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留了兩次也沒留住兩人,符曉將他們送到樓下,符奶奶一再催促她回家照顧唐學政,符曉低頭不語。
「還在跟他鬧脾氣?你看他生著病,還慎重地出來跟我們見面,陪我們聊天,真是難為他了,我就看著這小夥子挺好,挺踏實,看上去比你穩重多了,正好可以照顧你。你別因為一點小事就不理人家,啊,他還生病呢。」符奶奶交待。
符姑姑也點頭稱是,「人各方面都挺好,就是他們家在北京,是不是太遠了點?」
「現在交通這麼方便,有什麼遠不遠的。」符奶奶倒想得開,她這個孫女太招人心疼,本來她搬出來她就想著跟她一塊來這裏住,她卻怎麼樣也不同意,無奈之下只好讓她一個人離開女兒家,那麼小小年紀,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她想想就心疼,動不動就掉眼淚。現在有個人能伴著她了,在哪裡都是好的,雖然離自己遠些,但一年能見上幾面,她也就滿足了。
「也是。那曉曉,別送了,趕緊回去吧,小唐說不準要你幫點什麼,我陪著你奶奶回去就行。」符姑姑對她擺擺手。
「姑姑,其實他……」符曉抬頭,看了看奶奶,又看著姑姑欲言又止。她該怎麼說出口?
「什麼?」
「……沒什麼,那你們慢點,我先上去了。」
也沒多想,只道她本是想抱怨小倆口之間的爭執,符姑姑見她不願說,便道:「那你上去吧。」
符曉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空蕩蕩的客廳只有電視的聲音。唐學政已趁她送下樓時,慢慢地抑制虛弱站起來回了房。雖然裝可憐是個不錯的手段,但真虛弱時,他卻一點也不願意符曉看見。多丟人。
於是符曉走進主臥室,便看見他重新趴睡在床上,像是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除了濕透的衣背。
她一驚,摸了摸他的額,依然滾燙。他剛才還談笑風生,讓人看不出一點不對勁來。這個男人,她到底該怎麼辦好?自他來後,煎熬無時不刻,她真想儘量遠離他才不會被逼瘋,可是現在他又這個樣子,叫她怎麼冷漠以對?更何況,他的傷,他的病,全是因她而起……
「唐學政,換件睡衣吧,濕衣服會著涼的。」在矛盾煎熬中,她已不知不覺去客房拿了他留下的睡衣,走回來搖搖他了。
與奶奶姑姑的見面談話耗費了他僅有的一點精力,唐學政現在連眼皮也不想睜開,氣息粗重地道:「不用管我,沒事……」
「不行的,你背上還有傷,再著涼會落下病根,我扶著你起來換衣服好不好?」見他難受,她也心一跳一跳地疼,一邊說一邊用力扶起他。
聽她軟語關懷,昏昏沉沉的唐學政也不再反對,借著她的力道起了身,本以為自己還有點力氣,卻不想眼前黑了黑,直接癱到了她的身上,疲憊地喘氣。
媽的,媽的!他怎麼會虛弱成這個樣子!唐學政力不從心,在心裏唾駡。
沉重的力量壓了下來,符曉用了些力氣才穩住自己,讓他的頭靠在她的肩上,環著他的背的手收回至前面,尋到他的紐扣為他解開衣服。
室內安靜得只聽得到兩人幾乎交纏在一起的呼吸,唐學政身上的熱度侵蝕著她的體溫,將他的衣服解開的符曉幾乎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這個懷抱,這個重量,她要怎麼樣才能忘記?緩緩探出雙手為他褪下襯衫,火熱的身軀讓她不禁微顫,試探的指尖也是一抖。
只覺指下的肌肉一緊,符曉忙問道:「疼嗎?」汗液含鹽,滲進他的傷口肯定更痛,他的背上濕了那麼一大片,又那樣捂著,他居然面不改色。
「你別惱我我就不痛……」男人的頭支在她的肩上,含糊不清地道,最後滿足地叫了一聲,「媳婦兒……」
符曉僵住了,許久,她才慢慢地拿起他褪下的全棉襯衫,輕輕在他背上吸著汗水,他要是一疼一動,她也跟著僵一僵,等他又放鬆了之後再更加輕柔地擦。待擦乾汗水之後,她為他套上睡衣,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個小嬰兒。
又抱著他輕輕躺下,找來浸過水的毛巾為他擦擦額頭,擦擦臉,擦擦脖子,等告一段落時,她也已滿頭大汗。
唐學政早已睡去,凝聽他平緩了一些的呼吸,她輕輕地、輕輕地蹲在床頭,指尖似有若無地撫過他的額,滑下他的臉。也只有這個時候,她還能碰觸他一刻。但是,碰觸他,是否也是罪?
