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與謝氏到映柳居的時候,裡頭的哭聲還十分淒厲,兩人沒立刻進門,如鳳嬤嬤差人提醒的那般,站在牆根先聽了一會兒。
納蘭沁這些年分明很是收斂了性子,這回卻端不住了,撒潑起來,眼見得髮髻散亂,竟連女孩家最珍視的樣貌都不要了。
納蘭涓本就膽小,被嚇得愣頭愣腦站在一邊。
她一夜未得眠,心裡頭覺著不對勁,因而這大清早的才來問問,看四妹的事與二姐可有關係。哪知她剛開口納蘭沁就急紅了眼,又是罵她血口噴人,又是罵她胳膊肘往外拐的。
見二姐如此反應,她才將此事前後的古怪聯繫上了,一下子覺得不寒而慄起來。
納蘭沁都十五及笄的人了,若非當真崩潰也不至如此,她哭得氣也喘不上,一個勁兒斷續道:「你們都護著她……先是父親與祖母,再又是母親,如今連你也跑來質問我了……涓兒,你想過姐姐沒有,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頭,收斂了多少脾性,是母親告訴我可以的……可後來呢,皇后娘娘來了一遭,也不知與母親說了什麼,她便叫我打退堂鼓了……那感情的事豈是說斷便能斷了的,涓兒,我不是喜歡做太孫妃,我是喜歡太孫啊……!」
照她這話意思,竟是做小也願意的了。納蘭涓噎在那裡有些震驚,一個字吐不出來。
納蘭沁也不管她是否回應,抽噎著繼續道:「我是母親的親骨肉啊……就因皇后娘娘拿謝家勸說她了,就因她權衡其中利弊了,她便不管我了嗎?涓兒,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涓兒!洵世子差人尋我時與我說,太孫一直都在雲戎書院唸書,已與納蘭崢朝夕相處整整五年了……你可知我作何感想?我暗暗努力了這麼些年,卻有人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你看她瞞我們瞞得多好,瞞得多好啊!」
她說著便咬了咬牙:「太孫昨夜取走那幅字帖,是不願將事情鬧大對嗎?我便算想明白了,既然這事捅出去對納蘭崢不好,那我就偏要捅了出去!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罷!」
她說著就站起來,一副要往外走的態勢,卻忽聽一聲厲喝:「沁姐兒,你發的哪門子瘋!」
說話的正是從頭聽到了尾的胡氏,後邊還跟著臉色蒼白的謝氏。想來兩人俱已明白一切了。
有胡氏在,謝氏也不好開口,只得由著她將話說完。
胡氏此番也是氣了個大發,上來就顫巍巍指著納蘭沁道:「好你個敗壞門風的丫頭,竟敢做出那等苟且之事來!人家太孫看在崢姐兒的面上饒了你,你卻要將事情捅出去?你要咱們國公府上下陪著你一道下獄可是,你想叫納蘭家滿門都抄斬了可是?」
她氣得整個人都晃了晃,納蘭沁和納蘭涓嚇傻了,倒是謝氏當先反應過來,忙上前去攙老太太,白著張臉,一句替納蘭沁辯駁的話也出不了口。
事情到了這地步,她是當真有心無力。怪她將這女兒養壞了!
