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崢這些天過得魂不守舍的,成日裡不是問父親,朝中可有什麼人刻意與他作對,就是問嶸哥兒,是否在書院被欺負了。
得到的答案卻都是否定的。
她很納悶。
書卷不見了,必然是被湛明珩拿走的,如此豈不說明他預備記著這筆賬?
那他怎得還不找她算賬?
難不成是她想錯了,興許皇太孫不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興許他才不稀罕跟一個七歲女娃計較?
她這下倒真希望人家能看輕她,好大人不記小人過了。
納蘭嶸也覺得姐姐奇怪極了,自打那日匆匆來過書院後,就交代他往後別再與明三少爺作對,他問緣由,她卻不肯說,只是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模樣。
他又問姐姐,既是這樣,可否要與人家道個歉。姐姐卻搖著頭碎碎念道:「那未免顯得魏國公府太勢利了,實在是影響不好。既然人家也沒對你做什麼,還是得過且過為妙。不都說貴人多忘事嘛,指不定人家早就不記得這茬了。」
納蘭嶸對這「貴人」一說更是疑惑,不過姐姐的話他從來都是聽的,也便沒再多問。直到又過幾日,魏國公府來了位公公。
來了位公公本沒有什麼,國公府也是見慣了場面的,可這位趙姓公公卻是聖上跟前一等一的紅人,若非十萬火急的旨意決不會輕易踏出宮門。因此下人一聲通報,整個魏國公府都是一驚,不免想到,莫不是邊關告急了?
國公爺,老太太,太太,四位小姐和小世子俱都匆匆穿戴了一番,齊齊到了正堂。趙公公一見這架勢就眉開眼笑起來,先看向主事的魏國公:「國公爺不必驚慌,咱家不過是來送樣東西罷了。」
「慌」倒談不上,「驚」卻實在是有的。納蘭遠看一眼趙公公手裡那卷明黃的物件:「趙公公說笑了,您是來替陛下送東西的,自然要重視。」
「無甚大事,」他咧嘴一笑,「只是陛下想讓貴府的四小姐瞧瞧,這卷字帖怎麼樣。」
納蘭崢聞言「唰」一下抬起頭來,腦門上明明白白一個大寫的「懵」字。
正堂裡的人俱都齊齊看向她,老太太的神情頗有些不可思議,倒是納蘭遠還鎮定,一臉嚴肅道:「崢姐兒,還不快去。」
納蘭崢愣愣點頭,忙上前去。趙公公笑瞇瞇地彎下腰來,將字帖恭恭敬敬遞到她手心裡,一面低聲和藹道:「陛下說了,您若覺得這字寫得不好,儘管說出來,千萬莫得怕。」
納蘭汀和納蘭沁見狀悄悄看了眼母親謝氏,卻見她朝她們搖搖頭,似乎也是絲毫不明情況。
納蘭崢自己都是一頭霧水,直到那卷明黃的字帖完完全全在她眼前展開,她才跟見了鬼似的,手一抖險些將東西給扔了。
這……這不是湛明珩的瘦金體嗎?
她從右往左一行行看去,只見其上字跡瘦挺爽利,側鋒颯然,當真如蘭似竹,若屈鐵斷金,比前頭在三略裡隨性而書的要絕妙許多,甚至有了幾分宋徽宗的神-韻。
半晌,納蘭崢抬起頭來,嚥了口口水,硬著頭皮道:「回趙公公的話,這篇《滕王閣詩序》謄寫得妙極,我是看不出哪裡不足了。」
其實她上回就是奔著找茬去的,胡編亂造而已,如今這字又更上了一層樓,她哪還能掰出什麼話來。
趙公公聞言露出喜色:「是吧?陛下也覺著好極了。您可不知道,寫這字帖的人,就因為您一句話,足足花了十日,練了上百份字帖呢!」
納蘭崢還沒搞明白來龍去脈,又聽趙公公朝身後道:「都將東西呈上來吧。」
他話音剛落,足有十八名著了宮裙的姑娘流水般湧入,人人手裡俱都托著個金貴的玉盤,各式綾羅綢緞,珠寶玉器,書畫珍玩,看得人眼花繚亂。
納蘭崢不是沒見過世面,國公府也不缺好東西,可這裡頭的每一樣卻都是頂頂的上品,甚至有不少價值連城的古董。那手指頭隨便一指,就是夠再買一座國公府的銀子。
納蘭崢有點眩暈。
納蘭遠也幾分訝異:「趙公公,這些是……?」
「是陛下賞賜給四小姐的。」
「卻不知小女做了什麼,竟叫陛下如此恩賞於她?」
