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仙閣表面瞧來的確是個正經酒樓,便是入了二層的雅間也絲毫未察曖昧氣息。
替王庭宴請眾人的是此前投了誠的漢官,當地的縣丞,叫呂穗的。湛明珩不曾聽聞這號人的名頭。虧得他此番也非攢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功績,否則真勞動了上邊哪位曾見過他的大人物,也著實是個麻煩。
呂穗看上去四十好幾了,便不論官職,說來也是幾人的長輩,卻是為人較隨和,加之曉得王庭重武,思忖著幾人來日難保風光無限,便客客套套的,也未擺什麼官吏的架子。迎了眾人後便與他們嘮起嗑來,一個勁地說湛明珩的面容甚是眼熟,卻一時記不起在哪見過。一頓飯食吃至一半才猛一個激靈,說想著了。
「此事倒有二十來個年頭了,彼時我還不過是個吃不飽飯的落魄漢,欠了一屁股賭債,恰逢聖上西巡,光駕此地,見我被一群惡霸追打得腿都斷了,竟出手替我還了一錠那麼大的銀子!」說罷拿手比劃了一下,「我便是覺著,咱王行小兄弟與聖上年輕時有幾分相像。」
湛明珩聞言嗆了口湯羹,拚命咳了起來。
這慧眼識英雄的縣丞,真可謂語出驚人。他可別是一時大意,馬失前蹄在了這小小縣城罷!
納蘭崢見狀忙去替他順背,順了幾下才覺此番動作由男子對男子做似乎不大妥當。其餘幾個皆習慣他們如此親暱了,倒是呂穗的眼光一下子奇異起來。
她只得縮了手,一面思忖該如何化解此等尷尬局面,想了一下,朝四周瞅瞅,與呂穗低聲說:「呂縣丞,您這話可莫再與旁人說道,否則便叫我表哥白白替你遮掩了!」
呂穗聞言一愣,再聽她道:「江山已易,您方纔仍稱『聖上』,可是還未從前塵往事裡頭回過神來?您講的那一段淵源過往,字裡行間感恩戴德的,倘使叫王庭聽了去,上邊會如何想您?」
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呂穗慌忙反應過來,岔開了道:「酒後胡言,酒後胡言了!我敬王行小兄弟一杯!」似是一副謝過他方才咳嗽打斷他的樣子。
這頓飯食也算吃得十分愉快。碩大一張八仙桌,每邊各是兩人。湛明珩自然與納蘭崢坐在一個沿,似是覺得小嬌妻太聰慧了,吃食停歇間隙,便悄悄在桌子底下把捏撫弄起了她那嫩似白茅的玉指。
納蘭崢免不了喝了幾口酒,雖不至於這就醉了,卻難免體膚敏感一些。加之十指連心,便給他惹得渾身發癢,忍不住大顫了一下。
對面的呂穗一愣,問她這是怎麼了。她只得拿不勝酒力,風吹體寒的由頭搪塞了去。繼而悄無聲息地往湛明珩的靴尖碾了一腳。
湛明珩被踩得「嘶」一聲響,隨即便見六雙眼齊齊望向了他。他「呵呵」一笑,指了桌案上一盤酥脆紅亮的花生米道:「咯著牙了。」
卓木青瞥一眼桌底,面色陰沉,端了那盤花生米擱去他跟前:「多練。」
待他慢騰騰嗑乾淨了一盤花生米,眾人也都飯飽了。呂穗瞧一眼外邊昏暗天色,似乎在確認時辰,完了則吩咐外邊的酒保再上一壺佳釀來。
湛明珩自不會叫眾人隨意用這桌案上的吃食,方才下筷前皆是不動聲色察看過了的,包括杯盞裡頭的酒也一樣。如今再聽這話,便曉得?蛾子來了。不必猜也知,定是往那佳釀裡頭添了什麼催情-藥物,好叫眾人中招的。
他與卓木青對了個眼色。如是一眼過後,便以腹中撐漲為由起身,說要去如廁,搖搖晃晃步至門邊,像是有些醉了。卓木青亦跟著起身,爭說自個兒也要去,長手一伸將他大力拖拽了回來。
「砰」一聲響,湛明珩的後腰撞著了桌沿,震翻了桌案上盛滿酒的一隻玉壺。納蘭崢見狀忙伸手去將倒了的玉壺扶起。
呂穗見兩個大男人竟在這雅間裡頭搶起了茅房,一副要掐架的模樣,趕緊起身去勸,說這玉仙閣的淨房不止一間,大可一道去了,不必爭搶。
湛明珩一面與呂穗推搡,一面往後使了個眼色。納蘭崢立刻心領神會,將扶起的玉壺掩藏在身側,上前攙過了他:「表哥,你醉了!我陪你一道去淨房。」說罷與呂穗賠罪。
玉壺小巧玲瓏,湛明珩身板寬闊,恰好能夠遮擋得不露端倪。
呂穗擺擺手示意不礙,替兩人指了淨房的方位,卻是方才要坐回去,便被另一個醉鬼給黏住了,聽得他委屈道:「他有人陪,我如何沒有?」
可憐卓木青被逼無奈,竟一次說了好些個字。