「魚死網破?」胡氏穩了穩心神就冷笑起來,「你還真道打上好算盤了!我告訴你,咱們國公府有得是法子與你斷個一乾二淨!陛下與太孫也是長了眼的,絕不會虧待了忠臣,更不會委屈了崢姐兒!你要作踐自個兒,毀了前程,沒得人攔你,只是你今個兒出了這道門,便再不是我納蘭家的孩子了,你可想想清楚罷!」
謝氏一面攙著老太太一面拚命給嚇愣住的納蘭沁使眼色,示意她趕緊服軟。納蘭涓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哭著跪在地上求祖母網開一面,又去晃二姐,想叫她醒醒神。
納蘭沁好一會才緩過勁,只是這下卻連淚也流不出來了,「咚」一聲悶響,整個人往地上癱軟了去。
……
魏國公府鬧起來的時候,豫王府也不安寧。姚疏桐一手勉力撐著塌子,一手揚起來就給那跪在腳蹬子邊的丫鬟一個巴掌。
那丫鬟被她打得偏過頭去,臉上立刻浮起了紅印子,卻是一言不發。
「你好好說清楚了,誰人要害我腹中孩兒?」
「王妃若想知情,便請將奴婢拖出去打死了吧。」
兩人話說及此,忽有人推門而入。正是湛遠鄴。
姚疏桐臉色蒼白地揮退了丫鬟,掀開被縟跪在了塌前,未及說話便紅了眼圈:「王爺,妾身知錯了。」
湛遠鄴垂眼見她單薄的身子骨,屈膝傾身向前,沉著嗓子問她:「錯何處了?」
姚疏桐覺得,這位太孫的皇叔,實則眉眼是與太孫有幾分相似的,又因了那股經年累月積蓄的厚重氣韻,甚至其魅力還遠有過之,尤其到了夜裡的某些時辰……想來,太孫這般未出茅廬的青澀少年絕不能夠相提並論。
她被這促狹逼迫得不自在,向後仰了一些才道:「妾身不該聽了元青的昏話,去淌這趟渾水,也不該糊塗到懷了身孕都不曉得,丟了王爺的骨肉。」
她說著便哭成了淚人。湛遠鄴卻板著張臉不為所動,忽然問她:「你可知從前的豫王妃是因何亡故的?」
她白著臉說不出話來,湛遠鄴便伸手捏過她的下巴淡淡道:「風寒死不了人,她死了,是因為她不聽話。」
「妾身……妾身明白了!」姚疏桐拗不過他的手勁,只得梗著脖子僵在那裡,「妾身再不會擅作主張了,更不會再對魏國公府存有不好的心思。」
他手下更用力幾分:「什麼樣的仇怨叫你不惜這般代價也要去冒險?姚疏桐,你喜歡我那皇侄?」
她死命搖頭:「王爺,不是的,絕不是的!妾身只是與納蘭崢有些私怨罷了!」
他冷笑一聲,手一揚就叫姚疏桐跌了個猝不及防:「五年前春日宴上的私怨?」
姚疏桐瞞不過他,沒法爭辯,只好忍痛爬起,顫抖著去拽他的衣角求饒:「王爺……妾身對太孫沒有念想了,早便沒有念想了,單單只是看不慣納蘭崢罷了!王爺……您饒了妾身吧!」
湛遠鄴居高臨下望著她,也沒說信或不信,只道:「你記住三點。第一,納蘭崢不是你動得起的人。第二,我有耐性保你一次,卻必不再有第二次。第三,湛家的家務事還輪不到你姚家人插手。你那叫『元青』的好弟弟,回頭好好醒著神,還有你父親安排在書院照顧他的那名張管事,打爛了丟去亂葬崗。」
「妾身記得了!王爺,您就是妾身的天,您若厭棄妾身了,妾身便什麼也不是了……妾身一道里明白的!」她一張小臉梨花帶雨,「妾身知曉王爺愛重太孫,太孫亦視王爺如父,此番是妾身叫您為難了,您若不願保妾身……便休了妾身吧!」
湛遠鄴聞言屈身將她拽起來錮在了腿間,道:「我何曾說過要休了你?還有,你想要孩子來求我,求送子觀音做什麼?」
她的確是該求他的。事到如今,她怎還會不曉得事情的前因後果。湛遠鄴不想她有孩子,這才故意放她出了王府,又安排她身邊的丫鬟害她自作孽,好叫她長記性。
他早便佈置了人手在松山寺以備萬一,納蘭崢根本不可能出事,反是她被玩弄了。如此看來,前些日子有大夫替她號脈,卻未言及她有孕之事,那也是他的意思了。
她醒過神來,壓抑下滿腔不甘與懊悔,只道:「妾身知錯,妾身求王爺就是了。」
……
