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松山寺

  又過兩日輪著休業,納蘭崢得了空就預備去松山寺看望阮姨娘。

  松山寺地處京城偏郊,來回籠統須花近三個時辰,她畢竟是閨閣小姐,跑雲戎書院也便罷了,沒道理老去外邊,因而好說歹說才得了父親的首肯,能夠一季去一趟。

  納蘭遠堂堂國公爺,絕無到外頭探望妾室的道理,納蘭崢又怕帶弟弟同去會惹了謝氏的眼,叫她再對姨娘動手腳,因此每逢這日,她總是一個人來往的。

  京城治安雖好,偏郊卻有些冷清,納蘭遠每每都替她配上一隊七人府兵隨行。她雖覺著這陣仗大了些,卻也不好回絕,左右都是父親的心意。

  這日,她照常帶了兩盒親手做的點心,叫上綠松與藍田一道,只是甫一邁出桃華居的月門便見納蘭涓與她的兩名丫鬟朝這邊來了。

  這個姐姐,說來是國公府裡頭與納蘭崢處得最融洽的了。從前納蘭汀與納蘭沁對她冷嘲熱諷的時候,納蘭涓只是沒法子才跟在她們身後,實則是不想那般對她的。

  納蘭崢因了心性年長,時常不自覺便將膽怯畏縮,文文氣氣的納蘭涓當妹妹待,此番見了她就當先迎上去:「三姐今日怎會來了我這桃華居?」

  納蘭涓瞅一眼她身後綠松與藍田人手一個的花梨木八寶食盒,稍有訝異道:「我見今日天色陰沉,一會兒怕是有雨,四妹妹這是要出門去?」

  她點點頭:「我去松山寺。近日裡常有雨,我又非日日都得空,再要拖可就不知得到何時了,下雨也是要去的。你尋我可有要緊事?」

  「並非要緊事。」納蘭涓說罷垂了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祖母近日胃口不佳,母親叫我與二姐做些點心去孝敬她老人家。四妹妹是極擅做糕點的,我們便思忖著來問問你,可要一道去小廚房,順帶也表表你的心意。」

  納蘭崢這些天晨昏定省時似乎也未見祖母有恙,因此倒覺得奇怪,只是想了想仍道:「說起來,我前幾日惹了祖母不高興,的確該給她老人家賠個禮。只是今日回來怕得晚了,莫不如這樣,我將綠松留與你和二姐,她的糕點比我做得更妙,想來能叫祖母高興的,也算我一份心意了,如何?」

  納蘭涓點完頭又面露憂色:「主意是好,只是四妹妹身邊可缺人?」

  綠松也在她後邊低聲道:「小姐,您這是要出趟遠門,奴婢還是跟在您身側照應的好,左右明日再做給老太太吃就是了,何必非挑這節骨眼呢?」

  納蘭崢覷她一眼:「你能與我照應什麼,難不成遇上劫匪流寇了,你這文弱身子還能替我擋刀子不成?」

  「呸呸……小姐,您說的什麼不吉利的話!」

  「行了!」她笑起來,「有藍田在呢,父親又替我配了府兵,多你一個不多。你就跟著三姐她們好好去討祖母歡心,莫再與我爭辯,耽擱我的時辰了!」

  她說著便帶了藍田走。納蘭涓見綠松撇撇嘴跟上了自己,悄悄在心底籲出一口氣。來尋四妹幫忙是二姐的主意,她也是被逼無奈,雖不明白其中有何蹊蹺,卻能肯定,二姐決計是沒安好心的。眼下既是綠松跟了自己走,她也算沒成了那「助紂為虐」的惡人。

  旁人或許不曉得二姐,她卻再清楚不過。她何曾想通過與四妹的恩怨,分明仍惦記著人家皇太孫呢,就昨夜還取出了五年前趙公公帶來的那幅字帖,也不知在瞧些什麼,古怪兮兮的。

  ……

  天很快飄起了細密的雨絲,到了松山寺附近,藍田當先下了馬車,一手替納蘭崢撐好油傘,一手攙起她的小臂,囑咐她當心路滑。

  松山寺因一尊據說十分靈驗的送子觀音佛在京城裡頗有名氣,只是也非家家戶戶都要求子,因而比起旁的因求財求福得了盛名的寺廟來,香火也算不得旺盛。又是建在偏郊半山腰,來往不便,這等斜風細雨的日子,寺廟裡香客並不多。

  不過,雖沒法將馬車停在寺廟當口,往上的路卻是好走的,一級一級的青石板階羅列得齊整,因嵌了石子,並不如何濕滑。

  松山寺的建築十分古樸,並非極深重的大金大紅,除卻外牆仍以黃色為主意之莊嚴,內裡卻多採納青色,倒頗有股遺世獨立的清高意味。

  納蘭崢抬眼望見高翹的簷角,忽然記起,其實她也並非每每都獨來獨往。去年秋,有個人陪她一道來過鬆山寺,那日也飄著西風雨,卻比今個兒涼多了,她凍得直哆嗦,那人就將自己的披氅解給了她。

