不出的奇詭。
「尚鈞去了,剩下兩個也去了,你一個兒子都沒有了,這大好江山轉瞬就要無主……」她將承晟推到御榻跟前,按著他跪下,「所幸我們還有一個好皇孫,你瞧晟兒多乖,他會做一個很聽話的小皇帝,對不對?」
皇上掙紮著向她探出手,五指箕張,腳將榻板蹬得直響。如果可以,她知道他會毫不猶豫的扼死她,可惜這一次,他拿她無可奈何,連她一片衣角都沾不到。莫名快意混雜了憎恨,化作笑聲衝口而出,駱後再不可抑地笑起來,「臣妾已想好了,陛下明日上朝便召集文武眾卿,以承晟為儲君監國,如此陛下便可安心休養,萬事皆有臣妾代勞。」
承晟哭泣著被駱後強拖出去,半個身子不甘地賴在地上,小靴子擦著地面,沙沙之聲遠去……另一種格格聲卻在床幃後響起,那是皇上恨極咬牙的聲音。他已說不出話來,嘴唇青紫怕人,只將牙齒咬了又咬,那聲音糝得人心驚肉跳。
駱後操縱御醫下藥,用毒慎微,不至致命,藥力卻令他不能言語行動,癱軟如廢人,獨留神智清醒。從而如玩偶般任憑她擺佈,無力抗拒,她方可挾之以令諸侯。
皇上又在拉扯昀凰的衣袖,一整夜他都拽著她,極欲說著什麼。昀凰只見他嘴唇翕動,手指時屈時張,卻猜不透他的意思。趙弗捧了玉盞近前,以為他是口渴。卻不料他陡然一掙,將趙弗手中玉盞打翻,水都傾倒在被衾床榻上。
兩人驚愕目光中,他吃力地屈起手指,沾了水在床沿一劃一劃。
「父皇想寫字!」昀凰驀地驚呼。
趙弗也回過神來,四顧殿中找不到筆墨。外頭內侍守衛森嚴,到處是駱後耳目,只有內殿屏風之後,御榻之前,有方寸安全之地。見他二人終於會意,皇上顫顫抬手去摸衣襟。趙弗探手入他懷中,半晌摸索出一枚小小方印,卻不過是皇上素日題畫所用的私印。趙弗黯然道,「皇上,這不是秘璽,秘璽已被皇后從御書房搜去。」
秘璽二字,細針似的刺入耳中,昀凰立時屏息。
這是皇家至重要的秘辛,歷代帝王為防範萬一,除國璽外,大都另備有秘璽。各朝皆不乏國璽被亂臣所竊之先例,只要秘璽尚在,仍有逆轉乾坤之機。這一點昀凰再明白不過,昔日廢帝奪位之前,令心腹騙去先皇秘璽,這才逼得先皇臨終想出偷樑換柱之計,以假國璽代真國璽。駱後自然也深諳此中關竅,早早在皇上身邊伏下耳目,一旦起事便將國璽與御書房所藏秘璽搜去。
如今這一方小小私印,根本毫無用處。
然而皇上瞪著眼,只是盯著那方印,瞪著額上青筋綻出。
昀凰心念閃動,拿起那玉印迎了光影看去,玉色溫潤瑩透,不見異常。回眸再看皇上,他眼中激越之色卻似告訴她的猜測是對的。細看那方印略呈狹長,間中鏤有一圈古拙雲紋。昀凰撫著那凹凸紋樣,目光閃閃看向皇上,見他勉力浮起一絲笑容,心中再不遲疑,將玉印往床沿猛力叩去。
趙弗驚呼聲中,玉印一裂而二。
兩半裂面竟是繁複古篆字體,合在一處恰是「受命於天,福壽永昌」。
字體與紋樣疊合,扭轉虯曲如龍蟠,這才是誰也偽造不來的真正秘璽。
昀凰與趙弗驚喜對視,時機緊迫,再無剎那遲疑——只聽嗤一聲響,趙弗已撕下半幅白絹衣裡。昀凰拔了玉簪在手,咬牙往臂上刺落。趙弗劈手奪過玉簪,狠狠刺入自己手臂,用力往下一劃。鮮血從豁張的傷口湧出,沿著手腕淋漓滴下。昀凰忙用玉盞接了,看那鮮血漸漸積起……
趙弗裹了衣袖,至屏風處緊張眺望,以防外頭有人突然闖入。
皇上被昀凰扶起,斜靠在床頭,由昀凰託了他手腕,指尖顫顫沾血為書。
「駱氏篡逆,戕害皇室,著即賜死,傳位……」皇上手腕劇顫,指尖一滴鮮血墜下,便要就著那一點,寫下個誠王的誠字。一隻纖纖涼涼的手卻在此時握住他,捉了他枯瘦手指,輕摁在絹上,改點為橫,一筆一劃寫下晉字。
晉、王、尚、堯。
