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塵停下來,沒有繼續說下去了。她其實也不希望厲墨鈞過多地受到自己的影響。畢竟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謝謝。你可以回去了。」厲墨鈞直起身來,坐回到原位。
米塵呼出一口氣,緩緩起身,離開了這棟別墅。出了門,她仍舊有些不現實的感覺。
驀地,她忽然想起自己是被厲墨鈞給帶回來了,那麼安塞爾呢!
老天,那個傻瓜不會還倒在燒烤鋪子裡吧!
米塵趕緊撥打電話,電話響了N久,米塵鍥而不捨地一直打一直打,終於電話被接通,傳來安塞爾游魂般的聲音。
「喂……我是安塞爾·塞巴斯蒂安……」
「我是米塵!你現在在哪裡!」
「我……現在在……誒!這裡是哪裡!這裡是哪裡啊!」
「你先別著急!你現在是還在燒烤店裡或者別的什麼地方?」
「不是,這裡好像是酒店房間啊!我看看,有卡片……四季酒店……有人留了張字條,是中文,我看不懂……」
「什麼?還有紙條?你先看看,你的腎還在不在?」米塵嚇壞了。
安塞爾更加被米塵嚇得一驚一乍,向後摸了摸,向前摸一摸,連個刀口都沒有。
他將那張紙條拍照傳給了米塵,米塵發覺那竟然是連蕭列出的賬單:酒店房間一千二百元一晚、出租車費用(來回)一百二十元、燒烤及啤酒六百四十二元……
米塵呼出一口氣,心想幹什麼給安塞爾送那麼貴的酒店,八十塊錢一晚的招待所就夠了。
中午陪著安塞爾喝了碗粥清腸,米塵背著化妝箱就趕到了劇組。厲墨鈞早就在坐在折疊椅上等著她了。
連蕭笑著看了看腕表,「米塵,又是踩著點來的啊!」
「踩點總好過晚點!」米塵如此堅信。
重新回到劇組,面對的又是那段鬼打牆般的感情戲。
馮秀晶飾演的林可頌將那個餐盤送到了厲墨鈞的面前。
米塵不得不說,她的演技比起最開始的時候要成長了許多。一雙眼睛裡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比如憧憬與戀慕,以及不得不說再見的不捨,而她的唇上卻是淡淡的笑容,盡己所能裝作一切如常。
當馮秀晶說出林可頌的台詞時,臉上那細微的表情都十分到位,令人莫名動容。
米塵在心中雙掌合十,希望厲墨鈞這條戲一次通過!
厲墨鈞飾演的江千帆,眼睛是看不見的。他的手指觸上餐盤的邊緣,微微一個滑動,以此在心中勾勒餐盤的形狀。他始終目視前方,仿佛能看見坐在對面的女主角一般。
依舊是優雅的儀態,輕輕垂下的眼簾,他不緊不慢地嚼著,等待著味道遍布他的口腔,占據他的大腦。
暗淡的眸子裡,仿佛閃動著星子。他唇角的笑容很淺,淺到微微只能看出來那麼一點卻讓人覺得無比珍貴。
「很好吃。」
時間靜止在那三個字之間。
厲墨鈞的眼睛依舊看著馮秀晶的方向。就算看不見她的影像,他也總能准確地感知她的位置。
沒有任何的顫動,馮秀晶的淚滑落而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米塵在內。這是一段只有兩三句台詞的戲,卻醞釀著即將奔湧而出的情感。
導演拍了拍手,「很好。」
米塵也跟著呼出一口氣。她還記得那一刻厲墨鈞的表情,那種哪怕全世界在喧囂,我也能聽見自己在心動的被掩藏的很好的感情。
「厲墨鈞,保持這種狀態!下一場戲也要過!」導演拍了拍手,「攝影師調整位置!馮秀晶,剛才的眼淚掉落得恰到好處!去補個妝!」
馮秀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望向厲墨鈞的方向。她知道,剛才的自己也是被厲墨鈞的眼神所感染,頃刻入戲。
厲墨鈞卻顯得比剛才更加沉默了。
「我發現當我擔心你什麼不擅長的時候,你總是超出我的預料之外。比如《金權天下》裡的耿念,還有剛才的江千帆……下一場好像難度更大了啊!你可要頂住啊!」連蕭瞇著眼睛笑著。
