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到副駕駛位邊,解開安全帶,將米塵從車裡抱了出來。
只聽見「呼啦」一聲,米塵最終是吐了出來,而張阿姨一開門,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哎呀——我的媽啊!」
張阿姨傻了,厲先生可是個非常愛乾淨的人,可米塵卻偏偏吐了他滿懷。
那件灰色的線衫她知道,雖然只是薄薄一層,看起來樣式也簡單,但價格卻足夠普通人家吃上好幾個月了。
這可要怎麼洗啊!
厲墨鈞抱著米塵,緩緩低下頭來,感受著身上滴滴答答有什麼落下的聲音,以及那股不知名的讓人抓狂的氣味。
「厲……先生……」張阿姨上前,她也沒想到大半夜的被厲墨鈞叫來會是這麼個情況。她伸了伸手,想著是不是該把米塵扶過來,誰知道厲墨鈞直接將米塵扔地上,然後迅速將那件灰色線衫脫下來,摔入門前的垃圾桶中。
可惜了啊……真可惜!張阿姨肉痛了起來。
因為吐了出來,躺在地上的米塵也微微醒了神。
她瞇著眼睛,搖晃著撐起上身,站在路燈下的厲墨鈞宛如一襲冰冷的月光。
「厲……墨鈞……」米塵晃了晃腦袋,「我怎麼在這兒……喵喵呢……安塞爾呢……」
接著就是一頓讓張阿姨聽不懂的鳥語。
厲墨鈞卻在米塵的面前蹲了下來,用語調音節相似的語言問了她一句話。
米塵坐在地上嘿嘿笑了起來,不知道她回答了什麼,厲墨鈞將她身上的牛仔外套脫了下來,遞給張阿姨。
「張阿姨,麻煩幫她清理一下。」
「哦,好。」張阿姨暈了。他們剛才到底說了什麼啊?明明是外語,但好像不是英語……
怎麼李先生那麼貴的線衫扔垃圾桶裡,反倒是米塵的牛仔外套還留著啊?
厲墨鈞微微彎下腰,將米塵抱了起來,張阿姨趕緊跟了進去。
厲墨鈞將她抱上二樓的客房,放進了浴池裡。
米塵傻傻地看著厲墨鈞,懷抱著自己的力量很真實,對方的體溫很真實,可厲墨鈞會出現,這一點就是最不真實的!
米塵抬手按了按厲墨鈞的臉,對方微微側了側,可最終還是沒躲開。
「張阿姨,給她洗一下。」
「好,厲先生放心。只是……這裡沒有給女孩子換洗的衣服啊!」
「等一等。」厲墨鈞離開了浴室,沒過多久,又將一件男性浴袍掛了進來,「先給她穿這個吧。明天她的衣服就乾了。」
張阿姨說了聲「好」,就幫著米塵把衣服脫了。米塵也許是知道有人在幫她洗澡,很配合地將自己將衣服脫了,扔了出去。
「唉,女孩子不該喝這麼多酒的!你看看你都弄成什麼樣子了!」
被熱水泡著實在太舒服,沒過幾分鍾,米塵又歪在浴池邊睡著了過去。
還好有張阿姨在一旁看著,不然還真擔心她就這麼把自己給淹死了。
等到洗完了澡,張阿姨替她把浴袍穿上。厲墨鈞將近一米九的身高,浴袍都可以給米塵當被子蓋了。張阿姨扶著米塵,怎麼也跨不出浴池來。直到浴室門外傳來敲門聲。
「好了嗎」
「好了是好了……就是我也扶不起她來,浴池裡太滑了。」
「浴袍穿好了嗎。」
「穿好了。」張阿姨低頭看了看,算是穿好了吧。
「那我進來了。」
厲墨鈞推開了門,就看見米塵一副蒙蒙的樣子坐在浴池裡。浴袍太大了,領口幾乎掛在她的肩膀上,再低一點就什麼都被看光了。
厲墨鈞低□來,一手繞過她的後背,另一手來到她的膝蓋下方,隔著浴袍將她輕鬆抱起,直接走到客房,將她放在客房的床上,然後轉身對張阿姨說:「這麼晚辛苦你了張阿姨。我會叫輛車送你回去。明天連蕭會把加班費結算給你。」
