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落胎

  雲央見狀忙賠罪道:「小姐,都是奴婢踰越,您莫與奴婢置氣,奴婢給您賠禮。」

  這「賠禮」二字不過信口之說,納蘭崢自然沒真動氣,見她這慌張模樣就與她說笑:「你有什麼稀罕物件賠給我?」

  雲央聞言卻當真思索起來,半晌道:「小姐,奴婢沒什麼好東西,只是說來,姨娘有一支簪子,是早些年請人替您打的,本想等您及笄了給您,只是如今……如今怕也不記得了。」

  她說罷回身去翻妝匣子,不一會兒取出一支雕工精緻的雙層鎏金點翠蝴蝶簪來:「奴婢也是聽房嬤嬤說起的這樁事,小姐,奴婢不敢借花獻佛,卻好歹是知情人,便算替姨娘交給您吧。」

  納蘭崢盯著那簪子瞧了半晌才淡淡道:「我這還沒及笄呢,興許等我及笄了,姨娘便記起了呢?莫不如等姨娘親手給我吧。」

  雲央聞言一窒,聽那頭阮氏數數的聲音似乎也停了那麼一刻,就慌忙替她蓋了過去,將簪子硬塞到納蘭崢手裡:「小姐,姨娘若記起了,自然也有別旁的物件給您,您就先拿著吧。」

  納蘭崢推脫不得,只好收進了衣袖。又陪阮氏靜坐了好些時辰才離開。

  待納蘭崢走遠,雲央就在阮氏身邊坐下來:「姨娘,這簪子奴婢可算替您送出去了。只是您也聽著了,小姐嘴巴真緊,奴婢實在套不出話。」

  阮氏聞言回過頭來,神色已然恢復清明,哪裡還有方才空洞無知的模樣,嘆了口氣道:「實則我倒覺得明三少爺更好,前頭他陪洄洄來望我時,看洄洄的那眼神,我是瞧得出名堂的,卻怕只怕老太太一心想將洄洄嫁到皇家去。」

  「姨娘,左右小姐說得不錯,哪有人家的姐兒十二歲就著急婚嫁的,您也莫想太多了。」

  「原本自然不急,只是如今太孫也快十八了,老太太才趕著要撮合兩人,我卻不希望洄洄嫁給太孫,因而也跟著急了起來,就想倘使明三少爺能與我的洄洄說親該多好。」她說罷皺了皺眉頭,「只是話說回來,有一點十分奇怪。你可覺著,洄洄每每說起明三少爺與太孫時,那神情態度都相似極了,像說的是同一人似的。」

  雲央回想一番:「倒的確是!」完了又笑,「只是哪可能是同一人呀!」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外頭木門「吱呀」一聲,是阮氏的另一名丫鬟雲柳從前院回來了。

  她摘了幾束新鮮的文心蘭來,將四方案几上那小瓷瓶裡頭幾朵發舊的木槿換了,又朝阮氏笑道:「奴婢還道今個兒沒機會見著小姐了,卻走了運道,恰碰著小姐在前頭佛堂拜佛。」

  阮氏聞言彎起了嘴角:「洄洄拜的什麼佛?」

  「姨娘,是文昌佛,約莫是替小少爺求的。」雲柳答,完了又道,「咱們這兒最出名的該是送子觀音佛,只是小姐用不上,不過奴婢倒瞧見一位貴人今個兒在那裡跪拜,小姐方纔還與她打了照面呢。奴婢那會已走遠了未聽明白,卻似乎喊的是『豫王妃』。」

  雲央聞言有些訝異:「可是晉國公府姚家出身的豫王妃?這般身份地位的人,竟還親自到松山寺求佛,想來也是盼子心切了!」

  雲柳點點頭,朝阮氏道:「可不是嘛!還不止這位,今個兒也不知什麼日子,奴婢回來路上又撞見位一眼看去就氣度非凡的大戶人家公子,只是卻不知此人是何等身份了。」

  阮氏聽到這裡神色微變:「雲央,雲柳,你們可還記得,洄洄曾與我說起過那豫王妃。」

  「是了,姨娘,可不就是五年前皇家春獵那樁對聯子的事嘛。這位豫王妃想來是不與小姐交好的。」

  她默了一會兒,攥著手裡頭一串佛珠道:「我這眼皮子今個兒總是跳,老覺著不妙。雲央,你去趟前頭金堂,替我拜託方丈大師,請他務必叫僧人盯著些洄洄,莫出了什麼岔子。」

  雲央聞言嚇了一跳,見阮氏神情緊繃,也不敢耽擱多問,忙頷首去了。

  ……

  納蘭崢碰見姚疏桐的時候,並未一眼認出她來。她已嫁做人婦,且又身份尊貴,自然是冪籬遮身的。

  是她先叫住了納蘭崢。

  納蘭崢心底幾分意外,面上則規規矩矩福身道:「阿崢見過豫王妃,王妃萬安。」姚疏桐如今是皇家的人了,她的確該行這個禮。

  姚疏桐搖著緩步上前,那扶風弱柳的姿態比五年前更婀娜幾分:「有些年不見,納蘭小姐倒出落得愈發水靈了,難怪我聽宮裡人說,太孫十分鍾情於你。」

  納蘭崢約莫也曉得她從前對湛明珩的那些心思,因此反更不欲與之嗆聲,只道:「王妃謬讚。」

  她不接話,姚疏桐自然也不好再說,就笑:「倒是巧了,竟在此地遇上。納蘭小姐來松山寺求的何物?」

  家務事自然不好說與外人聽,她恭順答:「回王妃的話,是替舍弟求的文昌佛。」

  「倒是有心。」姚疏桐看上去十分嬌弱,不過一陣風吹過便低低咳了起來,「如此,我便先行回府了,來日有機會與你喫茶。我今個兒這趟是瞞著王爺出來的,你可莫與人說見過了我。」