米塵剛整理了下粉刷要為厲墨鈞補妝,厲墨鈞卻忽然扣住了米塵的手腕,睜開了眼睛,「連蕭,如果戲開始了我還沒回來,你就說我需要靜一靜,再多給我幾分鍾。」
說完,厲墨鈞就把米塵給拽走了。
連蕭呆呆地抱著胳膊,良久才說一句:「哦……我知道了……」
「不是……厲先生!我們要去哪裡啊……」
這幾場戲,場景在江千帆的家中,劇組選擇在一個高奢別墅中進行取景。
米塵被厲墨鈞拽著,來到了別墅中另一個方將。這個房間因為不被用到,所以只有簡單地裝修。
厲墨鈞將燈打開,把劇本遞給了她,「給我對戲。」
說完,他便轉身,拉過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米塵低下頭,這是林可頌向江千帆告別的場景。
整間房間空蕩蕩的,窗子沒有被關上,不斷有風灌進來,托起歐式窗簾,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而厲墨鈞就坐在那裡,日光隨著窗簾的波動,忽明忽暗流過他的臉龐,成為她視線的中心。
「開始吧。」
米塵趕緊低頭看台詞,好不容易找對了位置,硬巴巴念出來:「我……我是來說再見的。比賽已經結束了,我也要回到我原來的地方去了。」
厲墨鈞的手中是那副盲杖,他撐著它,卻並沒有將身體的力量壓在上面。他目視前方,臉上的表情是淡淡的。
這既是屬於厲墨鈞的表情,也是屬於江千帆的。自從失去視覺之後,江千帆對一切都沒有了追求,除了烹飪。他沉浸在味覺的帝國裡,站在無人企及的高度,漠然地看著那些在美食帝國中追求名利的芸芸眾生。
厲墨鈞的視線仿佛看著米塵,又似乎穿過米塵看向更遠更寬廣的地方。
「你習慣了站在這麼遠的地方說再見嗎?」
米塵趕緊看劇本,發覺這時候林可頌竟然沒有台詞……她只能按照劇本的要求走近了兩步。
厲墨鈞的眼睛閉上,他似乎在體會著什麼,然後又說:「我聽不見你的呼吸。」
他的聲音很輕,明明沒有語調卻因為厲墨鈞的獨特的聲線透露出幾分寂寞。
米塵仍舊沒有台詞,而是再度上前兩步。
「靠我近一點。」
米塵看了看劇本,站到了厲墨鈞的身邊,低下頭來。
就在這個時候,厲墨鈞忽然將盲杖收起,再度起身,「我來念林可頌的台詞,你來做江千帆。」
「啊?江千帆是男的……」米塵就說不要找她來對戲了。她又不會演戲,台詞都說得沒感情,厲墨鈞怎樣入戲嘛!
「我知道。男人還是女人無所謂。我只想知道,如果你是江千帆,你會怎麼對林可頌。就從這裡開始!」
米塵快瘋了,厲墨鈞怎麼總這樣?她猜想他可能想從別人那裡找到飾演江千帆的靈感。可問題在於,找靈感也要到男人那裡去找啊,比如讓連蕭來演一個看看。為什麼要找她呢?男人和女人面對與心愛的人離別時候的反應是不同的啊!
「你有手帕或者絲帶嗎?蒙住你自己的眼睛。」
米塵翻了翻,找出一條卸妝時用來擼頭髮用的東西。厲墨鈞將它套在了米塵的眼睛上。
下一秒,米塵感覺到一雙手扣住了她的臉,厲墨鈞的聲音響起:「米塵,你現在看不見了。你心裡一直很捨不得卻不知道如何開口的那個人就要離開你了。對於他的一切,你都是靠他說話的聲音,靠他的呼吸體溫,靠他留給你的氣味來感受所有的他。你不想要他走,你會怎麼做。」
厲墨鈞的話就像一句魔咒。
她忽然想到了在醫院冰涼的走廊上,她撥通林潤安的電話,想要訴說驟然失去母親的痛苦,可對方卻告訴她,他要結婚了。
她想到了白意涵,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白意涵將去到皇朝影業的人。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內心深處渴望著什麼,她想要有歸屬感,她懷抱著希望來到白意涵的家中,最後她還是不得不強顏歡笑對他說「聚散有時」,她叫他別介意,但是她自己呢?
