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恰逢納蘭遠自西南歸京,謝氏替他備了接風宴,一家人和和氣氣同桌吃食。
席間談笑,謝氏一個勁兒地與胡氏誇讚親生子峻哥兒的課業。她如今不好太針對納蘭崢,總得尋些旁的事做,譬如叫峻哥兒與嶸哥兒爭爭寵。
納蘭遠聽了自然高興,隨口考問了兩個孩子幾句,一個問的詩文,一個問的兵法,聽他們俱都答得上來倒也欣慰。完了偏頭見納蘭崢將那卵白釉碗裡的蝦仁蒸蛋吃得一粒沫子不剩,就笑道:「我看崢姐兒倒淨想著吃了。」
納蘭崢還未來得及回話,就聽祖母笑瞇瞇地說:「你管她這個做什麼,女孩家沒心事,愛吃是好事。」
謝氏也道:「可不是,崢姐兒如今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該要多吃些的,瞧這身板瘦的。」說罷又看向納蘭沁跟前那碗尚未動過筷的蝦仁蒸蛋,「沁姐兒,你妹妹愛吃這個,將你這碗給她遞了去。」
這一個個的……好了,她知道自個兒不長胸了,能不能別逼她了!
一口還吃不成個胖子呢,那長胸的事是一蹴而就的嗎?她才十二,葵水都沒來呢。
納蘭崢拒絕道:「祖母,母親,我吃不下了,二姐也要長身子的。」
她本以為納蘭沁被謝氏那話說的該是不高興了,哪知她一點眉頭沒皺,反而笑道:「母親說的是,四妹妹多吃些,我是不愛蝦仁的。」完了就叫身邊的丫鬟將碗遞了來。
她嘴角笑意太盛,眼底卻分明是冷淡的。納蘭崢覺得她古怪,可這蝦仁蒸蛋裡又不會有毒,她想不出哪有問題,只好暫且不理會了。
話完了家常,胡氏偏頭與納蘭遠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京城裡生了不少事,連我一個內宅婦人都聽聞了,說是陛下病了,皇太孫代理朝政,將戶部侍郎以貪污罪問斬了,還清查了許多官員。你看,咱們國公府可有什麼牽連?」
納蘭家的飯席上是很少涉及政事的,納蘭遠也不會與婦人家說道這個,卻看胡氏似乎十分憂心,竟是等不到私下尋他就急迫著問了,只好斟酌一番道:「母親,您放心,兒子行得端做得正,不會受那些牽連。」
胡氏點點頭:「我也是聽人說的,說太孫年輕氣盛,行事魯莽,此番剛一接手政事便斬了這許多官員,實在過頭了。」
納蘭崢聽見這話一愣,有些奇怪祖母都是從哪聽來的這些顛倒是非的話,又見父親搖了搖頭:「母親,您莫聽旁人瞎說,太孫的能力都是朝臣們看在眼裡的,連兒子也心悅誠服。此番陛下臥病,若非太孫力挽狂瀾,哪能如此快就將那些貪官連根拔起。」
胡氏這才放下心來:「左右你回府前已先面見過聖上了,想來是沒有大礙,倒是我多心了。你也算將西南匪患處置得不錯,陛下可有嘉賞?」
納蘭遠心裡已有些不悅了,卻又不好當著這麼多小輩的面違拗母親,就不大自然地笑起來:「母親,沒得您這麼心急的,陛下身子尚未痊癒,這些事都交給太孫在做呢。」
「那太孫就沒說些什麼?」
納蘭崢聽了這半晌,記起一月前陛下說要扶植魏國公府的事,實在覺得汗顏,心道陛下若曉得他們納蘭家這般勢利,可不得寒了心,還扶植個什麼勁呢!
