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承諾

  她不覺得,連她都能想到的東西,湛明珩會毫無所覺。可聽他這意思,竟像是當真不曾考慮過一般。

  湛明珩理直氣壯覷了她一眼,抬手賜她一個板栗:「我能瞞你什麼?」

  納蘭崢「嘶」了一聲,揉揉腦門,聽及此言,一時岔開了心思想起另一樁事,不大爽利地道:「你前些天便有事瞞我了,什麼大理寺送來的嫌犯畫像,我都替那些貌美如花的玉葉金柯們喊冤!」語氣頗是陰陽怪氣的。

  姑娘家的腦袋有時十分奇異。她們往往相信「有其一必有其二」的道理。既是瞞了一件事,便極可能還有第二件,第三件。

  湛明珩果真被一語擊倒了。愣了一下方才恍然大悟她是自何處聽來的流言,趕緊解釋道:「我說錯了嗎?欲意破壞插足你我夫妻二人的,再美也是嫌犯無疑。何況那些畫我一卷也不曾拆了看過,都已燒成灰燼了。」

  一張能說會道的破嘴。納蘭崢不理他。

  湛明珩還想再哄她,卻聽得岫玉來報,說是方副指揮使盯梢回來了,現候在外邊預備回稟。

  納蘭崢自是以正事為先的,見狀衝他道:「你先去,剛好我思忖思忖如何罰你好。」

  他往她臉蛋上親了一口道:「你乖,回來隨你罰。」

  一旁的岫玉見狀頷首恭送太孫,等他走後,見納蘭崢靠在床沿一副想心事的模樣,也不曉得她是否誤會了什麼。想她今個兒恰逢小日子,方才在偏殿便有不適,此刻可別再氣壞了身子,便上前寬慰她莫要多想,說殿下是決計不會納側室的。

  納蘭崢聽罷覷她一眼:「敢情你們一個個都曉得此事,就獨獨瞞了我一人。」

  連姚疏桐都知道了,想必在朝中也不是什麼秘密,可她日日身在東宮,竟絲毫不曾聽聞一星半點,不是被湛明珩刻意封口的倒怪了。

  岫玉聞言便替太孫解釋:「殿下也是思忖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殿下能解決,便不勞動您費神了,且殿下也絕無非要瞞您的意思。」

  這話說得倒是不錯。當日她人在裡間,湛明珩也不曉得她睡著了,想來是不曾避諱她的。只是後來發覺她絲毫未聽見外邊動靜,才順勢瞞下了。

  她想了想問:「你可知此事是哪些朝臣的意思?」

  「大約是殿下一系的大半官員。」

  她聽罷點點頭,並無意外。她與湛明珩大婚不久,原本朝臣是不該在這節骨眼就坐不住的。卻是現下懸案不得了結,眼見無法一舉扳倒湛遠鄴,故而不得不建議湛明珩做好長久周旋的準備。如今湛遠鄴身處弱勢,豫王集團已然非是鐵板一塊,倘使他納幾門管用的側室,或可拉攏人心,叫別派蠢蠢欲動卻又畏而不敢的官員們順流倒戈,與此同時亦表仁厚之心,給這些蒙受蠱惑的臣子回頭是岸的機會。如此,即便姚儲與公儀歇誓死不改口供,也可防夜長夢多,湛遠鄴東山再起。

  這般做法並非無理取鬧。倘使她是輔佐湛明珩的臣子,恐怕一樣會如此進言。

  可她是他的妻。

  她沉默片刻,抬眼問:「當日我在裡間睡著了,卻不知太孫是如何回應朝臣們的?我想聽原話。」

  岫玉本已將將要出口,答說太孫拒絕了此番提議,卻一聽她欲意知曉原話,故擰眉回憶起來。

  一旁的井硯原本是端立不動的,見岫玉一副記不得的模樣,上前狠狠一把揪過了她的衣襟,咬牙切齒道:「靠女人才能得位的,那是廢物,本宮不需要!那些個張劉錢李家的小姐想進這東宮?成,您叫她們去戍邊一趟,旦逢戰事可守七日七夜而致城不破者,回頭圈了名送來,本宮可再作考慮。倘使不能,這事就莫再與本宮提半句。太孫妃那處,誰敢多嘴一個字,也休怪本宮不留情面了。」