符曉有了男朋友的事,對符奶奶和符姑姑都是件大事,她們回家的路上也興高采烈地討論著,甚至已經談到她出嫁的時候該準備些什麼嫁妝,今年還是明年結婚好了。符奶奶笑得皺紋開花,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小唐的全名是什麼?我明天去廟裏幫他們測測名字看看。」
符姑姑想了想,「好像是叫唐學正。」
「怎麼寫的來著?」
「唐就是唐朝的唐,學應該是學習的學吧,zheng就不知道是方正的正還是哪個……」唐學……政?突地腦子裏浮出一個封鎖在記憶中的名字,符姑姑的心驀地猛跳一下,她記得,當年檔上的那個名字,就是……唐學政。她暗暗吸了口涼氣,曉曉的男友也是北京的,難道……心緒一回,她又立刻搖頭否認,怎麼可能有那麼湊巧的事!
只是念頭一旦湧起,就難以再壓下去。回到家的符姑姑依然心神不寧,從上鎖的抽屜裏面拿出一個檔夾,倒出來找著一張資料,注視著上頭的名字,她不安地拿了手機撥通符曉的電話。
響了幾聲,符曉接了。符姑姑先是與她聊了兩句,然後狀似不經意地問:「曉曉啊,你奶奶說要去幫你倆測測名字,小唐的全名是什麼來著?」
「姑姑,我跟他是不可能的,您幫我跟奶奶說說吧。」
「先不提這些,你告訴我他的名字。」
符曉沉默一下,「他叫唐學政。」
「哪個xue,哪個zheng?」符姑姑追問。
聞言,符曉心口隱隱悶起來,姑姑難道……「學習的學,政治的政。」
一字一字與那簽署的名字絲毫不差,符姑姑瞪大了雙眼,幾乎叫出聲來,但她還是克制住了,猜測是否是同名同姓的可能,「他家裏頭究竟是做什麼的?剛剛只聽他隨便說了說,也沒細聊。」
符曉閉了閉眼睛,望著床上昏睡的男人,慢慢走了出去,「他是您猜測的那個人。」
符姑姑驚站起來,「曉曉,你明白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姑姑,您也知道。」她靠在牆邊,只覺渾身無力。
瞪著眼前一張張白紙黑字,符姑姑沉重地道:「你,找個時間過來一下。」她居然早就知道這件事了?那為什麼還……
「……嗯。」其實她也希望有個別人能將他們這段孽緣狠狠斬斷。
掛了電話,符姑姑依舊覺著太不可思議,大千世界,得由多少機緣巧合,才能讓他又再遇上她?難道,是他對那件事心懷愧疚,所以想盡辦法接近曉曉?
「怎麼了?」符奶奶還想找女兒聊聊,卻在房間門口聽到她在打電話,神情凝重,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你跟誰打電話?」
「媽?」符姑姑沒料到老人家突地出現,她慌忙將桌上散落的資料集起來。
「這是什麼檔?」女兒一向是做生意的,少有這些書面檔,符奶奶慢慢走進來問道。
「沒、沒什麼。」
「給我看看?」
「真不是什麼大事。」符姑姑擔心老人家好不容易才慢慢對兒子兒媳離去的事情釋懷,突然又跟她說這件根本沒法說清的事,她怕她身子吃不消。
「那不是力明他們那時候的檔嗎?」符奶奶老眼還未昏花,看著那觸目驚心的檔夾,「你怎麼拿著這個出來看什麼?剛剛你是跟曉曉打電話?」她突然警惕起來,她不可能好端端地翻這個出來,還一臉嚴肅地與曉曉打電話。
後悔自己沒關門,符姑姑只得吞吞吐吐說了出來。
老太太聽完後,在椅上坐了半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不知何時已轉起手中的佛珠。
「媽,您說這,曉曉是怎麼想的?」
符奶奶搖了搖頭,「難怪那孩子……「想來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難怪她看著他的眼神總是複雜。「唉……」這難道也是命中註定?