血色所凝的四個字,被那纖細的手強行牽引著,眼睜睜在指端寫下。
皇上喘息驟然加劇,顫抖的手將白絹劃上斑駁血跡。他轉眸看身旁的昀凰,見她絕豔面容被燈色映得半明半暗,迎光的半面皎如孤月,逆光的半面暗若永夜。
趙弗聽見急劇的咳喘,回頭見皇上已搖搖欲墜,若非太子妃的扶倚相助,只怕他連手也抬不起來。如此情狀,令趙弗不忍再看,黯然掉轉了頭。
待他再回頭時,太子妃已將秘璽血詔一併收入自己袖中,肅然道,「父皇下詔,傳位誠王。」
雖是意料中事,趙弗仍垂了頭,默默無語。可憐皇上一生操持國事,到頭竟白髮人送黑髮人,再無一個兒子堪繼大位。太子妃語聲含悲,卻透出堅毅決絕,「你我務必設法在天明之前將密詔送到誠王手中,若等朝堂上頒了旨意,誠王篡逆之名再難洗脫!」
駱後提早在永樂行宮密佈機關,先發制人以得手。然而回到宮中,大內禁苑卻遍佈皇上與大侍丞的心腹。可恨為時已晚,皇上已落在駱後手裡,趙弗與太子妃皆受到嚴密監禁,一舉一動為人所制,縱有萬千手段也使不出來。
「你我絕難離開此地一步,侍丞內侍也盡被替換,妖後對我是早有防範。事關存亡,如今哪裡去找一個穩妥可信之人相托……」趙弗焦灼萬難,回望皇上無力斜倚,目光直瞪了這邊,喉間呵呵有聲,只道他也是心焦。卻聽太子妃輕輕開口,「我有一人堪當此任,若能找到出宮的法門,可令她攜密詔出宮,趁夜趕往誠王大營。天明前引大軍殺入宮城,或可阻止皇后頒詔。」
趙弗驚疑問道,「東宮上下盡被屠戮監禁,你有何人可托?」
「侍嫁女官商妤。」太子妃微仰了臉,容光奪人,「皇后不敢與南秦反目,留我為質,意在制掣我皇兄。我既對她還有用處,她必不會與我為難,我要見自己侍女應可辦到。」趙弗蹙眉躊躇,「你那侍女雙足已廢,縱然我有法子讓她出宮,只怕也……」
太子妃淡淡笑了,「誰說她廢了。」
趙弗一驚,望見她眼裡深淺變幻的光影,「她足疾是假?」
太子妃頷首,「不若此,怎防得住皇后一早對她下手。」
若豺捕獵之前,必先將獸群驅散,令孤幼離群,無從照應救援,伺機一擊得手。商妤隨太子妃北來,是她在宮中唯一心腹,最可倚賴之人。只要將她除去,太子妃便斷去一條臂膀。駱後行事陰厲縝密,那一番下馬煞威、敲山震虎,皆衝著商妤而去。直至她雙足殘廢,行動不能自由,終日困居一室,才算是沒有了威脅,僥倖保得命在。
趙弗額上汗出,不為駱後之狠厲,卻是為太子妃之陰忍。
隱隱地,似有蟲豸爬上心頭,令人悚然難安,卻說不出是為何。
時刻緊迫,留早朝不過三四個時辰了,再不將密詔送出宮去,為時將晚。
「大侍丞可否設法助她出宮?」太子妃臉色蒼白,目光卻熠熠,幽沉中生出微芒。這目光迫視得趙弗一陣心驚,萬千念頭越發紛亂。御榻上沉沉喘息呻吟入耳剜心……殿外守衛見裡間有所聲響,已兩度探首窺望。趙弗緊盯了她雙眼,「送她出宮不難,持我信物,自當有人照應。然萬一落在妖後手中,密詔被毀也罷,秘璽萬萬不可遺失。」
太子妃垂眸沉吟,「大侍丞所言甚是,這秘璽便由你保存,務必小心。」
「人在璽在,老臣至死不敢有負皇恩。」趙弗鬚髮微顫,肅然從太子妃手中接過秘璽,貼身藏好。復以信物相托,將策應之人告知於她,細細囑以脫身之法……昀凰凝神聽得陣陣心驚,若非他和盤托出,旁人永遠不會知道這深宮禁內究竟藏有多少秘辛。
「太子妃可記清楚了?」趙弗一口氣說來,緊緊望了昀凰。卻見她蹙眉凝思片刻,遲疑道,「只有一事想來忐忑……」
「何事忐忑?」趙弗急問。
太子妃回首看了看殿外內侍,語聲輕若蚊蚋地說了什麼。
趙弗聽得含糊,忙傾身側耳,依然什麼都沒聽清,唯有喉頭一涼!
