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則他飲下了酒也是對的,畢竟誰也不知那藥究竟是何等的厲害,有此「行走之畫本」可觀,其餘眾人才好照著演演戲不是?故而一刻鐘後,除卻憂心身份暴露的納蘭崢與耿丁,滿屋的人皆學湛明珩解散了腰帶。
納蘭崢不知他是裝模作樣叫眾人效仿,還是當真受不住了。但見他面色潮紅得詭異,盯著桌案上一盤醬香豬蹄的眼神也顯得不大對勁。不免心道,難不成這藥一用,竟連豬蹄也能成西施?
眼見伺候湛明珩的那名姑娘一副要將手往他衣襟裡頭探摸的模樣,納蘭崢只覺心內滴起了血珠子,這纖纖玉手到了她眼中,竟像極了那盤醬香豬蹄。
她家的大白菜啊!
她咬咬牙站起來,繼而假意一個不勝酒力,踉蹌栽倒進了湛明珩的懷裡,再順勢往那鹹豬手上一搭,借力扶穩,恰是一個分毫不差阻止了她。繼而抬起臉朝手主人呵呵一笑,以示歉意。
湛明珩見狀彎了下嘴角,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指尖,示意他尚且醒得神。只是眼神依舊作得十分縹緲,甚至還瞧身邊的姑娘一眼,暗送了個秋波。氣得納蘭崢直覺得牙根癢。
那姑娘原本有些不爽利的,被他這一眼看過哪裡還有怨忿。卻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眼見此地成不得事,便不願在雅間裡頭浪費時辰了,與其餘幾個姑娘通了個眼色。
眾姐妹便將已然迷醉欲倒的眾人一個個扶了起來。
打頭的那個將雅間牆上掛的海棠圖給撥開了,隨即一扯嵌在牆裡的金環,牆上便現了個暗門,順著密道階梯往下是一處暗廊,可見一個個掩了門的廂間。這群姑娘方才也是從這口子進到雅間內的。
納蘭崢心裡頭有些慌,再顧不得湛明珩。瞧這模樣,約莫是要將七人分隔開了,到時她家的大白菜頂多便是被拱一拱,可她這女兒身卻要暴露壞事了。
她一面思忖怎樣才能趁勢劈個手刀下去,一面被那姑娘半拖半拉弄進了廂間,連與隔壁的湛明珩對個眼色都未來得及。
姑娘還是個烈的,玉手一扯便將她的腰帶摘了,將她一推推上了床榻,隨即自個兒也爬了上來。她低了頭欲哭無淚。外邊的風月地原都是這般的嗎?她還道得是與此情此景反一反的。
她一面笑著與人家打馬虎眼,一面縮至床榻角落悄悄捏緊了衣襟,眼瞅著身下被縟,似乎在考量此刻連人帶被將這姑娘弄下床去的可能。卻是還不及動手,前一刻尚且媚骨生香的人便「砰」一下軟倒在了床沿。
納蘭崢見狀愕然抬眼,就見湛明珩不知何時進來了。姑娘的後頸被他點了根銀針。他的衣袍有些散亂,尚未全然束整,面色也是酡紅的,但眼神已無方才偽作的迷醉樣。
她鬆了口氣,隨即瞧見後邊跟著進來了風塵僕僕的一行人。是衛洵留與兩人的幾名手下,似乎方才匆忙趕至。
她趕緊抬手去束腰帶。
湛明珩身子一側,將衣衫不整的納蘭崢擋死了,回頭與陳晌川道:「辦事吧,該睡睡,該灌迷魂湯藥灌,莫與我說你們連幾個青樓女子也擺不平。」
陳晌川瞥了一眼軟倒在旁,酥胸半露的女子,頷首應是,客套了一句:「多謝殿下賞賜。」
他「嗯」了一聲,問道:「李槐呢?」
「李先生不會馬,故而腳程慢些,此刻尚在途中。殿下可有用得著醫的地方?或者屬下可先替您請名旁的郎中來。」說罷悄悄抬起點眼皮,瞅了下湛明珩異常的臉色。
湛明珩原本是預備叫李槐來解此藥的,卻如何拉得下臉來與個信不過的陌生郎中說這般窘迫之事,且此地尚有狄人的眼線在,陳晌川等人混進來已是冒險,著實不宜再折騰,只得擺擺手道了一句「不必」,隨即拉起了納蘭崢,問陳晌川:「外頭可有空置的廂間?」