符姑姑見她不語,慢慢又浮起一件令人不安的事來。當年,曉曉不願再與唐家糾纏,對她說決定撤訴後,就先接了父母的骨灰回家,其餘的事都由他們來處理,所以一切檔都至今還在她這兒放著。當時的她怎麼氣也氣不過,不明白侄女為什麼會撤訴,等符曉走後,她與丈夫商量了許久,還是覺得應該向唐家討回些損失。原以為要個幾萬塊也好,沒想到那個盛氣淩人的唐夫人當場就開了張五十萬的支票,叫他們簽了個字,說什麼還是成年人溝通方便,白紙黑字交易清楚,也不必她提心吊膽。
他們雖氣憤,但也沒有跟錢過不去,兌了現回了S城,他們用一部分做為哥哥嫂嫂的後事費用,一部分用作符曉的生活資金,然後其他的……她跟丈夫存進了兩個兒子的教育基金裏,準備作為他們以後出國的費用。
這事,她連母親都沒有提過。
原以為不會有人會知道這件事,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種她以為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來。怎麼辦?萬一那個唐學政也知道這筆費用,那他們又怎麼向曉曉交待?
午飯過後,餵了點粥給唐學政吃了之後,符曉又叫他吃了一次藥,等他又睡著了之後,她走路到了姑姑的家。
姑父中午一般不在家,兩個堂弟都在學校,她知道家裏只有奶奶和姑姑,而且這個時候正是奶奶睡覺的時間,她只要跟姑姑說清楚這個長長的事就好了。沒想到一走進客廳,奶奶卻也在籐椅上坐著。
「奶奶,您還不午睡啊?」符曉愣了一愣,笑道。
輕易看出她笑容裏的勉強,符奶奶回以一笑,「睡不著。乖孩子,來這兒。」她拍拍身邊。
符曉看了姑姑一眼,見她為難地點了點頭,她不由震驚,奶奶也知道了?
「傻孩子,這麼大的事竟然從沒想過告訴奶奶。」她心疼地責備一句。
符曉走到她身邊坐下,一臉不解的輕鬆,「奶奶您說什麼呢?這有多大個事?現在男女之間的感情淡得跟張紙一樣,就算我不知道這事,我也打算跟他分了,他把我這當假日別墅一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老早就不稀罕了。」
符曉是她看著長大的,哪句真話哪句假話她還分不清楚,她也白活了八十幾年了,符奶奶拉過她的手,慈愛地拍了拍,「你們兩個談戀愛……他是因為那件事……所以認識你的嗎?」
符曉垂眸片刻,然後搖了搖頭,「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事。」
「什麼?」姑姑驚叫出聲,「什麼叫他還不知道這件事?」
「……他當年昏迷在床,出了院後已經都結束了,他家裏人怕他承受不了,就一直瞞著他。」
「他們家怎麼這樣!」符姑姑憤憤不平。
符曉沒說話。其實她能理解,唐學政在唐家受盡寵愛,瞞著他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不瞞著他或許真沒有今天的唐學政。
「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奶奶也沒有對這個問題表態,只接著問道。
符曉沉思一下,還是從在楊蜜家的初見開始,簡要地講述了一遍。
老太太越聽越心疼,孫女雖然講得簡單,但她也能聽得出這兩個小娃之間其實感情已經很濃了,要沒發生這件事,想來孫女已經準備將他介紹給家裏人了吧?
講完之後,符曉不在意地一聳肩,「奶奶,您別擔心,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又不是除了他就沒人要了。」
姑姑心思複雜,「說的也是,雖然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但終究也是……分了也好。」
符曉慢慢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