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月事

  倒也沒怎得,只是好巧不巧碰上了月事。自昨年秋在承乾宮「喜逢」癸水以來,此番是第二遭,與初回隔了約莫半個年頭。

  納蘭崢前些時日方才自覺慶幸,得虧年紀小,月事尚未規律,在軍營裡頭也可自在便宜些,省去一樁麻煩。如今想來,果真不該高興得太早了。

  她為此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只嘆世事多巧合,回回月事竟都要湊在湛明珩跟前。

  昨年秋,太醫署的太醫便曾囑咐她須悉心調理,切不可馬虎,否則恐患宮寒之症。湛明珩亦對她相當著緊,逼迫她喝了好長一陣子的湯藥,將那藥枕一個個地往國公府送,卻是離京後兵荒馬亂,時常朝不保夕,無可避免地擱淺了此事。眼下瞧她疼得厲害,真真恨極了自個兒的大意。

  納蘭崢入夜後睡得不安穩,如何個躺法皆覺不得勁,又因手腕的絲線連了隔床的湛明珩,不敢翻來覆去地擾他,便蜷縮成一團默默地熬。

  湛明珩卻哪裡會不曉得,乾脆趁同屋幾人入眠後,爬去了她的床鋪替她照上回那般揉搓小腹,為此幾乎一夜無眠。以至翌日清早起得晚了,叫吳彪發現倆人睡在一張床鋪上,復是好一頓天雷滾滾般的驚嘆。

  耿丁約莫是因此察覺了納蘭崢的異樣,便尋機偷溜出營,去林中替她採了些有益疏通經脈,活絡氣血的藥草來,交給了湛明珩。他謝過後便假稱納蘭崢的舊疾犯了,想法子賄賂了伙房的人,替她熬了湯藥來。

  卻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納蘭崢這頭尚未好利落,上邊便下了令,命全營即日起恢復練兵。翌日天濛濛亮,武教頭的鞭子就一鞭鞭打在了營房的木門上,催促新兵們起身。

  納蘭崢對此倒是不意外。起頭在江陽軍營得以舒舒服服吃吃睡睡,是因卓乙琅尚且未挑揀出精兵來,如今既是戲也作了,場子也換了,必不可能再供眾人白吃白喝。況且倘使她未猜錯,卓乙琅的野心絕不僅僅止於大穆的半壁江山。

  他是遲早要打進穆京城去的。

  她拖著個堪稱殘破的身子,起來蹲了一早的馬步,只覺腰背皆要散架了,卻不敢因此有絲毫的懈怠。管他們這一片的武教頭十分凶狠,逮著個偷懶的,提鞭就是一頓抽。她挨不挨得住尚且不論,恐怕在那鞭子觸碰到她的皮肉前,湛明珩便會先與武教頭動起粗來。

  如今人為刀俎,己為魚肉,她不敢連累他,只日盼夜盼這小日子能快快過去。

  如是熬了兩日,倒真依她所願送走了月事,一下輕便不少。

  湛明珩因她此前在承乾宮的那一遭苦難,後特意尋太醫打聽過此事,故而也並非如起頭那般全然不懂,聽得她說已不礙了,便疑惑問她,何以此番如此快就走乾淨了。

  納蘭崢前世也有過經驗,自然曉得這般不大對勁,怕是身子出了毛病,卻怕他為此冒險請來李槐,是以不敢道出實情,只與他打馬虎眼,說她年紀尚小,還沒個準頭呢。

  湛明珩太瞭解她了,曉得她撒謊是個什麼模樣,猶豫兩日才終於下了決心,待黃昏練完了兵,便借由撇開了納蘭崢,私下暗暗向同為女兒身的耿丁詢問了此事。

  以他身份,放下身段問這等事,著實叫聞者吃驚。耿丁被他支來河岸已是十分意外,聽罷更覺奇異。只是思及他素日裡對納蘭崢的著緊,倒也想通了。

  她只比納蘭崢年長一歲,亦尚未出閣,因而起頭不大好意思答他,緩了好一會兒,卻見他神情認真而肅穆,才硬著頭皮道:「我只略懂一些醫術,因而不敢說得確切,只覺便年紀尚小,照理亦不該如此快……她底子弱,氣血虧,原本也比旁的姑娘難過一些,加之此事頗受心緒打攪,多煩憂則易出岔子。如今教頭看得緊,什麼都得訓,便男子也日日叫苦連天,她哪裡受得,恐怕是擔心連累了你,故而心內煎熬。照她眼下這般情形,下回也不知是否有准數,長此以往很可能誤了大事。但你莫將此事告知與她,免得她愈發多愁思。」

  湛明珩曉得她說的「大事」是什麼。納蘭崢如今這情形,若不妥善處置,怕是要誤了來日生育的。他攥了拳,沉默良久後方才鬆開,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你。」