況且了,照陛下的說法,命父親下西南本就是對魏國公府的嘉獎了,祖母不曉得,若是沒有這一趟,父親可得遭殃了。
她咬著筷子,心知這些事不能說出來,卻又憂心祖母哪天與外人說道這些,傳到天子爺耳朵裡去,因而明知會得罪人也不得不婉言提醒道:「祖母。」
長輩談事,小輩不好插嘴,她只先叫了一聲,待得了祖母首肯才繼續道:「阿崢覺著,父親在右軍都督府裡頭當差,西南那地界的事本就是咱們魏國公府該管的,沒什麼嘉獎不嘉獎,若匪患不解決,生了亂子,才有得受罰呢!」
胡氏聽見這話就皺了眉:「崢姐兒這是什麼話,你可是我納蘭家的孩子!」
她這是拐著彎子責罵納蘭崢向著皇家,胳膊肘往外拐了。納蘭崢不知該怎麼解釋裡頭緣故,虧得納蘭遠是見過陛下了的,自然也曉得實情,就安撫道:「母親,您別生氣,崢姐兒說得不錯,這些都是兒子的本分。陛下是愛重我們國公府的,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胡氏一聽「時機」二字暗示就明白過來,臉色好看一些。倒是納蘭崢憋悶了一肚子的不舒爽,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
一直到席散了,納蘭遠才喚她去書房。
她跟著父親進到裡屋,見他屏退了下人闔緊了門窗才同她道:「崢姐兒,父親去過宮裡了,都曉得了。」
她不大明白父親的「曉得」是指什麼。是陛下沒病裝病,還是陛下預備扶植魏國公府,亦或是陛下有意撮合她與湛明珩呢?
這三樁事沒一樁小的,她怕父親詐她,咬著唇問:「父親,您都曉得什麼了?」
納蘭遠霎時又好氣又好笑:「不是你祖母說你,我看你確是胳膊肘往外拐了。怎得,你連父親也信不過了?」
「阿崢也是憂心咱們國公府罷了!」她爭辯起來,「反正論起繞彎子的本事,我可比不過你們大人,我也是被陛下詐怕了,如今父親說是什麼就是什麼罷!」
瞧這女娃伶牙俐齒的,誰能說得過她!
納蘭遠搖著頭笑笑:「好,父親不與你繞彎子。只是你以為,陛下還指望你一個女娃口風能有多緊?既是將話講給了你聽,便也沒有要瞞我這國公的意思,你曉得的那些父親自然都曉得了。」他說著朝納蘭崢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邊來,「陛下的病情且先放著不說,我問你,你可有意做這太孫妃?」
她叫父親別繞彎子,這下好了,太直接了。
納蘭崢攥著衣袖斟酌起來。
她並非是喜歡逃避的性子,恰恰相反,一旦心底有了模稜的事,便會忍不住幾次三番考量,甚至自己與自己鑽起牛角尖來。否則她這一月也不會如此心浮氣躁。
她前世深居閨閣,識人頗少,婚嫁事宜也備得晚,到死都未有眉目,因而並不十分懂得男女間的事。她只是覺得,自己是不討厭湛明珩的,甚至當真捨不得他結業。
她太習慣他的存在了。習慣了他小事上欺負她,與她拌嘴,也習慣了他大事上護著她,替她出頭。五年朝夕並非玩笑,便說這一月,他忙著處理朝政,她就總覺身旁少了些什麼,唸書都難靜心。
可不捨歸不捨,倘使那唯一的法子是嫁給湛明珩,她就忍不住要退卻了。
他不是什麼明家三少爺,而是皇太孫。她若做了太孫妃,將來指不定就是皇后了。可皇宮是個什麼地方?那是龍潭虎穴。
她見過謝皇后與姚貴妃口蜜腹劍笑裡藏刀的樣子,見過那後宮佳麗三千人,個個都是人精裡的人精。她們一輩子過得膽顫心驚,稍不留神便要被居心叵測的人咬上一口。
她不想做第二個謝皇后。
她本非無憂無慮長大的閨閣小姐,在內宅謀算斡旋了這麼些年已是疲憊至極,她未曾想過婚嫁該當如何,可倘使真要考量,她希望自己能夠不要那麼疲憊了。
她默了半晌道:「父親,太孫很好,我也不討厭太孫……可我不想做太孫妃。」
納蘭遠竟然籲出一口氣來,點頭道:「父親知道了。」
她也跟著吐了口氣。可算說出來了,只是卻並未因此輕鬆幾分。她不想喫茶可以不吃,難不成不想嫁人也可以不嫁嗎?