她知道,厲墨鈞就站在她距離不到一個手臂的地方,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拽住他。
可是,這世上真的有一個人,是她伸出手就能挽留的嗎?
「你再靠近一點。」米塵的聲音涼涼的,就像方才坐在這裡的厲墨鈞。
厲墨鈞微微低□來,「我就在你身邊。」
米塵的喉間微微一陣酸楚。她很久沒有聽過這句話了,細細想來,甚至沒有人這麼對她說過。特別是這兩年,離開法國,回到國內。如果沒有喵喵,她就像其他人一樣,隨波逐流。
「你真的覺得自己應該離開嗎?」
「是的。」
「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還要流淚呢?」
「我沒有流淚。」
「可是我聞到了眼淚的味道。」
米塵笑著回答,就像每一次面對分別時候的笑容。她發覺自己其實很像林可頌。明明很想林潤安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將她抱緊,可是聽到他要結婚時候,她卻在電話這端興高采烈地說著「太好了!恭喜你!她不嫁給你還能嫁給誰啊!」。可她臉上的眼淚都快將手機淹沒,而林潤安看不見。
米塵的手指觸上厲墨鈞的臉,指尖撫過他左眼的眼簾。
厲墨鈞始終低著頭看著她,而米塵忽然抱住了他。她的臉頰貼在厲墨鈞的側臉上,這一次,她終於切實感受到了溫度。
良久,厲墨鈞伸出一只手,輕輕扣住米塵的後腦,將她壓在自己的肩上。
直到米塵口袋裡的手機響起,她慌亂著將套在眼睛上的東西拿開,「喂?連先生?哦,好!好,我問問他。」
米塵一抬眼,額頭就撞上了厲墨鈞,一片溫潤。米塵驟然意識到……那是厲墨鈞的嘴唇。
她咽下口水,厲墨鈞不會發怒吧……
「是不是導演在催?」厲墨鈞的聲音平靜如常,仿佛米塵根本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是的。」
「我們走吧。」厲墨鈞轉身走向門口。
屬於他的溫度和氣息遠去,米塵的血液裡仿佛有什麼鋪天蓋地不受控制地生長,要刺破所有的脆弱,囂張地盛放。
她甚至沒有時間為厲墨鈞補妝,對方已經坐回到了鏡頭前。
「喂,戲對的怎麼樣了?他沒問題吧?」連蕭有些擔心地問。
「……我也不知道……」
連蕭歎了一口氣。
打板聲響起,所有人聚精會神望向兩位主角。
馮秀晶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扯起唇角,聲音揚起,「我是來說再見的。比賽已經結束了,我也要回到我原來的地方去了。」
馮秀晶的嘴唇抿出笑的弧線,可每個人都能看見她眼睛裡的哀傷。
厲墨鈞的雙手撐在盲杖上,他的背脊筆挺,仿佛他握住的不是盲杖,而是權杖。在這個只有味欲的帝國之中,他是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
「你習慣了站在這麼遠的地方說再見嗎?」
這是米塵已經聽過的台詞,可不知為何當厲墨鈞再一次念出來時,除了那種對聚散離別都漠然相待之外,還有了隱隱一絲動搖。
馮秀晶捂住自己的嘴巴,又向前走了兩步。她就快要哭出來了,可是卻不能讓對方知道。她一直想要在對方面前堅強,即便是離別,她也要堅定轉身。
而這時候,厲墨鈞緩緩收起了盲杖,將它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這是一個有條不紊的動作,在劇本裡,江千帆做了無數次,而厲墨鈞卻賦予了這個動作更深層次的含義。
那就像……某種改變的預兆。
「請再靠近一點。」
【小劇場】
胖瓜:我說厲墨鈞,你怎麼那麼酷愛和米塵對戲啊?
厲墨鈞:……
連蕭:這你就不懂了吧?他酷愛的是把米塵念的台詞當做她的表白,百聽不厭!
胖瓜:原來素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