語音平平穩穩,冷冷淡淡。
「謝謝厲先生,那我就先走了。」
等到張阿姨離開,厲墨鈞取了電吹風,將米塵從床上拽起來。
「坐好,吹乾頭髮再睡。」
吹風機的聲音響起,米塵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撥動自己的頭髮,一縷一縷地撫過,她瞇起眼睛,像一只懶洋洋的小貓。
小時候游完泳回到家,林潤安也會替她將頭髮吹乾。
只是米塵知道,身後的人不是林潤安。林潤安會一邊吹頭一邊和她說很多話,可身後的人卻沉默著,仿佛天經地義的存在。
直到全身上下都暖烘烘的,米塵被扶著躺在了枕頭上,對方正要關燈的時候,米塵忽然盯著對方的側臉開口:「你果真不是林潤安啊……」
對方頓了頓,在她的身邊坐下,燈還是被關上了,只是對方微涼的嗓音響起時,米塵忽然覺得很舒服。就像在炎熱的夏天,日光的照耀下,她坐在路邊,吃了一份可口的芒果冰沙。
「你覺得我是誰?」
「厲墨鈞。」
「你覺得一個女孩子喝那麼多的酒,是應該的嗎?」
「我是在慶祝。」
「慶祝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不見,厲墨鈞的聲音竟然比平常要柔軟。
「慶祝……林潤安離了婚!」關於這點,米塵記得十分清楚。
「所以你可以去找他了?」
「才不是!鬼才要去找他!我是那麼沒骨氣的人嗎?每一個人的初戀大多都像夢一樣……我的十年暗戀早就結束了,可是看到那個人風光無限的時候……自己忍不住總想要在他面前證明我的優秀。可是現在的我沒有那樣的資本……」米塵的聲音越說越小,她的腦袋有點沉,她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好像都不是原本她會說的。
「你現在已經很優秀了。以後也會越來越優秀。只是仰望天空的時候,不要忘記腳下的土地最安穩。」
厲墨鈞的聲音很淡,仿佛溫柔的流水,不動聲色,不在乎世事變遷,填平了所有的縫隙與凹陷。
米塵的唇角翹起,眼淚卻莫名地向外流下。
而對方的手指不知何時觸上了她的臉頰,將她的眼淚抹去。
「你怎麼知道我流眼淚了?」
厲墨鈞沒有回答她,只是依舊平穩地開口:「米塵,如果你看著對的人,你就不會流淚了。」
米塵側了側身,將被子卷了去,「你不是厲墨鈞。」
「為什麼?」
「因為厲墨鈞不會對我說這些。」
米塵平穩的呼吸聲傳來,她再度睡著了過去。
良久,厲墨鈞這才起身,離開了房間。
米塵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手裡抱著一本書。她的腦袋枕在某個人的腿上,對方的手輕輕覆在她的頭頂。她享受那種被安靜地寵愛著的感覺。
淡然從容,歲月靜好。
只是當她抬起眼簾想要看清楚對方的容顏時,一切都模糊了起來。
第二天,米塵是在自己的手機鬧鈴聲中艱難睜開眼睛。
當她看著頭頂上那白到連絲縫都找不見的天花板時,她愣住了。耳邊仍舊是「起床運動開始,第一步,後背與床板分離……」的鬧鈴聲。
這是哪裡?
米塵的腦仁發疼,隱隱記得她好像是和安塞爾在吃燒烤喝啤酒啊!
可這裡……怎麼好像是厲墨鈞別墅的客房?
米塵緩緩低頭一看,差點沒驚叫出聲。寬大的浴袍早就掉落在了胳膊下,上半身空蕩蕩……她咽下口水,摸了摸下面……額滴神啊!也是空蕩蕩的!