那可是當今聖上的主意。
納蘭遠沉默一會兒,忽然道:「你可知陛下與父親為何多問你這一句?」
她誠懇搖頭:「阿崢不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使您與陛下,亦或僅僅陛下希望我做這太孫妃,我也沒得能選。我是如何想的又有什麼要緊?不如關切太孫如何想的才是。」
「你這話卻是說錯了。你以為,陛下只是單單意圖與魏國公府結親嗎?」
「父親這話是什麼意思?」
「倘使陛下擇的是魏國公府,大可不必過問你的意願,且你還有兩位姐姐,從年紀看,她們哪一個都比你合適。可偏偏陛下擇的卻是你。」他斟酌了一會兒才道,「你可知,古來幾位太孫能得善終?你也是讀過史書的,仔細算算,想來屈指可數。」
納蘭崢的眼皮驀然一跳。
「陛下擇了你,是認為你對太孫登基乃至治國將有助益,因而才問你願不願意,你能明白父親的意思嗎?」
納蘭崢不說話了。
她忽然記起五年前臥雲山的那樁事,記起了太子奇怪的死,記起了前不久碩王與戶部侍郎間的古怪。
「父親,太孫如今還岌岌可危嗎?可我一個閨閣女子,也不懂得許多,陛下又如何認定我對太孫將有助益?」
「那就是陛下的考量了,父親以為,陛下身居高位多年,最是精明,絕不會識錯了人。」
「如此說來,父親也希望我做太孫妃嗎?」
納蘭遠搖了搖頭:「父親說了,古來幾位太孫能得善終,即便此番所見,咱們的太孫的確魄力非凡,卻也須知,他的週身多的是豺狼虎豹,但凡一著不慎,便是滿盤皆輸。成為王,敗為寇,那個位子太高了,要麼坐上去,坐穩當了,要麼摔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納蘭崢忽然覺得喉嚨底有些乾澀。
「你祖母總巴不得你嫁給皇家,父親也曾那樣想過,只是五年前臥雲山那樁事後卻沒了這念頭。咱們魏國公府的富貴,不須你一個女孩家來成全,父親不求權勢,但望你們幾個孩子都能安穩順遂一生。」
她點點頭,垂著眼想了一會兒:「父親,方才是我答得太快了些,此事還得容我……容我好好想想。」
納蘭遠聞言倒是訝異,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我還道我的崢姐兒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怎得,你這就改了主意?」
「阿崢還是不想做太孫妃的!只是……」
她憋了半晌臉都漲紅了,卻是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納蘭遠面上望著她笑,心裡頭卻暗暗長嘆一聲。
方纔那番確是他心裡話不假,可卻也是陛下要他講給這女娃聽的。想是陛下早算準了他家崢姐兒的心思,曉得如何能叫她心甘情願做了他的孫媳婦罷!
天子爺老謀深算勢在必得,拿恩義來綁他家崢姐兒,他這嘴硬心軟的女孩又如何逃得了那皇家的手掌心啊。
為人臣子,亦是諸多無奈。他想了想說:「罷了!」
納蘭崢疑惑抬眼:「父親?」
「父親對這樁事不贊同亦不反對,左右陛下疼愛你,給了你機會抉擇,你便好好考量,想明白了再答。此外,陛下還有句話叫父親轉達,說是太孫賴在那東宮不肯回書院唸書,問你可有法子治他。」
納蘭崢一愣,她能怎麼治他啊……
……
翌日休業,綠松一早便來問納蘭崢可要去松山寺。
小姐這些年放心不下姨娘,與老爺央求了每季都去探望她一回,前些天入了十月,算來就該是近日了。
納蘭崢卻搖搖頭說:「看這天色午後怕是有雨,近郊車行不便,待下回休業再去。」又問,「綠松,我的金葉子你給我擱哪兒了?」
「小姐問的可是五年前陛下賞您的那枚?」她說罷就取了鑰匙去開首飾盒,三兩下揀出一枚半個手掌大小,通體金色的葉形飾物來,「奴婢好生藏著呢,您瞧。」
納蘭崢接過後在手心掂量了一番:「你與藍田替我拾掇拾掇,我今日要入趟宮。」
綠松與藍田十分驚訝小姐這番舉動。這枚金葉子擱在首飾盒裡五年之久,若非純金打的早該銹了,小姐卻是頭一回取出來用。
兩人被勒令不許及早將這事告訴老太太,又聽小姐的吩咐,替她拾掇了一身素淨衣裳,也沒用什麼貴重首飾。
胡氏待納蘭崢人到府門方才曉得她預備入宮,登時氣得不行,想逮她回來重新梳妝。
她沒料到這般還行不通,只好跟胡氏說:「祖母,阿崢曉得您的意思,只是太孫就喜歡素淨的女孩!」
胡氏這才將信將疑放走了她。
她進到馬車裡頭頓覺哭笑不得。湛明珩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她可不曉得,即便曉得了也必然不會投他所好,唱反調還來不及!