劇痛洞穿咽喉,一支長長玉簪沒入咽喉,另一頭卻握在太子妃手裡。
趙弗瞪大眼,來不及掙扎呼號,她已迅速探手入他衣襟,將秘璽取走。
昀凰反手拔簪,疾退。
血箭飆出,滿目猩紅,鮮血噴濺的嘶嘶聲清晰入耳。
趙弗雙眼鼓出,合身向她撲來,鮮血噴濺她一肩一臉。
外邊看守的內侍聞聲而入,立即被這狼藉景象駭住。
太子妃瘋了。
內侍急奔入中宮向駱後稟報——太子妃以簪子刺傷大侍丞趙弗,搶奪侍衛佩刀,狀若瘋魔,無可約束。禁中侍衛不敢傷她,只將她制住。整個承天殿卻被她鬧得天翻地覆,眼看皇上病篤,不堪其癲狂之擾。雲湖公主已趕往承天殿,命人將太子妃帶往東宮。
當真瘋了麼?
駱後冷冷聽著,只是嘲諷地一笑。
連夜目睹如此殺戮,眼見著太子墜下高台,換作旁人只怕是早瘋了。但若說華昀凰會發瘋,她卻是不信的。裝傻做癲算不得稀奇,不過是退避保命的法子。如此,倒也算她識相。
眼前已有一個哭號不休的駱臻令她煩不勝煩,明日卻還有一場煞尾的硬仗等著她去對付——過了明日,當著滿朝文武定下承晟儲君監國的名分,方可算大功告成。如今料理善後還早,且待這蠢人鬧去。
駱後懨懨起身,內殿傳來駱臻斷續哀哭和承晟不知所措的號哭,這對母子著實可厭。她冷冷拂袖,「雲湖既已去了,隨她處置便是。先將晉王妃送回府中,好生看著,莫讓她再引世子哭鬧。」
然而五歲稚子已然懂事,耳聽得父王之死,母妃又被人強行拖離,承晟的哭聲越發撕心裂肺。
死一般深寂的夜裡,哭聲遠遠傳開,雲湖身在東宮也能聽見。
遠處是稚子夜啼,身後是女子瘋瘋癲癲的笑聲,刺得人心頭陣陣抽縮。
那煊赫一時的女子,集南朝長公主與北朝皇太子妃榮華於一身,如今落魄痴狂,已完全不認得人。她見了誰都只會喚兩個名字,時而「皇兄」,時而「商妤」,除此誰也無法靠近。雲湖無奈,命人將那雙足殘廢的女官帶進來。到底是身邊人,商妤一來她便不再尖叫,任由宮人將她扶到床榻上。
雲湖立在床幃之外靜靜看她,見她青絲紛披,鬢髮凌亂,臉上血污雖已擦去,衣服上仍是猩紅狼藉。沒人敢碰她,想要為她更衣梳洗的宮人稍有靠近,她便凶悍若噬人母獸。唯有商妤垂淚在側,拿絲帕擦拭她頰上殘餘的血痕,一面顫聲安撫。內殿裡,只得主僕二人伶仃相依……雲湖悄無聲退出殿外,撤去內外宮人,不願再擾她。
回想當日瓊台初見,她在那人身畔巧笑倩兮、明眸盼兮,端的是風華絕代。
一轉眼,紅顏將隕,卻不知遠在南朝的那人是幸是哀。慘淡月色將宮階映得冷清清的白,依稀記起那人白衣皎潔,笑若熏風,彷彿也是這樣的夜……匆匆相見,匆匆作別,原本是各有所圖,並沒有真正相悅過吧?雲湖茫然走過連廊,穿過綽綽殿閣,心中涼一陣空一陣,隱約記起許多,又好似什麼也想不起來。
身後東宮蕭索,寥寥幾個宮人侍衛守在殿外,不必擔心也無需戒備,那只是瘋婦與廢人的牢籠。
濃雲移過中天,遮蔽了最後的月華。