湛明珩回頭笑他慘,隨即在納蘭崢的攙扶下出了雅間,剛一步跨過門檻,便與來送佳釀的酒保撞上了。
那酒保不意有客衝撞,手一抖,整個玉盤斜斜往後飛了出去。
湛明珩一聲高呼:「好酒當心!」說罷將擋路的酒保揮走,搶步上前,一個飛撲,穩穩接得了那將將要落地的玉盤,及玉盤上的玉壺。
納蘭崢哭笑不得:「我的表哥哇,你可莫耍酒瘋了罷!」繼而上前去,飛快伸手,將掩藏在身側的玉壺與玉盤上的調了一調。
酒保給揮得眼冒金星栽倒在地,呂穗又被卓木青糾纏得無暇他顧,因而恰是無人發現這一番動作。
納蘭崢給離門最近的吳彪使了個眼色。吳彪倒也反應過來了,忙起身與酒保賠罪,說他是這營房的伍長,是他御下無方,竟叫下邊人隨意與百姓動粗,說著便替酒保接過了湛明珩手裡頭的玉盤,順帶也悄悄拿了納蘭崢藏起來的那隻玉壺夾帶在身側,一道送進雅間去。
待兩隻玉壺各歸各位,卓木青才肯放過呂穗,哼哼唧唧如廁去了。納蘭崢回頭瞥一眼八仙桌,確認無誤,也攙著湛明珩走了。
三人步至淨房門口才停了搖晃的醉酒姿態。卓木青喟然長嘆,似覺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湛明珩冷哼一聲,扶著腰板道:「你小子出手夠厲害的,我這腰若是壞了,你可預備怎麼辦好罷!」
卓木青看了一眼納蘭崢:「多擔待。」
納蘭崢聽得一陣莫名其妙。湛明珩的腰壞了,要她擔待什麼?
她瞥一眼四周,確信無人才與卓木青道:「這酒是換了,但你得注意著些耿丁,她恐怕仍是應付不來的。」
卓木青皺了一下眉頭,眼色疑問,隨即聽她猶豫一下道:「我瞧著,她或與我一樣是女兒身。」
待三人搖搖晃晃地回去,雅間裡頭已無呂穗身影,反是多了一群鶯鶯燕燕的姑娘,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籠統七個,正在灌幾人喝酒,且是專門挑了玉盤上頭的那一壺斟,一面斟一面嬌滴滴地喊著「軍爺」。一個個衣著暴露,胸前白花花的一大片。
卓木青是心頭烙了顆硃砂痣,湛明珩則是認了主了,哪裡會多瞧她們一眼,俱都目不忍視地瞥開了眼。
卻是耐不住那三名閒著沒人伺候的姑娘主動,一見他們便齊齊湧了上來,一人拖了一個。起頭換酒一出已是冒了風險,這時候若再整事,難免叫人起疑。湛明珩只得被迫跟了個姑娘走,苦了張臉扭頭去望納蘭崢。
納蘭崢心裡自然不舒坦,可她現下沒工夫管他,她也被拖走了啊。且是被拖了個大力,一個不穩栽進了那姑娘的酥胸裡,埋了一頭一臉的軟膩,險些不得喘息。
那姑娘「咯咯」地笑,嗔罵「軍爺真壞」,絲毫不知抬起頭來的納蘭崢心內已哭嚎成了一片。
是這姑娘力氣太大了,她沒有要壞啊。
整個雅間皆氤氳起了一股濃郁的脂粉味。三人也與其餘幾個一樣被迫喝下了那酒。
伺候湛明珩的那個,大約是覺納蘭崢與耿丁弱不禁風,一瞧便是還未開-苞的,而吳彪與吳壯虎背熊腰,定是下手不知輕重的,只自個兒運道最好,碰上了個相貌這般俊朗的,也不知一會兒該是如何的天雷地火。心裡想著這些,斟完一杯後,便要去替湛明珩斟第二杯,好叫他意亂情迷得徹底些。
卻不想方才伸出手去,還未能觸及玉壺,一旁的吳彪就不留神一個磕破,撞翻了玉盤,叫玉壺順著飛了出去,「啪」一下碎落在地,酒液四濺。
眾姑娘們見狀俱都下意識一慌,一慌過後倒也勉強定了心神。實則要說藥效,只一杯也便夠了,左右這些個男人皆已飲下,大抵是不礙的了。
只是伺候湛明珩的那個思忖著自個兒斟酒的動作行至一半,若是就此不斟了,怕會叫人起疑,為免露餡便將手轉向了桌案上的另一隻玉壺,斟好了遞給湛明珩:「軍爺,賞個臉,再喝一杯罷!」說罷便將杯盞往他嘴邊湊了去。
湛明珩眼都瞪大了。碎了的那壺是被掉包過的,可眼下這壺卻是下了藥的。只是都到這份上了,倘使他寧死不喝,豈不明擺了告訴這些個姑娘,他曉得這酒裡頭有?蛾子?原本他與卓木青這等習武之人是不大怕這玩意兒的,費心做那一場戲無非是為了其餘幾個。可要是叫這些人曉得了他們皆未飲下藥物,如何能不再來一壺?如此,起先那一番折騰便白費了。
他皺了皺眉,只得心一橫飲下了。
一旁的納蘭崢見狀心內「咯登」一下。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