陛下昨日開了金口,納蘭崢不敢不從,想著多不過廢些口舌,再不然揪著湛明珩耳朵拎他去書院就是了。她心裡頭盤算著先拿這金葉子去面見聖上,再請聖上允她走一趟承乾宮。只是待入了宮門遞了金葉子,換了乘銀絲帳蔽身的轎攆,卻發覺那路不對勁,似乎不是去太寧宮的。
她偏頭問轎中隨侍的宮婢:「這位姐姐,我沒大認得宮裡的路,卻不曉得這是要去哪?」
宮婢十分恭順,朝她頷首道:「回納蘭小姐的話,這是去承乾宮的路。」
她一愣:「陛下眼下在承乾宮嗎?」
那宮婢心裡奇怪了一下,面上卻仍不動聲色:「興許是奴婢想錯了,納蘭小姐要尋的是陛下,而非太孫殿下?如此,奴婢這就去替您安排。」
納蘭崢忙攔了她:「且等等!」說罷似想通什麼,攥起手中的金葉子,「你的意思是……這金葉子是太孫的信物?」
「是的,納蘭小姐。」
「那咱們就去承乾宮。」
納蘭崢朝她一笑,心底卻暗暗腹誹起來。
好哇好,敢情陛下早便動了那般心思,當年竟還一本正經與她說,何時想進宮耍了就拿著這葉子來。
耍什麼耍,幸好沒耍,否則可不早耍成了他的孫媳婦!
今日這出所謂「逮人」,怕也是他的詭計罷!湛明珩都多大了,哪裡還會賴學的!
轎子穩穩當當行了一路,在金鑾殿正門前的天階下方停住。納蘭崢抬眼就見一長串緋青綠三色官袍的人從裡頭走出,三兩個一群談論著什麼。
宮婢見狀忙與她解釋:「納蘭小姐,眼下恰是趕上了散朝的時辰,您看是叫您的轎子先行,還是等大人們走了再上前去?」
納蘭崢自然不願惹人注目,又想既是方才散朝,湛明珩該也沒那麼快回承乾宮,左右她去早了也得等,就說:「等大人們先行吧。」
宮婢頷首應是,吩咐宮人將轎子移去道旁的樹蔭。
納蘭崢倒守著禮數沒東張西望,可那人潮恰是往她跟前來的,她就奔著不瞧白不瞧的心思瞥了幾眼。
這一瞥便當先認出了一個人。那人一身緋色盤領右衽袍,公服花樣是符合二品規制的小獨科花,行止間大氣自成,器宇軒昂,哪怕跟武將比也絲毫不差。
那是她前世的父親,如今的內閣首輔兼刑部尚書,公儀歇。
這是她十二年來頭一回見他。
大穆王朝的江山是太-祖皇一寸寸打下來的,因而建朝以來始終武重文輕,昭盛帝為防武將亂政,這些年刻意拔高了文臣的地位,企圖以文制武。如今身為文臣第一人的公儀歇也是一句話頂一片天的人物了。
納蘭崢遠遠瞧見公儀歇身後追了幾名官員,看似有事相求的模樣。可他理也不曾理會,就這樣大步流星地走了。
她這位父親還如當年那般,一點不怕得罪人。
一旁的宮婢見納蘭崢眼神發直,還道她是在尋太孫,就說:「太孫殿下散了朝都會與幾位輔臣去內閣議事,只是不走這條路子,怕得叫您在承乾宮多等一會兒了。」
納蘭崢回過神來,也沒多解釋,朝她點點頭,心裡卻想起了另一樁事:怎得沒瞧見顧池生?弱冠年紀的戶部郎中,想來該是前程似錦才對,沒道理不參與朝議的。
正奇怪著,就見旁側大道上走來兩名青袍官員,其中一名與另一名感慨道:「公儀閣老不愧深得陛下信任,瞧這清正廉明的作風,自己一手帶大的學生下獄了,非但不救上一救,反還親自審訊用刑,實在叫人唏噓。」
「話雖如此,依我看,閣老也是回天乏術。畢竟罪證鑿鑿,說顧大人與那嚴老賊沒得沆瀣一氣,誰信?閣老再怎麼如何心疼學生,也未必能將黑的說成白的吧?」
「當真人不可貌相,我瞧顧大人實在不像那等……」
兩人漸漸走遠,再聽不見下文,只是也夠了。這些零碎的話已讓納蘭崢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訝異地張著嘴,連重新起轎了都未發現。
顧池生下獄了,是因與已被問斬的嚴笑坤勾結之故。這如何可能呢?
