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不同時期的不同事件聯繫起來,然後找出這些事情之間相似和差異。我喜歡找出事件之間的聯繫,尤其是關於我和莉拉的事。那段時間裡,這成了我每天都考慮的事情:我在伊斯基亞過得很好,而同一段時間,莉拉在這個破敗的城區過得很糟糕;離開伊斯基亞島嶼讓我很痛苦,她現在卻越來越幸福。這些幸福和痛苦的程度都一樣,就好像因為某種邪惡的魔法,一個人的痛苦會轉化成另一個人的歡樂,或者正好相反。我覺得,從外表來看,我和莉拉也發生了蹺蹺板一樣的轉變。在伊斯基亞,我覺得自己很美,回那不勒斯後,我的美沒有褪色。相反,在陪伴莉拉、幫助她擺脫馬爾切洛糾纏的過程中,有些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比她更美,我感覺到斯特凡諾的目光,好像他更喜歡我。但現在莉拉又占了上風,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這讓她的美貌成倍增長;而我呢,學校的功課讓我很費力,對尼諾充滿壓抑的激情一直折磨著我,我又變醜了。我健康的膚色慢慢褪色,臉上又長滿了青春痘。有一天早上,我還忽然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我近視了,需要戴眼鏡。
傑拉切老師提問我,問了一個寫在黑板上的問題,他發現我基本上看不見黑板上寫著什麼。他對我說,我應該馬上去看眼科。他在一張紙上寫明了這件事情,希望第二天我父母中有一個能簽字,確認他們知曉此事。我回到家裡,把老師寫了字的筆記本給他們看,我心裡充滿了愧疚,因為買眼鏡要花錢。我父親的臉色變得陰沉,母親斥責我說:「你一直在看書,把眼睛看壞了。」我很難過,我受到了懲罰是因為我傲慢、渴望學習嗎?但莉拉呢?她讀的書不是要比我還多嗎?那為什麼她眼睛好好的,而我的視力越來越弱?為什麼我一輩子都要戴眼鏡,而她卻不用戴?
需要戴眼鏡這件事情,無論好壞,讓我更加狂熱地想像我和我的朋友命運相連的情景:我是瞎子,她眼睛好得像鷹隼;我目光黯淡,她一直眯著眼睛聚光。為了看得更加清楚,我挽著她的胳膊,在暗處,她會很用心地引導我。
最後,我父親通過在市政府裡倒騰東西弄到了錢。我去了眼科醫生那裡,最後的診斷是我是高度近視,戴眼鏡成為現實。那些想像慢慢散去了。戴上眼鏡之後,我看著鏡中自己清晰的影像,這對我是一個非常殘酷的打擊:皮膚很粗糙,臉很寬,嘴很大,鼻子也很大,眼睛框在鏡框裡,眉毛太濃密,那副鏡框也好像是設計師在盛怒之下草草畫成的。我覺得非常不安,決定只在家裡或者在黑板上抄東西時才戴眼鏡。
有天放學後,我才想起來自己把眼鏡忘在桌子上了。我馬上跑回教室,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大家都匆忙收拾東西,我的眼鏡掉在了地上了,有一條眼鏡腿斷了,一片鏡片碎了,我哭了起來。
我沒勇氣回家,而是去找莉拉尋求幫助。我跟她講了發生的事,她讓我把眼鏡給她,她看了看。她讓我把眼鏡留在她那裡。她說這句話時,和平時那種堅定的語氣不一樣,更平靜一些了,就好像現在已經不需要為每件小事費儘力氣。我想像,里諾會用他做鞋的工具奇蹟般地修好我的眼鏡。我回到家裡,希望我父母不會注意到我沒戴眼鏡。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我聽見有人在院子裡叫我。莉拉在下面,鼻子上戴著我的眼鏡,當時我覺得非常震動,首先是因為那副眼鏡像是新的一樣,其次是因為她戴上那副眼鏡真的很好看。我跑了下去,心想:為什麼她不需要眼鏡,但她戴上眼鏡卻那麼好看,我離不開眼鏡,但我戴上卻很難看?我一從大門裡出去,她就把眼鏡摘了下來,眨著眼睛說:「戴得我眼睛疼。」她親手把眼鏡戴在我的鼻子上,感嘆說:「你戴上很好看,你應該一直戴著。」她把眼鏡給了斯特凡諾,斯特凡諾去市中心的一家眼鏡店把眼鏡修好了。我有些尷尬地說自己沒辦法報答她。她帶著有些嘲諷,還有一絲狡黠的語氣回答說:
「報答是什麼意思?」
「給你錢。」
她微笑了一下,很自豪地說:
「不需要,現在我可以隨便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