  耿丁搖搖頭示意不必,想了想再道:「她是個敏銳的,你最好也莫太過擔憂,免得被瞧出異狀。我回頭便將活絡氣血的藥草畫了模樣圖與你,你身手好,偷溜出營比我輕易,可如前次那般熬了湯藥叫她喝。只是藥物終歸為下策,要緊的還是體格。」她說罷頓了頓,「有些話不中聽,但我還是說了。我知你們身份不一般,可偏是嬌養的姑娘才更易出這等岔子,咱們西華的貴家小姐可未有這般的。照我瞧,她如今日日受得操練未必是壞事,你若過分著緊她,叫她這也不做那也不做的,反倒於她不好。」

  湛明珩聞言稍彎了一下嘴角:「西華的貴家小姐說得不錯。」

  耿丁聽罷也不繞彎了,跟著笑了一下:「殿下謬讚。」說完又很快收斂了笑意,「殿下既已查到我的身份,想必也知我是站在哪一邊的人,可否告知於我,王木大哥究竟是誰呢?」

  ……

  湛明珩與耿丁話完了回營房,便見卓木青與吳彪皆跑沒了影,納蘭崢獨自坐在床鋪邊數銅板,聽聞腳步聲,瞥了他一眼,繼而低頭繼續數。

  他不明所以地上前去,在她身邊坐了:「你好端端的數銅板做什麼,我是不給你銀錢花了嗎?」

  納蘭崢頭也不抬,將十個銅板來來回回地數,不冷不熱地道:「我就是瞧瞧,我數第幾遍時,你能回來了。」

  湛明珩一愣,隨即懂得了她意所指,道:「那可快別數了,我都回來了。」說罷將那滿是銅臭味的物件都給她撇開了,抓來了她的手握在掌心。

  她冷冷看他一眼:「我數了一百二十七遍了,河岸的風可好吹?」

  他偷瞄了一眼四面,確信無人,便摟過了她,笑道:「風裡頭沒你,不好吹。我是與耿丁談卓木青的事去的,你莫生氣。」

  納蘭崢這下倒是很快收斂了陰陽怪氣的態度,被他的話轉移了注意力:「這倆人果真是有什麼關聯?」

  湛明珩聞言默了一下。

  他豈是為哄媳婦出賣兄弟的人?沒錯,他是。

  他咳了一聲清清嗓子,一面耳聽八方以確保無人靠近,一面低聲解釋:「耿丁原叫耿昭夜,出身狄王庭世家大族,是耿家第四女,故此番化名為『丁』。她的父親乃卓木青手底下一員老將,十分忠心,亦極擅行兵打仗。此次一路護送卓木青自王宮逃奔至貴州,半途犧牲了。他因料知這一路凶多吉少,將耿丁一道帶離王城後,將她暫且安頓在了蜀地,並替她捏造了一個假身份。後耿丁輾轉得知父親身死的噩耗,便決意混入軍營,伺機接近卓乙琅,預備替他報仇。」

  納蘭崢聽罷緩了好一會兒,想了想問:「如此說來,她如今可是知曉了卓木青的身份?」

  湛明珩搖搖頭,又點點頭:「她原道卓木青是與她父親一道死了的,此番為報仇孤身而來,倒不曾期望尋見幫手。況且她雖為世家女,後也隨卓木青的隊伍一道逃離王城,卻不過曾與他有過一二回的接觸。此番他容貌大改,她自然再認不得。只是前次在玉仙閣,陳晌川尚未趕至,卓木青便出手替她擋了那姑娘一時半刻,叫她無意瞧見了他小臂的傷疤。那傷疤是逃亡途中新添的,彼時隊伍裡頭活人所剩無幾,她被父親叫去替他包紮,故而記得十分清楚。加之她對你我身份亦有懷疑,再聯想起此前我與卓木青合作一事,便猜得了究竟。」

  「倒是巧了。只是我有些奇怪,照這說法,卓木青該是見過她的,此番竟也未曾認出人來?」

  湛明珩聞言笑了一下:「怕還真是。且不論那木頭此前是否有心仔細瞧過耿丁的臉,她如今也是改易了容貌的,如何能輕易被識破?」

  納蘭崢點點頭,方纔的醋意已然消散無蹤了,抬起眼來瞧他:「所以耿丁是為確認卓木青的身份,才與你去了河岸邊的?」

  他伸手揉揉她的腦袋:「那是自然,否則我還與她談什麼風花雪月的不成。只是此事終歸非我可做主,因而我也未與她道明實情,只叫她自個兒去問卓木青了。」

  他說罷似又記起方才耿丁所言,神色黯了黯,卻是很快恢復了平靜,低頭在她眉心吻了一下,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洄洄,再予我些時日,我會盡快帶你回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