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陞官

  納蘭崢可不曉得胡氏歡喜瘋了,她越想越覺不妥,便伸手將披氅掀了,吩咐前頭兩名帶路的丫鬟:「你倆先下去。」

  湛明珩見狀停步,兩名丫鬟對視一眼不敢有疑。納蘭崢見人都走了才開口:「你做什麼暴露身份,叫陛下曉得可得生氣了!」

  「生氣?他高興還來不及。」

  納蘭崢沒大聽明白,心道難不成陛下與湛明珩也通了氣,說了欲意撮合兩人之事,就試探問:「陛下可是同你說了什麼?」

  湛明珩卻沒答,低頭覷她一眼,彎著嘴角道:「納蘭崢,你現在倒是好意思這麼與我說話了?」

  她這才記起現下處境,只覺臉一陣一陣熱了起來,撇過頭故作冷言道:「那你放我下來再說。」

  「想都別想,我可沒那閒功夫陪你話。你若再不指路,我今夜就沒得覺能睡了。」

  她有心罵他一張巧嘴避重就輕,卻想他折騰這麼些時辰的確該累了,只好伸手指了個方向:「前頭左拐就是了。」

  ……

  納蘭崢翌日是被外頭熙攘聲鬧醒的。她的腳著不了地,怕得躺個把月,因而也不好出去瞧個究竟,叫來綠松一問才曉得,原是傳旨公公方才來過。

  大清早,魏國公府便接連受了兩道皇命。魏國公納蘭遠因督辦西南剿匪事宜論功受賞,接替引年致仕的右軍都督府左都督,由原先從一品的都督同知升任正一品大員,分領在京各衛所及在外各都司衛所,分掌統兵權。魏國公夫人謝氏隨夫封贈,授以一品誥命夫人之銜,享朝廷俸祿。

  大穆王朝以左為尊,五軍都督府左、右都督雖品級相當,真落到了實處,前者權力卻要遠大過後者,且右軍都督府又因下轄西南地界,為五軍都督府中相當要緊的一環。因而這位子雖算不得一人之下,卻也夠稱萬人之上了。

  納蘭崢聽聞此事嚇了一跳。前頭西南剿匪那樁事,父親的確做得漂亮,卻也不過盡忠職守罷了,陛下賞些金銀財帛合情合理,如此提拔卻算過分褒獎了。且據她所知,右軍都督府左都督大人尚未到致仕的年紀,此番自願退居就閒,怕也有貓膩之嫌。

  父親這官位是不能輕易做穩的。天子爺頒的是恩惠,卻也是考驗。

  綠松見小姐想事情想得認真,也不敢擾她,待見她似乎還魂了才道:「小姐……還有一樁事,想來您曉得了該高興得嚇一跳才是。」

  「既然是高興事,你這麼支支吾吾做什麼?」

  「奴婢只是看您這一身的傷,忍不住心裡難受。」她撇撇嘴打起了精神來,「小姐,是姨娘要回來了。」

  「你說什麼?」納蘭崢果真嚇了一跳,「回哪裡來,回家來嗎?」

  「是了,回國公府來,回家來。」綠松笑答,「是老爺親口吩咐下人們替姨娘將青山居拾掇出來的,不過也奇怪,太太似乎沒反對這事。」

  納蘭崢想了想就笑:「原是如此。」

  「小姐,您可莫與奴婢打啞謎,奴婢沒您那般聰明的。」

  「你瞧方才來的兩道聖旨就曉得了。」納蘭崢彎了彎嘴角,「一來,父親如今位極人臣,足堪匹及母親外家,來日遇事也能放開了手腳。二來,誰也不曾說但凡一品大員的夫人皆能得誥命,陛下這是在給母親施恩。母親從前針對姨娘,無非因姨娘是嶸兒生母,她怕嶸兒將來與姨娘親,便叫她日子過不順心。有了這一品誥命加身便今時不同往日了,不論如何,咱們這些做小輩的都得更敬重她,她又哪還犯得著與姨娘計較呢。這是恩威並濟,軟硬兼施的法子。」

  「小姐,如此說來,陛下真真是對您好得沒話講!」

  納蘭崢心道可不是。堂堂天子爺,竟替她操心這些婦人家的事,實在叫她太過意不去了。且這兩道聖旨來得湊巧,怕與昨日之事脫不了關係,指不定其中還有湛明珩的意思。

  她耷拉著眉有些苦惱,她可還沒說要嫁呢,這不趕鴨子上架嘛。恩都受了,豈有不還的道理?