那算是她從小看大的孩子了。她記得他幼時的卑微與謹慎,記得那雙將她從湖底深淵一點點拉上去的,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記得他朝她遞來鐲子時和煦溫潤、清朗無邊的笑。
即便五年前臥雲山行宮一別,她再未見過他,卻從旁人嘴裡聽過他太多事蹟。十四歲的少年解元,十八歲摘得狀元桂冠,短短二載便走出翰林院,得了平庸之輩須花十年不止才有的成就。
杜家那早他三年入仕的探花郎,納蘭崢如今的長姐夫,全然不比他的卓絕才能,很快就遠遠落在了後頭,如今反要聽從他的差遣。
那樣的一個人,怎會與佞臣勾結,做貪污苟且自毀前程之事?
她曉得公儀歇的性情,便是當年他在她跟前始終是慈父做派,實則卻心性狠戾。以他對學生的嚴苛程度,必然不會對顧池生留情面,甚至還可能加倍用刑。
恐怕這罪名,他認是死,不認是生不如死。
納蘭崢乘著轎子入了承乾宮,心內百感交集。她奇怪著,倘使顧池生真與嚴笑坤勾結,何以這樁事直到後者被問斬才浮出水面。照案發日子看,顧池生下獄似乎是湛明珩的意思,他對此就沒有分毫懷疑嗎?
她這是心不在焉,全然忘我了,直到聽見一個陰測測的聲音響起:「納蘭崢。」
她驀然抬首,就見一身外罩九縫烏紗皮弁服的湛明珩臉色陰沉地坐在上首那張紫檀木桌案邊望著她。
她下意識「啊」了一聲,抬頭朝四面望瞭望。
她哪時候進到湛明珩書房的?還有,不是說他這會該去內閣議事嗎?
站在湛明珩身後的湛允拚命向一臉懵懂的納蘭崢擠眉弄眼,似乎想提醒她什麼,奈何她還未反應過來,人太孫就先發話了:「你曉得自己進來多久了嗎?」
她不曉得。
湛允悄悄給她打了個手勢,示意答案為半盞茶。
納蘭崢有些艱難地吞嚥下一口口水。
他就這樣瞧了她半盞茶嗎?難怪要生氣了。
實則她也並非粗心的女孩家,不過想是與湛明珩打交道才沒那麼多顧忌。要換做去太寧宮,她便是想事情想得再入神,也不會瞧不見天子爺的。
湛允在心底默默哀嘆一聲。主子下了朝原本是要去內閣議事的,聽說納蘭小姐不請自來了,思忖著左右無甚大事,就將等在內閣的輔臣都趕了走,匆匆回了承乾宮,甚至還比納蘭小姐早到了那麼一些。
卻哪知納蘭小姐被宮人領進來時跟行尸走肉似的,也不知在想如何要緊的事,竟連主子那麼大個活人都沒瞧見。
莫說主子本就脾氣不好,這樣的事,就是脾氣再好的人也要生氣的,連他都覺得殘忍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