「屬下方纔已查探過,此地下暗廊籠統八間廂間,如今還余一間,裡頭無人。」
湛明珩點點頭,交代他們手腳利落乾淨些,而後領走了納蘭崢。
兩人雖入了空置的廂間,卻因不得惹眼無法點燭。闔緊門後四面霎時大暗,伸手不見五指的,納蘭崢目力不如湛明珩,因而險些跌跤。
湛明珩只得摟抱著她走,將她帶到床榻,隨即走開了些。
納蘭崢問了他陳晌川等人的事。這才曉得,此前這些個手下是埋伏在江陽營地周邊的,只是為避免被探子發現,不得離太近了,後邊營地出事,新兵們換了個場子,他們便一時未能跟上,頗是一番輾轉才追至此地。虧得到得及時,且順利繞開了眼線偷摸著混了進來。
納蘭崢相信衛洵的手下非是庸人,要錯亂了那些姑娘的神智記憶並不困難,只是明日狄人一盤問,倘使七個女子俱都答得模糊,怕得惹人起疑。
湛明珩便低聲與她解釋:「只對你、我及耿丁這三間房動手腳,其餘的便叫他們自個兒解決。左右未中藥,口風不會鬆,睡個姑娘於他們也不難。」
她點點頭,聽他說及「中藥」,遲疑道:「你可還好?」她瞧不見他,只記得他方才與陳晌川一來一去時似乎還挺鎮定的,現下聽聲音也似乎未有不對勁。
湛明珩默了默沒答,許久才走遠了幾步,含糊地「嗯」了一聲。
她有些奇怪,他既是無事,忽然躲她做什麼。
她看不清情狀,不大放心他,起身上前在桌案上摸索了一陣,摸著了一柄茶壺才道:「這裡有茶水,你可要喝些?」她方才覺察他掌心滾燙,似乎很熱。
「得了罷……誰曉得會不會又有古怪。」他說罷走得更遠了一些,在一旁的一張美人榻上盤膝坐了,「這會兒出不去,今夜便在此地將就吧。你先去床榻上歇息,我等李槐替我解了藥便來陪你。」
納蘭崢只得聽他的,脫了靴爬上了床榻,卻是方才和衣躺下,便聽一個古怪的女聲從一牆之隔外傳了來。起頭還是輕輕的,沒過幾下便拔高了,到得後來竟一聲響過一聲,隱約還混雜著床板「咯吱咯吱」的晃動,及男人粗重的喘息。
隔壁那間是吳彪。饒是納蘭崢不經人事,也該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她有些尷尬,不敢說話,不想如是沉默一番過後,房內也響起了一個有些粗重的喘息,似乎是湛明珩被這聲音激得難受。
納蘭崢不曉得他如何了,只得爬起來小聲叫他的名字,卻聽不得回應。
她猶豫一下,爬下了床,小心翼翼摸索著尋著了面架,借茶水潤濕了一邊的錦帕,隨即向聲來處走,走至一半忽聽他道:「你別過來……」聽著聲音很急很喘。
她不是不曉得此刻不該過去,卻實在放心不下他。他畢竟中了藥,倘使不解,也不曉得會不會出岔子,萬一危及了性命呢?李槐一直不到,總不能如此乾等吧。她擰了帕子替他擦擦也好。
卻不想這一靠近就被他嚇了一跳。他渾身皆是淋漓的汗,衣裳從裡至外俱都濕透了,整個人燙得像個火爐似的。
湛明珩原本是盤膝坐在美人榻上,預備閉目靜氣的,卻不想隔壁吳彪動靜太大了,惹得他一時心神動搖。這藥似乎愈是壓抑便愈興風作浪,他此前憋了太久,如今更是一下子起了勢頭。
納蘭崢慌亂地替他擦拭額頭。他起頭還思忖如此或許有些用,因而由得她來,卻是她於他本身便已是藥,時常叫他發作,如今她就在咫尺,兩層藥疊在了一道。
他睜開眼,攥停了她的手腕,暗啞道:「……你別管我,回去歇息。」見她不動,低聲怒斥道,「你再不走……我就當真不曉得要做什麼了!」