  說罷,她鬆開了岫玉,頷首向納蘭崢道:「殿下是這般說的。」

  猝不及防被拿來當靶子的岫玉驚魂未定,納蘭崢也是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木訥地點點頭:「我曉得了……」完了似乎有些奇怪,「你如何記得這般清楚?」

  井硯態度恭敬,神情冷漠而淡然:「實不相瞞,屬下覺得太孫殿下說這番話時實在……太威風了。故記到了現下。」

  納蘭崢「哦」了下,忍不住笑出聲來。

  嗯,想想也挺威風的。叫那些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去戍邊?虧他想得出來。

  湛明珩回來便見殿內氣氛融洽,納蘭崢笑說了井硯一句什麼,連他進門都未注意。

  哦,敢情她是絲毫不在意他納小,故連生氣的心思也無?

  納蘭崢不曉得,他實則是十分享受將她從悶悶不樂哄至妥帖的過程的。

  他黑著臉揮退了一干婢女,納蘭崢這才朝那向看去,覺得歇息夠了,便從榻上爬起,一面道:「我都還未想好如何罰你,你就回了。」不料話音剛落,腳都未伸進鞋裡,便被他一手給撥了回去。

  「下來做什麼。」見她不解,再補充道,「床上好說話。」一面脫靴也跟著爬了上去。

  她一噎,氣道:「你下去,下去!床上只有你罰我的份!」說著去推他。

  湛明珩紋絲不動,偏頭笑道:「你在上邊,不就是你罰我了?」

  納蘭崢被這話激起一陣回想,霎時羞惱不堪:「沒個正經!」

  他卻也只是說笑罷了。他記得今個兒是她小日子的頭天,故也不會對她如何。和衣躺下來後只將她摟進懷裡:「就是累了,想抱你一道歇歇。」

  納蘭崢當然也是放心他的,給他抱了一會兒,覺得納側室這事該說說清楚,免得倆人都膈應,便道:「湛明珩,有些話我就說一次,日後再不會提了。」

  「你說。」

  「我心裡曉得,倘使不是貴州那一遭禍事,我這太孫妃怕是未必能像如今這般坐得穩當。若是朝臣們向你進言,望你充實東宮,我大概也未有底氣與你說個『不』字……」

  湛明珩聽罷皺皺眉頭,垂眼看她:「我不是因那遭事才……」

  「你打斷我做什麼!」她捶他一下。

  他捉了她的拳頭,捏在掌心裡:「這不是給你打斷回來了?你繼續說。」

  她一腔柔情似水的心緒都給他壞了,撇撇嘴,復再醞釀了一會兒才道:「我並非是因陪你一道患難與共過一場便自詡勞苦功高,只是確是蜀地那番經歷,才叫我真正有了與你並肩而立的底氣。我便是想說,我本非大度女子,早些年猶豫是否嫁你,也是因怕極了要與三千佳麗爭寵的日子。如今如何抉擇自是你說了算,我卻也得與你講清楚了,倘使你納小,我一定是不高興的。我知你艱難,或許確有捷徑可走,但我寧願絞盡腦汁與你一道跟湛遠鄴死磕到底,也不想你當真納她們進門。」她說罷抬頭看他,小聲道,「湛明珩,其實旁的姑娘碰你一根指頭我都不舒服,連婢子們貼身伺候你沐浴我也介懷。我可能是喜歡你,喜歡得將女子該讀的訓誡都給拋在腦後了……」

  她話越說越輕,湛明珩卻越聽眼睛越亮,到得最後便克制不住堵了那張一啟一啟櫻紅小嘴,一手扣在她腦後髮髻,將她吻得面泛潮紅,忍不住拿手搡他才停。

  他定定望她:「你早這般說不就好了,我保證洗澡不帶一個婢女。」

  她是千年難得一回地與他表露心跡,本就有些發羞,此刻被他吻得還未緩過勁來,喘著氣道:「那……那怎麼成!」雖也曾過了苦日子,可如今既是回來了,以他身份,不要人服侍也太說不過去。