  披氅寬大,她被包得跟個粽子似的,身後還拖了不短的一截,因而被他嘲笑長不高。

  她原本就冷得手僵腳硬的了,那樣一來更行不動路。那人嫌她走得慢,隔著衣料拽了她的手腕,卻被她惱怒得甩開了。然後他就黑著臉警告她:「納蘭崢,荒郊野嶺的,我勸你還是不要惹怒我的好。你知道這座山裡最多的是什麼嗎?」

  她剜他一眼:「總不見得是老虎!」

  他就回:「老虎是沒有的,只是秋日裡有不少狼,不過你這麼小,也就夠一隻狼吃三口。」

  她不服氣,說起碼也得吃四口的。他就說要叫她親眼瞧瞧究竟誰對誰錯,與她一道見過阮氏後,帶她去了寺廟的後山。

  那後山口兩面都臨懸崖,她瞧見後就畏縮了,卻因不甘示弱,強自鎮定地跟著他。

  結果自然是半點狼影子沒瞧見,倒意外發現了崖壁當中嵌著的一個可供人藏身的山洞,裡頭還有炭火的痕跡,想來是哪個不守規矩的僧人常在裡頭宰野物開葷。

  納蘭崢想到這裡就笑了笑,倒叫藍田很是不明所以:「小姐,您笑什麼?」

  她彎了彎嘴角:「沒什麼,只是忽然不覺得生氣了。」

  藍田愣愣瞧著她,小姐今早生了哪門子氣嗎?

  ……

  松山寺沒有女僧人,婦人家客居在此並不穩妥,再說阮氏還有幾分顏色在,與僧人們一個屋簷久了,也不是沒可能擾了佛門清修。若非謝氏面子大,方丈決計答應不得。

  為省去些閒話,阮氏的居所被安排在寺廟後院深處無甚人煙的地方,平日就跟那後山禁地似的,僧人一概不得入內。

  那是一排相當簡陋的矮房,只其中幾間供阮氏起居,樸素得壓根區別不出什麼正房耳房了。

  虧得阮氏的兩名丫鬟跟她從青山居一路到這裡,感情很不一般,因而對她也算盡心竭力,將屋子四處都佈置得齊整乾淨。納蘭崢身邊的房嬤嬤對府裡假稱年事已高,告老還鄉了去,實則也受小姐之托在這裡照顧了阮氏五年之久。

  納蘭崢進去的時候,阮氏就坐在窗邊望著外頭的細雨。

  貼身侍候阮氏的那個叫雲央的丫鬟見她來了,就朝她頷首福身,又跟阮氏說:「姨娘,四小姐來看您了。」

  阮氏好像隱約曉得雲央是在叫她,懵懵懂懂偏過頭來,只是雙目空洞,像根本不認得納蘭崢似的,只瞥她一眼便復又回過頭去看雨。這回瞧得更認真,竟還一滴滴數著落在窗沿的雨珠子。

  納蘭崢捏了把袖子,心中嘆一聲,面上則不表露,笑著叫藍田將點心盒子遞給雲央,朝後者道:「是我起早做的點心,你與雲柳也有份。房嬤嬤呢,今日不在?」

  雲央慌忙擺手:「小姐客氣了,您親手做的點心該都留給姨娘才是。姨娘雖不認得您,卻喜愛您做的吃食。房嬤嬤今日上街採買,怕要晚些時候才回來。」

  納蘭崢點點頭:「你與我客氣什麼,都是些方便帶的糕點,吃多了不消食的,你可別拘著禮反倒害了姨娘!」

  雲央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只得頷首應是。

  納蘭崢在阮氏旁側坐下來,像往常那般與她話家常。她雖一副聽不大懂的模樣,仍一面小聲數著窗沿的水珠子,卻也沒大吵大嚷。

  她與姨娘講的最多的是弟弟,因而雲戎書院的事就佔了大半,如此自然免不得要提及湛明珩。她稱他為明家三少爺,從中省去了他欺負捉弄她的話,只講他對姐弟倆如何照顧。

  她是想叫姨娘放心些。

  見她講得差不多了,雲央就不動聲色看了仍舊數著數的阮氏一眼,問道:「小姐,您此前曾說,老太太與妤公主老喜歡鬧您與太孫的玩笑,那您覺著,與明三少爺相比,太孫為人如何?」

  納蘭崢被問得一噎,這可是個打死她也答不上來的題。只好故作從容道:「為人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各有千秋,我也不曉得如何個比法。」

  雲央有些失望地點點頭:「小姐,奴婢記得,去年這會似乎是明三少爺陪您來的松山寺,您今年沒得叫他一道嗎?」

  「那是他非要跟來的,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

  雲央「哦」了一聲:「小姐,那府上如今對您日後的婚嫁是如何看的呢?」

  納蘭崢著實忍不了了:「雲央,你就不能問我些旁的話?連你也著急我的婚嫁,我可才十二歲啊,沒得你們這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