納蘭崢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被他吼得大顫一下,卻仍未動作,沉默良久後低聲道:「湛明珩……你……你要不……」她吞吞吐吐半晌,下了決心道,「你想做什麼,做便是了!」
湛明珩的眸光閃了閃。有那麼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快要不管不顧將她壓在身下了,卻忽然記起當初雨夜暗室的情形,記起這一路艱辛磨難,無數次九死一生,記起那些無枝可依,顛沛流離的日夜,便是一個激靈,將一切亟待暴起的勢頭俱都壓了下去。
他的喉結動了動,竟然平靜了一些:「納蘭崢,我現下不會這麼對你,你回去歇息。」
納蘭崢一時心緒萬千。似乎想告訴他,她如今當真不在意洞房花燭了,歷經過那般坎坷,唯余與他一道好好活著這一個心願,什麼名分,什麼儀式,於她俱都不要緊了。她早便視他如夫。
只是話到嘴邊,察覺到他百般隱忍克制,就又說不出口了。便她當真是心甘情願的,如此過後,他必然更覺虧欠於她。他的肩膀太沉重了,如何能再背負這般虧欠。
她感到了不妥,也覺方才出口衝動了,想了想忽靈光一閃,道:「我……我聽說也不是只那一個法子,你或者能夠……能夠拿手……」
湛明珩一愣。他當然曉得她說的法子,只是素來自視甚高,不屑自個兒那般做罷了,何況她也在屋裡頭,叫他如何下得去手。
但他此刻不及思量那些,只盯著她問:「……你一個閨閣小姐,聽誰說的這等話?」
納蘭崢的臉早便紅透了,答道:「是吳彪……」
若非情形不允許,湛明珩恐怕是要揍吳彪一頓的了,怎得哪都有他插一腳!
他氣得「嘶嘶」直吸氣,覺得小嬌妻的耳朵都被玷污了,納蘭崢卻道他是憋得難受,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他的顧慮。他怕是放不下架子當了她的面那般做,可此刻外邊有眼線,她也出不去啊。
她怕他出岔子,也顧不了那許多了,他做不得,只好靠她。因而捋了袖子便道:「我……我替你來罷!」說罷就去抽解他的腰帶,一副要宰豬的凶悍模樣。一心想著,好不容易下了決心,便該趁熱打鐵,否則恐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了!
湛明珩嚇了一跳,要去掙扎,卻是此刻渾身不得勁,竟被她輕易放倒在了美人榻上。
見她順勢便跪在了他膝上,他頓時眩暈起來,竟覺有生之年,死也無憾了。
可納蘭崢臨了門卻猶豫起來,伸了伸手,再伸了伸手,就是下不去。烏漆墨黑一片,她什麼也瞧不見,最終拿了一根食指,以極小極小的幅度摸索著探了出去,一觸碰那烙鐵似的物件,便被嚇了一跳,慌忙縮了回來。
湛明珩渾身大顫一下,覺得自己快死了,咬牙切齒地道:「納蘭崢……你在試水溫?」
納蘭崢的「一鼓作氣」生生被他這句給逼退了回去。她哭喪了臉,只覺哪怕瞧不見也壯不夠膽,囁嚅道:「要不然……要不然還是你自個兒來罷。」說罷往後縮了幾步,扭頭就要爬下榻子去。
湛明珩給她氣得冒火,伸手一拽將她拽了回來,一把攥過了她的手:「既如此,就一道來!」
納蘭崢今夜才算明白了什麼叫真正的騎虎難下。被迫屈膝跪在他美人塌上,也不知何時是個頭。到得後來沒了手勁不說,竟是腰背痠軟,渾身都跟著洩了氣,幾乎不曉得自個兒在做什麼,全憑他攥著她的手把控。
湛明珩安生了,她也顧不得那一片黏膩,趴在他身上起不來了。
夜漸寂,只餘一室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