承晟的哭聲也漸漸杳了下去,怕是哭得累了。明日他便要登上金殿,坐上他父王和叔伯們鮮血凝積的帝王之位……雲湖步履虛浮,茫茫然踏入承天殿中,一眼瞧見御榻上奄奄無聲的父皇,兩行淚終於落下。
「父皇,我來陪您了。」雲湖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衾,細心撫平他凌亂白髮,依著御榻蜷身坐了下來。她將頭輕輕枕在榻邊,握了那枯槁的手,喃喃道,「父皇你知道麼,哥哥是五哥殺的……母后一直都知道……如今她終於殺了五哥,也殺了大皇兄。他們全都死了,再不會爭奪下去了。往後就只剩下母后和我,還有承晟、五嫂和太子妃……可太子妃瘋了,五嫂怕也不遠了。原先我總害怕,怕你厭憎母后,怕你不疼我,不疼哥哥。我以為只有哥哥做了皇帝,母后做了太后,便不用再害怕。可是,可是明天母后就要臨朝,為什麼我卻更害怕?」
雲湖的語聲漸漸低下去,握了父皇的手,絮絮喃喃如一個委屈的孩子。那御榻上的人卻毫無反應,只剩一絲沉微的氣息,憑藥力勉強吊著一口氣在。隱隱地,有更漏聲傳來,也不知是幾更。這一夜竟是格外漫長濃黑,似乎永遠不會天明。雲湖覺得累,闔了眼不覺睡去。
多少年不曾陪在父皇身邊了,猶記幼年時,父皇也曾哄著自己入睡。
朦朧裡,許多人的面容掠過眼前,英朗的是尚鈞、倜儻的是尚堯、俊秀的是尚旻、威嚴的是父皇……還有那笑若春花爛漫的少女是誰,是少年時的自己麼?
「公主,公主——」
誰在夢裡仍喚著公主。
雲湖猛然驚醒,見侍從女官帶著近侍宮人倉惶奔進來,不及跪倒便道,「奴婢萬死,奴婢罪該萬死!」
「何事驚亂?」雲湖一凜。
「奴婢疏忽,一時受太子妃矇蔽,致使東宮女官商妤不見蹤影!」
「不見蹤影?」雲湖唬地起身,臉色發青,「商妤,那廢人怎會平白不見蹤影?」
「奴婢等見太子妃已安睡,商妤守在榻前,未敢入內驚擾。待覺蹊蹺時,才見床幃後空無一人,守在榻前之人,竟是太子妃穿了商妤的服色假扮!奴婢等已搜查東宮內外,遍尋不獲……」女官話音落地,恍如霹靂入耳。雲湖呆了一刻,霎時間冷汗密佈,再開口語聲已啞,「現在什麼時辰?」
冷厲語聲從身後傳來,「寅時已過。」
雲湖猝然回頭,見駱後朝服輝煌,鳳冠嵯峨地立在殿門處,凜凜寒意,煌煌鳳威,望之不可直視。
早朝就在卯時。
萬事俱備,箭已離弦,一切已來不及了。
駱後妝容豔烈,眼作鳳尾妝,挑染一抹殷色胭脂,燈下看來似連目光都透著血色殺意,「就算她搬來神兵天降,也休想擋我一步!」雲湖迎上她目光,一時瑟瑟,禁不住周身顫抖。她臉色轉寒,「你很怕麼?」
雲湖膝蓋一彎,頹然跪下,「母后,現在罷手還來得及……」
「罷手?」駱後似聽見天底下最令人驚異的話,雙眸圓睜,驀然連聲長笑。
雲湖呆呆望了她,眼光發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