冷靜!冷靜!好好想想怎麼回事!
米塵記得自己打了個電話給喵喵啊!喵喵應該來接她……安塞爾呢!那個混球!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響起厲墨鈞的聲音。
「你醒了吧。」
米塵很想大叫一聲「沒有」,但她只能倒進床裡,趕緊用被子將自己罩住裝睡。
門被推開,厲墨鈞的腳步聲米塵很熟悉,他來到了自己的床邊,將衣服放下。
「別裝睡,今天你不想開工了?」
米塵瞬間尷尬到想要將自己的腦袋撞開看看裡邊到底裝的是什麼。
等到厲墨鈞出去了,米塵這才睜開眼睛,眼前除了整齊疊好的外套和休閒褲,還有她的小內內也被放在了最上面。米塵快瘋了,剛才這些都被厲墨鈞拿著,她真的不用繼續活下去了!
穿好了衣服,米塵趕緊刷牙洗臉。還好客房裡牙具什麼的都不缺,管理得就跟五星級酒店似得。
下了樓,米塵就看見厲墨鈞坐在餐桌前,面前是剛剛烤好的土司培根還有蛋餅。他手中似乎捧著劇本,另一只手端著茶杯,輕輕碰到嘴邊,最後卻只是濕了濕嘴唇,還是放下。
米塵路過廚房,看見正在收拾的張阿姨,扯著嘴笑了笑。
張阿姨朝她招了招手,米塵就走了過去,「張阿姨。」
「你還笑呢!昨天厲先生把你帶回來的時候,嚇我一跳。你都喝成什麼樣子了啊?還吐在厲先生的身上!」
「什麼?我吐在厲墨鈞的身上?」米塵覺得一把涼涼的刀刃已經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厲墨鈞有潔癖的!他平常碰都不讓人碰!自己竟然吐他身上了!
「厲先生把那件什麼從倫敦買來的毛線衫都扔掉了!上萬啊!我看得都肉痛,所以我就偷偷給撿回去了,洗乾淨了給我兒子穿!」
米塵囧了,那些歐美款型的衣服,厲墨鈞能穿出時尚感來,可張阿姨的兒子穿上……可不就像小老頭了?
厲墨鈞不會叫她賠吧?
「好了,你趕緊去吃早飯吧!下次可不許再這樣了!」
「我知道,我知道……」
早死晚死都是一刀!而且早死早超生!
米塵低著頭,來到厲墨鈞的對面坐下,頓時心跳如雷,血管都要爆了。
厲墨鈞沒有抬頭看她,只是手指在米塵面前敲了敲。
米塵這才注意到,那份早餐下面的餐盤還要刀叉是她之前用的那一套。厲墨鈞竟然還留著,沒有扔了它們?奇跡啊!
米塵一邊吃著早飯,一邊小心翼翼不弄出任何聲音來。
她抬頭看一眼鍾,時間是早上八點。今天厲墨鈞的戲份安排在下午,要不然米塵也不敢和安塞爾吃夜宵吃到那麼晚了。
直到張阿姨走了,米塵這才小聲說了句:「謝謝你。」
她內心始終有個疑問,為什麼厲墨鈞會來?她記得自己打電話叫了喵喵的啊!
翻到昨晚的通話記錄,已撥電話最後一個……妥妥的厲墨鈞。完全不是喵喵,相差十萬八千裡。
米塵覺得自己要腦梗了。
她竟然打了電話給厲墨鈞!而且厲墨鈞真的來了!額滴神啊!
好吧,就算他真的來了,也可以把她扔回家啊!等等……厲墨鈞應該不知道她住在星苑的哪裡吧……那麼扔酒店裡也可以的啊……為什麼要把她帶到這裡來呢?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米塵按了按自己的腦袋,觸上頭髮的那一刻,她猛然想起昨夜好像有人給自己吹頭髮來著。
那個人……應該不是張阿姨吧!瘋魔了啊!