  想到這裡,她問綠松:「太孫昨夜何時走的,臨走前可有說些什麼?」她昨夜太累了,沾了枕便睡著,連湛明珩何時出的她房門都不曉得,如今想來自己心也忒大了些,便再怎麼如何熟絡,那也是個男子啊。

  「太孫殿下送您回房不久便走了,臨走前……」她頓了頓,「臨走前要了一樣物件,奴婢瞧著是從二小姐房裡拿出來的。」

  「可是一卷明黃的字帖?」

  「是不是字帖奴婢不清楚,不過確是明黃色的捲軸無疑。」

  兩人方說及此便見藍田端著湯藥進來,綠松還想問什麼,卻被納蘭崢一個眼色打住了,又見她就著匙子難得爽快利落地喝完了藥,皺著眉頭與藍田道:「這藥後勁太苦了,你去廚房吩咐她們做盞甜羹來。」

  藍田素來話不多,被昨日那遭嚇過後還未緩過神來,眼下更是沉默,只應聲下去了。

  綠松見人走了才問:「小姐,您可是有話不能給藍田聽著?」

  「藍田膽子小,行事也沒你機靈,倒並非說她不好,只是有些話說給她聽了,怕要露了馬腳。」

  「如此說來,昨日之事果真另有隱情……小姐,那可與二小姐、三小姐有什麼關係?」

  「我原也不想講給你聽,只是見你似有心事的樣子,怕你鑽了牛角尖去,日後見了兩位姐姐反倒面上不自然。」納蘭崢神色淡淡的,也不見怒意,「我說給你聽了,並非要你忌憚誰,偏是想叫你機靈些,裝作什麼事也未有過。」

  「小姐,您說,奴婢一定照做。」

  納蘭崢便將昨日的事從簡說了,因事態嚴重,省去了姚疏桐的環節。即便如此,綠松也已氣得七竅都生煙了:「二小姐的心思忒壞,這可算是七出之罪了!小姐,都到了這般地步,您還想替她瞞著嗎?」

  「並非我想替她瞞著。」她嘆口氣,「你以為,你家小姐肚皮裡是能撐船的嗎?她平日不待見我無妨,此番卻聯合外人來對付自家姐妹,實在可謂心腸歹毒了。只是你可知,仿寫當朝皇太孫的字跡是怎樣厲害的罪名?虧得太孫肯嚥下這口氣,若他真要追究,咱們國公府上下無一人可倖免。父親哪還有這般坦蕩的仕途,我國公府的姑娘背了這等難聽的名頭,今後可還想嫁得出去?都是姓了納蘭的,捅出去那是一損俱損,我做不得這個事。」

  「小姐素來顧全大局,只是如此卻也太委屈您了!」

  納蘭崢搖搖頭,笑一聲:「太孫昨夜取走了字帖,想來二姐是嚇得一宿沒敢睡了。你也不必替我抱怨,日後見著二姐還須客客氣氣的,左右這惡人我不當,你也別當。有太孫在,我委屈不著。」

  綠松點點頭,十分奇怪地盯著小姐瞧。她心裡頭有種奇妙的直覺,似是自昨日那遭事過後,小姐說起太孫來的神情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想到這裡,她低低「呀」了一聲:「小姐,瞧我這記性,另有樁事忘了與您講。今早傳旨公公來的時候,還帶了四名宮婢與一名老嬤嬤,說是拿給您使喚的。」

  納蘭崢聞言一愣:「國公府又不缺下人,我這桃華居便有二十幾號了,用都用不過來的,要使喚她們做什麼?」

  「奴婢不清楚,想來約莫是宮裡的意思。奴婢倒不願被人搶了活做,也怕小姐有了更得力的丫鬟便不待見奴婢了,只是那四名宮婢氣度不凡,確是伶俐得很。您這些年多災禍,若她們侍候了您,興許能替您免去些不好的事呢?」綠松撇撇嘴,「小姐,您還別嫌,那四名宮婢可都是東宮出身,還有那位嬤嬤,聽說是太孫的乳母呢!」

  納蘭崢被這陣仗嚇得晃了晃:「這麼要緊的事,你怎得也不早些知會我,快請人進到桃華居來!」

  ……

  納蘭崢靠著枕子哭笑不得。這可真是份「大禮」,她人在魏國公府,也非龍潭虎穴,便那爺孫倆以為她身邊下人不夠得力,叫她受了罪,又何須這等陣仗呢?誰不曉得,太孫自幼喪母,是由乳母一手帶大,因而這位鳳嬤嬤在宮中極受人敬重,連謝皇后對她也十分客氣。

  這樣的人物,那爺孫倆竟與她說:拿給你使喚……

  可行行好,不如叫她將人家端起來貢在家中罷!