  「王妃放心。」納蘭崢點點頭,對此倒也理解。姚疏桐這王妃做的是繼室,與同為繼室的妤公主不同,秦閣老前頭唯有一位姐兒,可豫王的長子如今都有十二了。本就是老夫少妻,她又一直未有身孕,如此下去,只怕今後日子也艱難,因而才瞞著豫王偷偷來松山寺求子。

  姚疏桐被兩名丫鬟攙著走了。納蘭崢站在原地頷首行默禮,沒過多久忽聽前頭傳來一聲尖利短促的驚叫。

  她眼皮一跳,霍然抬首看去,就見姚疏桐腳底一個打滑,狼狽跌倒在地,冪籬都跟著散了,露出裡頭的臉容來。

  兩名丫鬟嚇得趕緊去扶她。

  納蘭崢亦大駭,快步朝她走去,眼見佛堂前的青石板階上恰好積了一灘雨水。姚疏桐就是跌在了那附近。

  她似乎跌得不輕,一剎功夫臉色便煞白了,額頭也滾下大滴的汗珠來。兩名丫鬟竟是如何也扶不起她來。

  藍田被納蘭崢吩咐了去幫忙,三人合力才勉強將她攙穩當。

  納蘭崢回想起她方才跌倒的姿勢,又瞧見她緊緊捂在小腹的手,頓時有了個可怕的念頭,緊張道:「王妃可是有孕了?」

  姚疏桐聞言大驚,慘白著臉死死盯住了納蘭崢,隨即自個兒也反應了過來:她的月事遲了足足一月了!

  她想到這裡面如死灰,淚珠子跟斷了線似的,整個人呆似木雞。

  納蘭崢瞧她嚇傻了,反倒鎮定起來,環顧了一圈不知何故空無一人的佛堂,問兩名茫然到亦不比姚疏桐好幾分的丫鬟:「王妃今日可有隨行醫官?」

  其中一人慌忙搖頭:「沒,沒得跟來!今日只奴婢二人與一位馬伕隨侍王妃。」

  她一面奇怪姚疏桐怎得出門排場比自己還小,一面趕緊道:「後院有排矮房住了女眷,你二人可暫且將王妃安頓在那處。」又看向藍田,「你去知會方丈大師,請他託人速速請來大夫,趕緊往豫王府報信。」

  姚疏桐聞言一把攥緊了她的手,勉強斷續道:「不……不能去。」說罷露出些哀求的神色來,「你……替我尋個大夫……別驚動旁的人……求你了……」

  姚疏桐平日裡端得多清高的人啊,竟說出了這等話來。納蘭崢見她都要疼昏去了,還似在意著什麼諱莫的事,想來或許真有隱情,只好道:「如此,藍田,你速速下山,就用咱們府上的馬車去最近的醫館,替王妃尋一名可靠的大夫來。」

  藍田點點頭要走,走出兩步又憂心忡忡回過身來:「那小姐您呢?」

  「我先且留在此地。」說罷又看向姚疏桐身邊那兩名丫鬟,「你倆還不快扶王妃到後院去?倘使不願洩露身份,報上我的名頭,那裡的人自然會幫你們!」這豫王府出來的丫鬟也太弱氣了些罷,攙人攙不牢靠,辦事也辦不妥帖!

  兩人慌忙應是,與她道了句謝,扶著姚疏桐走了。

  納蘭崢一個人孤零零立在佛堂前,神色頓時冷了幾分。

  這樁事實在太古怪了。姚疏桐出門排場小,勉強還能解釋成是為瞞著豫王求子,不得大張旗鼓之故。可她卻偏偏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情形下出了事,說是巧合,也當真太巧了。

  她記得,方才自己在別處佛堂跪拜時,裡頭還有些旁的香客,佛堂門前也都規規矩矩立著守值的僧人。可眼下目之所及,這送子觀音佛堂前竟是空空蕩蕩,說不是誰人的刻意佈置都沒法信。

  只是姚疏桐如今堂堂王妃之尊,誰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暗害她?

  納蘭崢雖對此人從前的作態未有好感,可既是撞見了這樁顯而易見的陰謀,也不能全然不管。她畢竟是皇室的女眷。

  以姚疏桐的身份,是不宜接觸旁的男子的,最好也避免驚動僧人,因而唯一的去處只能是姨娘所在的後院。她沒跟著去,則是決計先去前頭金堂尋方丈大師探探情形。

  松山寺方丈慈悲為懷,對姨娘十分照顧,若非他當初以善惡因果輪迴有報之說勸阻了要將姨娘剃度為尼的謝氏,姨娘的情形怕遠不如眼下。

  因此,旁的人她信不過,找這位方丈大師卻是不會錯的。

  眼見雨也停了,她拿定了主意便朝金堂去,沒走幾步卻見迎面有位僧人步履匆匆行來,看見她似乎鬆了口氣:「女施主且留步。」

  納蘭崢幾分疑惑:「小師父有何見教?」

  那僧人合十了雙手垂著眼:「冒昧請問女施主,名中可有『洄』字?」

  納蘭崢聞言一愣,因心內疑問一時沒答,又聽那僧人繼續道:「後山有位施主,托貧僧將一張字條交給一位名中有『洄』之人,照施主所述容貌特徵,似與女施主相近。」

  她這才答:「我名中確是有『洄』的,如此,勞煩小師父了。」

  僧人從袖中取出一張疊得四方齊整的字條來遞給她:「那名施主說,女施主見了裡頭的字跡便曉得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