  「說得也是,那怎麼成……」他摸了摸下巴,「洄洄,你現下累不累?」

  「我歇息夠了,不累。」她如今月事都不腹疼了,比以往好了許多,倒也不是與他客氣,卻是答完像反應過來什麼,退後一些,警惕看他,「你怎得?」

  「原本不必你說,我這輩子也是不預備添後宮的了,但既是你如今開了口,是否該補償補償我?你看,我沐浴沒人伺候,這的確不成,恐怕得你親力親為了。」

  納蘭崢想罵他,可一想到他作出的承諾,思及往後但凡碰上她小日子,他也尋不得旁處瀉火,其實好像有點可憐,便心軟了道:「天色還早呢,你這會兒就要沐浴嗎?」

  「嗯……」他沉吟一下,抓起了她的手往下探去,意味深長地說,「去淨房『勞動』一下你的手。」

  ……

  湛明珩到底沒捨得叫納蘭崢操勞,也就使了這一次壞,後頭幾日皆與她分了被縟睡,免得一個不小心便起火。

  納蘭崢過後記起當日謝氏的古怪,派了名婢女前往魏國公府詢問。謝氏卻道此事須得親口與她講,故隨報信人來了承乾宮。

  她這才曉得,母親是來請她給湛明珩吹一吹枕邊風的,為的自然是至今仍跟著杜才齡在外吃苦的納蘭汀,想叫太孫下道旨,將杜家召回京來。

  她聽罷便沉默了。大婚不多時,娘家人便有事求上門,且還是不合規矩的事,說來總歸是不大妥的。謝氏也曉得這一點,故而估計已盤算許久,也憋了許久了。

  見她不說話,謝氏繼續道:「母親曉得,此事興許有些難辦……你父親也攔著我,不讓我與你講……只是,只是母親實在憂心你長姐……」

  她的身段擺得很低,納蘭崢也瞧得出來,她已是在求她了。可這事確實不妥。當初能保得杜家父子及長姐性命,已是湛明珩給足了魏國公府情義,她與他的確無甚不可要求的,卻這般得寸進尺,必要給朝臣落了話柄。如今形勢關鍵,湛遠鄴一系的官員正愁抓不著事來說。如此一來,參魏國公府與湛明珩的奏本得壘得多高,幾乎是可以想見的。

  她斟酌了一下說:「母親,非是我不掛念長姐,而是這節骨眼不對。朝堂之事,我不好與您說得太深,但您想想,父親何以不願您來與我說此事?難道是父親不願長姐好嗎?」她頓了頓,繼續道,「母親,太孫人在風口浪尖,咱們更當謹言慎行。否則莫說長姐,便是整個魏國公府都要落難。您放心吧,此事我會記在心上,但決計不是現下可辦的。您也莫再與父親多說,免得他誤會您不通情理,您說呢?」

  一旁的岫玉聽了這番話,尤其是最後一句,真覺妙極。只道太孫妃離京一遭,是愈發地足智多謀,懂得收服人心了。

  謝氏聽了這話,果真未因她的推阻動氣,雖心內失落,卻也點頭應下了。臨走倒問起納蘭崢自個兒的事,悄聲與她道:「你與太孫成親近三月了,母親瞧你氣色也不錯,竟是還未有動靜嗎?」

  納蘭崢起頭先是一愣,回味了一下這「動靜」二字才反應過來,瞅了一旁顯見得是在豎耳細聽的岫玉一眼,模糊答:「沒呢,母親,您莫掛心這個,有消息了自會傳去家中。」

  謝氏問罷就走了。納蘭崢卻被她這一問給惹出了心事。

  母親不說,她倒也未曾仔細算過。如今回想一番卻發覺,湛明珩看似不節制,實則卻總與她掐著日子行房,且偶逢不合適的時候,也會變著法子來。

  他似乎是不想她懷上孩子。

  她瞅一眼門邊因未聽清母親與她私語而苦惱著的人:「岫玉,你替我請一下李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