  她在心裡頭計較說辭,想著還是該將這尊大佛趁早請走的好,卻哪知鳳嬤嬤與四名宮婢前腳剛邁進她的房門,後腳便有名丫鬟跟著來了,說是映柳居里傳出了十分淒厲的哭聲,似是二小姐與三小姐起了爭執,問她可要差人去瞧瞧。

  映柳居是納蘭沁的院子,與納蘭崢的桃華居僅僅一牆之隔,因而那邊的動靜最先傳到這裡。

  她想了想,剛欲開口就見鳳嬤嬤神色一斂,朝那名丫鬟中氣十足道:「沒見四小姐病得厲害?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日後一律不須回報,該是誰哭就叫誰哭去,與四小姐沒得關係!」

  照眉眼看,這位鳳嬤嬤年輕時應也是位嬌滴滴的俏佳人,只是畢竟四十好幾的年紀了,又身居高位受人敬仰久了,整個人端在那裡便有一股十分剽悍的氣勢。

  那名丫鬟嚇呆了,納蘭崢實則也被震了震,卻好歹當先回過神來:「鳳嬤嬤訓的是,咱們當沒聽見便是,祖母與母親都在府中,沒得我出頭的理,你先下去吧。」

  那丫鬟聞言點頭如搗蒜,立刻行禮退了出去。納蘭崢心裡頭還有點發顫,正預備清清嗓子將前頭想好的得體說辭講出來,卻見鳳嬤嬤朝四面環顧了一圈,與身後四名宮婢道:「四小姐的屋子太樸素了,回頭差人去司珍司支些物件來佈置。」

  納蘭崢這時候就不好插嘴了,只得靜靜聽著一名丫鬟的回話:「鳳嬤嬤吩咐的是,奴婢記著了。奴婢聽聞宮中新制了一期羅漢床,籠統三張,都是極花了心思的,成色最好的那張被皇后娘娘要去了,又一張被姚貴妃討了去,莫不如便將剩下那張搬進這兒來,如此,四小姐養傷也便宜些。」

  謝皇后與姚貴妃都稀罕的羅漢床?納蘭崢眼皮都跳起來了,卻見鳳嬤嬤神色不改,似乎還覺頗有道理,點點頭道:「就這麼辦,也省得妃嬪們再著人去討。」

  納蘭崢傻坐在那裡,只覺背脊都下了一層汗。那幾人卻絲毫未有「到此為止」的打算,以一副要將皇宮搬空的架勢轉頭又去商討別的物件了。

  直到最後,鳳嬤嬤才看向納蘭崢:「四小姐可還有什麼缺的?」

  她乾嚥了一下道:「鳳嬤嬤太客氣了,真是一點沒得缺了。您替我支的那些個物件也太抬舉我了,實在叫我受之有愧。依我瞧,倒是您才擔得起那般禮待呢!」

  她這番話說得討巧,總算叫嚴肅了好一陣的鳳嬤嬤露出點笑意來:「四小姐說的哪裡話,這些都是老奴應盡的本分,左右老奴侍候您的時日還長,您也不必與老奴拘禮了。」說罷立刻斂了笑意,彷彿笑一笑要她銀錢似的,「既然四小姐沒得物件缺了,便好生歇著,老奴去後廚瞧瞧您今日的膳食,再替您去青山居打點一番。映柳居的事您不管是對的,老奴來時便已叫府中下人去稟報了太太與老太太,想來她二人這會也該到了,二小姐與三小姐鬧不成事,您且安心。」

  鳳嬤嬤一口一個「老奴」自居,又將一樁樁一件件事排布得井井有條,納蘭崢只得硬著頭皮一個勁道謝,那番用以回絕的說辭竟一個字沒能說得出來。

  待人走了她才哭喪著臉想起來,鳳嬤嬤定是故意不給她機會開口的,畢竟人是宮裡派來的,他們皇家做事,還能由得她說一個「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