納蘭崢一身磕磕碰碰的傷處,又感了風寒,吃過午膳不久便睡下,待醒來已是未時末,被綠松與藍田服侍著喝了湯藥,就聽一名叫岫玉的宮婢講,納蘭涓已在外頭等了她半個多時辰了。
她不方便下塌,便叫人將納蘭涓請到裡間。誰想她進來後「砰」一聲就跪在了自己塌前:「四妹,是三姐對不住你!」
納蘭崢猜到她緣何而來,卻是沒料到這一出,險些就要下塌去攙她,一動腳才覺使不得,只好道:「好端端的都是自家姐妹,你跪我做什麼?快些起來!」又給綠松與藍田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去扶。
納蘭涓卻是打定主意了不起,一個勁地給納蘭崢磕起頭來。兩名丫鬟怕傷著她,也不敢使力拉扯。
「四妹,是三姐支走了綠松的,千錯萬錯都是三姐的錯……!」
納蘭崢眼見攔她不住,嘆口氣道:「我本就沒打算拿二姐如何,你不必替她求情。」
她開門見山,語出直接,納蘭涓聞言有些錯愕,又聽她道:「有些賬不是想算便能算的,都是自家姐妹,我能拿她如何?這樣的事傳了出去,旁人笑話的是咱們魏國公府。」
納蘭涓低下頭去:「四妹說的是。」
「可我也的確不是心胸如何寬廣之人,做不到以德報怨。況且這事牽扯了太孫,我不追究二姐,卻也沒道理求著太孫不追究,你說呢?」
納蘭涓聽了這話就撲簌簌落下淚來:「四妹,我曉得自個兒沒資格來求你,你也沒那理去求太孫,只是你替我勸勸母親吧,母親要將二姐嫁出京城去了!」
納蘭崢先是一愣,隨即很快反應了過來。三個女兒裡,謝氏最疼的還是納蘭沁。長女納蘭汀心性穩重,即便議親那會屬意了顧池生,卻因曉得彼時兩家人地位懸殊,從未要求爭取過。謝氏對她放心,給她挑的人家也中規中矩。反倒後來對納蘭沁極花了心思調教培養。
只是如今她犯了這般錯事,莫說嫁進皇家,便是出路都難再有好的了,倘使留在京城,湛明珩哪能不插手呢?一旦納蘭沁嫁了人,與娘家的關係便淡了,到時皇家若再想動她,就不必太顧念魏國公府了。謝氏意圖將她嫁到外頭,實則是為了保她啊。
想通這些,納蘭崢淡淡道:「母親這是為了她好。」
「可自母親與二姐說過那些話後,她便未再開過口,一粒米也不曾吃下,我怕這樣下去……」
納蘭崢皺皺眉,直覺納蘭沁並非會尋短見的性子,卻畢竟也談不上十分有把握,想了一會問:「母親可有說,要給二姐配哪裡的人家?」
「也是八字未有一撇的事,聽聞是淮安顧家。」
「淮安顧家?」納蘭崢心下一驚,「可是戶部郎中顧大人的故家?」
「正是。四妹也曉得,咱們這樣的門第不好下嫁給了商賈人家,可那些地方官都是前途難測的……」
她話只說一半,納蘭崢也明白了。商賈人家自然嫁不得,與其讓納蘭沁嫁給很可能朝不保夕的地方官,倒不如嫁入京官的故家。但凡京官在朝順風順水,便能光耀門楣,故家的日子亦不會差到哪去。
顧池生的案子已翻,想來日後前程非但不會受阻,反還可能因這遭「委屈」得到陛下的恩典。
顧家確是值得託付之所。
「三姐,實話與你講,留在京城對二姐一點好處沒有。反倒淮安顧家是戶門庭冷清的,妯娌關係也不複雜,顧大人為人又重情義與孝道,必不會虧待了故家的父老兄弟。你若真為二姐好,便該與母親一條心。至於我,一來她不想看見我,二來我也沒那肚量面對她。這些話是我與你推心置腹,她的前路,袖手便是我最大的讓步,你也不必再說了。」
納蘭涓揩了眼淚起身,點點頭道:「我明白了,謝謝四妹。」
她搖搖頭示意不必,忽然問:「三姐方才說八字還沒一撇,難不成母親是預備傳信給長姐,請她幫忙料理此事?」她們的長姐夫杜才齡與顧池生是交情匪淺的舊識。
納蘭涓聞言稍有訝異,勉強笑了笑道:「四妹總是聰慧的。」
「顧大人昨日方才出獄,眼下狀況必然不佳,長姐若想請杜大人做個中間人,怕還是不要急著這幾日為好。」
「那就多謝四妹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