「貴府的四小姐可做了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事。」趙公公笑得樂不可支,給納蘭遠使了個頗有些曖昧的眼色,又看向一臉迷茫的納蘭崢,「納蘭小姐,這賞賜啊,您安心受著便是,咱家這兒還有枚陛下給的金葉子,您何時想進宮耍了,就拿著這葉子來,莫得怕。」
突如其來的賞賜叫納蘭崢發了傻,待回過神來,趙公公與十八名一等宮女都沒了蹤影,她的手裡……捏著那枚好似重逾千斤的金葉子。
……
直到被父親喊去書房問話,納蘭崢的腿都是軟綿綿的。她老老實實交代了前因後果,連帶嶸哥兒逃學的始末也給講了個明白。納蘭遠聽罷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這麼要緊的事,你既是早便知道了,為何不告訴父親?」
她撇撇嘴:「我不是覺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眼見許久沒有動靜,就想怕是人家太孫壓根沒放在心上,況且了,我都答應了嶸哥兒要替他瞞著您的。」
「你倒還有理了?」納蘭遠眉梢一挑,「皇家的脾氣可是朝此夕彼的,虧得此番來的是賞賜,要是罪責,我看你預備怎麼擔!」
納蘭崢卻著實覺得委屈:「父親,您說這好端端的,太孫殿下冒充什麼明家少爺呀!」
「即便對方真是明家少爺,你就能這麼戲弄他了?」
「那是他先戲弄的我,還帶壞嶸哥兒!」
納蘭遠點點她的腦門:「我早知道你這丫頭不是個肯吃虧的性子,卻不曉得你竟是這般睚眥必報,一分不讓了。我看女孩家的溫良恭儉讓,都叫你給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還是覺得自個兒無辜,只是您若想罰我,那便罰吧。您是父親,阿崢再不甘願也得受的。至於嶸哥兒,他是當真什麼都不曉得,您別怪罪他就是了!」
她都這麼說了,還叫他怎麼罰得下手?
納蘭遠最是拿小女兒沒辦法的,況且魏國公府剛受了陛下許多賞賜,他若轉頭就將崢姐兒給罰了,那不等於駁了聖上的意?
這罪責才是他擔不起的。
「行了,此事我會與你祖母和母親從簡了說,只道你是無意指點了太孫幾句,至於責罰,這回就先免了。你記好了,日後若再遇著皇家的事,必要謹言慎行,倘使出了什麼差錯,也須得第一時間告訴父親。還有,陛下的意思絕非我等可以妄自揣測,即便知曉了太孫的身份,也得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不知,可明白?」
納蘭崢點點頭,心想這回與皇家有所牽扯純屬巧合,她可對那蛇蠍似的人避之不及,哪裡還會有下次。嘴上道:「謝謝父親。」
她說完剛要告退,又聽納蘭遠問:「那金葉子你可收好了?」
她捏了捏袖子,摸著個硬邦邦的東西:「收好了。可是父親,我才沒想進宮耍,那哪是我能去的地方,不如您替我還了這東西吧?實是太貴重了些,這樣,阿崢日後覺都要睡不好了。」
納蘭遠大笑起來:「連太孫你都敢罵,還能睡不好覺?我看未必不可讓你去見見宮裡頭的世面,到時膽子便更大了。」
「我才不!說不得太孫就等著我自投羅網,好整我個難堪呢!」她才不信,以湛明珩那不可一世的性子會因她的胡亂批評就去練字,這其中必然是有什麼隱情的。
納蘭遠瞧她那倔樣,不免又記起了方才趙公公給他使的那個曖昧的眼色。
陛下寵愛太孫是滿朝皆知的事,陛下頭疼太孫也是滿朝皆知的事,崢姐兒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制住了陛下這個頑劣至極的寶貝太孫,倒可謂正中了陛下的下懷啊。
納蘭遠挑了挑眉:「那可由不得你。」
「父親,您這是做什麼呀!哪有您這樣,將自己女兒往火坑裡推的?」
「我不是說進宮的事,你莫不是忘了先前父親同你說過的春獵?就在三日後。」
納蘭崢愣得一張小嘴微張,這……這她還真是忘了。
「這麼說來……太孫殿下也會去了?」
「那是自然。」
納蘭崢又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