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缺少的東西,她有;或者她缺少的東西,我有。在金錢方面,我的感覺很強烈。在那種持續改變角色的過程中,有時是愉快的,有時是痛苦的,這讓我們誰也離不開誰。
在眼鏡事件之後,我在想:她擁有斯特凡諾。她一彈指頭,我的眼鏡就修好了,我擁有什麼呢?
我回答自己說,我擁有學校,那是她永遠失去的一個特權,那就是我的財富,我儘量說服自己。實際上,在學校裡,所有老師又開始表揚起我來,我的成績越來越好,甚至我的函授神學課程也一帆風順,我得到了獎勵,是一本黑色封面的《聖經》。
儘管我不知道學習好會有什麼用,我炫耀自己在學校的成績,就像那是我母親的銀手鐲。在班上,我不能和任何人討論我讀的那些書,討論我腦子裡的想法。阿方索是一個很勤奮的男生,在第一年考試不及格之後,他開始端正態度、埋頭苦學,現在每門課成績都挺好的。但當我試著和他討論《約婚夫婦》[註],或者我從費拉羅老師的圖書館借來的其他精采小說,甚至是「聖靈」的問題,他只是聽著,可能是因為害羞,也可能是因為無知,他說不出任何一句可以促進我進一步思考的話。還有,在課堂上他的意大利語說得很好,但我們面對面時,他總是在說方言,我們很難用方言討論這個世界上的不公正和腐敗,比如說討論《約婚夫婦》中,幾個人在堂·羅德里戈家裡吃飯的情景,或者是上帝、聖靈和耶穌的關係——儘管我覺得這三位其實本質是一樣的,他們一分為三之後,就應該有一個等級,那誰排在前面,誰排在後面?
[註]《約婚夫婦》是意大利十八世紀最負盛名的作家曼佐尼的代表作,以農村織工倫左和露琪亞這對戀人的曲折故事為主線,反映了十七世紀意大利社會的動盪。
很快,我想到有一次帕斯卡萊對我說,儘管我上的中學是一所古老的文科高中,但應該不是一所好學校。我後來發現他說得有道理,我很少看到我的女同學穿得像千人軍街上的女孩。在學校門口,從來都沒有穿著很優雅的男人,開著比馬爾切洛或者斯特凡諾的車子更好的汽車來接她們。從學習角度來說也不怎麼樣,我周圍唯一一個和我學習成績差不多的人是尼諾,但他看到我一直冷冰冰的,總是低著頭走路,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我需要表達自己,我腦子裡全是亂糟糟的想法。我去找莉拉,尤其是學校放假的時候,我們會見面交談。我很仔細地跟她講學校裡上的課,還有老師說的話。她很仔細地聽我講,我希望她能好奇,回到之前的那個階段,暗地裡或者公開地跑去找那些書來看,跟上我的腳步。但這種情況一直都沒有發生,就好像她個性的一部分死死地控制了另一部分。不僅如此,我講那些的時候,她會忽然插話,通常都是嘲弄的方式。比如,有一次我跟她說了我的神學課程的內容,想用自己苦思冥想的問題打動她,說我不知道「聖靈」具體是什麼,我覺得他的功能不是很清晰。我大聲說:「聖靈到底是什麼呢?是一種附屬的存在,不僅僅服務於上帝,也服務於耶穌,就像一個使者?或者是上帝和耶穌散發出來的東西,是那種神奇的感染力?假如是第一種情況,作為一個使者,他怎麼可能最後又和上帝,以及上帝的兒子合為一體?那就好像說,我父親做市政府的門房,他和市長是一體的,和指揮官是一體的?好吧,假如是第二種情況,那就像是一種散發出來的東西:液體、汗水、聲音,就像人散發出來的東西,是人的一部分,因此認為聖靈、上帝和耶穌是分開的,那有什麼意義呢?或者聖靈是最重要的,其他兩個只是他的化身。我不明白他的功能。」我記得,當時莉拉正在打扮自己,正準備和斯特凡諾出去,他們要和皮諾奇婭、里諾還有阿方索一起去市中心的電影院。我看著她,她正在穿一件新裙子、一件新上衣,她現在已經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甚至她的腳踝也不再是乾巴巴的。這時候,我看到她的眼睛眯了起來,就好像要捕捉一些轉瞬即逝的事情,她用方言對我說:「你還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啊?萊諾,我們正在一個火球上面飛行,冷卻的那部分浮在火山岩漿上,我們在火山邊上修建了樓房、橋樑還有街道,維蘇威火山時不時會噴點兒岩漿,引發地震,把一切都毀掉。還有一些微生物會讓我們生病,要了我們的命。戰爭。悲慘的日子。我們所有人都變得很快,每秒鐘都可能會發生讓你痛苦的事情,你沒有那麼多眼淚可以流。你在幹嘛?通過一個神學課程來瞭解聖靈是什麼?別扯這些了,這個世界是魔鬼創造的,不是聖父、聖子和聖靈!你要看看斯特凡諾送給我的珍珠項鏈嗎?」她就是這麼說話的,總讓我不知所措。她的這種態度流露得越來越頻繁,不僅僅在當時的情況下,後來那種語氣成為一種她常用的語氣,成為她說服我的方式。假如我說幾句關於「三位一體」的話,她總是三言兩句岔開話題,抹殺了任何深入交談的可能性。她會轉而給我展示斯特凡諾送給她的禮物:訂婚戒指、項鏈、新衣服、新帽子;那些我感興趣的東西——那些可以讓我在老師面前表現一番、讓他們認為我很優秀的東西,被擱置在角落裡,沒有任何意義。我不再談論理想和書籍,轉而開始欣賞那些禮物,那些禮物和鞋匠費爾南多的破房子產生了極大的反差。有時候,我也會試一試那些值錢的衣服和首飾,我馬上就發現,那些衣服穿在我身上,永遠沒有穿在她身上好看,後來我就找藉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