不想了不想了!再想下去就越來越離譜了!
她趕緊吃完了早飯,將餐盤刀叉都洗了。回過頭來,厲墨鈞還在看劇本。他的手指扣在茶杯的邊緣,每一次要抬起,最後還是將茶杯放了回去。
米塵想起,這次拍戲自從進入「江千帆喜歡上林可頌」之後,厲墨鈞的戲就沒那麼順利了。連蕭也曾說過,厲墨鈞不擅長感情戲。可明明上一回飾演耿念的時候,面對初戀情人,他那種無奈自嘲還有對以往的懷戀都演的細膩動人。而對於江千帆這個人物,他也研究了很久……怎麼會入不了戲呢?
米塵覺得自己不能再打擾厲墨鈞了,她得趕緊回去將自己的化妝箱帶上。
「厲先生,那個我就先回去了,對不起打擾了。」米塵剛想要鞠躬敬禮就此拜別,厲墨鈞的手指再度在桌子上敲了敲。
「你來給我對個戲吧。」厲墨鈞隨手將劇本甩出,米塵趕緊伸手接住。
「第六十七頁開始。」
米塵趕緊迅速翻動頁面,原來是那天拍戲卡殼的地方。女主角林可頌將參加決賽但最終落敗的菜品在江千帆的廚房裡原味呈現。沒有了評委,沒有攝像頭,也沒有壓力,這是屬於林可頌的完美。
米塵剛要開始念林可頌的台詞,厲墨鈞卻說:「我來念林可頌的台詞,我想知道,如果你是江千帆,會有怎樣的反應。」
「……江千帆看不見啊,我看得見……」米塵覺得這十分有難度。
而且江千帆是男的,她是女的。心境什麼的都不一樣吧。
「沒有關系。就當做江千帆看得見吧。」
厲墨鈞從廚房隨手取來那個剛被她洗乾淨的餐盤,低□來,送到她的面前,俊挺如同畫作的五官就這樣停留在距離米塵不到五公分遠的地方,她甚至可以從他的眸子裡看見自己。
他念出林可頌的台詞,石英落入水面一般的聲音,「你嘗嘗看吧,應該還有太多需要被改進的地方……也許這就是我的極限。」
米塵愣了愣,她知道厲墨鈞是在演戲,所以那一向沒有起伏的眸子裡,是一種讓人覺得哪怕與全世界背道而馳也要全力去滿足的期待。他隱忍著,生怕被對方所發現。盡管對方根本看不見。
米塵仰著頭,下意識說出了電影裡台詞裡的那三個字:「很好吃。」
厲墨鈞看著她,打量著她,宛若要將此時此刻的她刻進自己的眼睛裡。
米塵在他的目光裡有一種收不回魂的錯覺。她趕緊別過頭去。
厲墨鈞單手撐著桌面,他依舊靠得她很近。
「你告訴我,你覺得江千帆此刻的心情是怎樣的?」
「我……無法了解江千帆的心情。但對於林可頌,也許我更有感覺。」
「那就說說林可頌。」
「這道菜,是林可頌對江千帆的臨別贈禮,她渴望將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給對方,哪怕她因為這道菜輸了。林可頌想要流淚,她一直拼命地忍住。因為他知道江千帆對於聲音比一般人要敏銳得多,她生怕江千帆感受到她的心情,所以她一直都裝作對一切都無所謂。江千帆是她參加比賽的幕後指導者,是她的導師。他總是能給她提出很多很多的意見。從味道的層次到形態到最後的裝盤。林可頌總是很期待江千帆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給她。但只有這一次,林可頌不希望江千帆提出任何的意見,因為這是最後一道菜,所有人都可以不認同它,只有江千帆不可以。所以,當江千帆說‘很好吃’的時候,林可頌的眼淚才會再也忍受不住掉落下來。只要她的眼淚落下,江千帆就會發現。因為他的嗅覺與他的聽覺一樣敏銳,他聞到了眼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