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槐每每得承乾宮召請都得急出一頭大汗,到時見納蘭崢好端端的才鬆了口氣。他在宮中待了這些日子,也曾聽聞太孫妃頭一遭癸水的時候,整個太醫署宛如一口熱鍋的景象,故而哪怕如今只是請個脈,亦是如臨大敵。
他算瞧出來了,太孫妃磕破了一塊皮子,便等同是太孫給人剜了口心頭血,決計馬虎不得。
納蘭崢見他慌手慌腳的模樣,不免發笑,倒是出言寬慰了幾句,又問:「李太醫,您可是前腳替我診完脈,後腳便預備跑去太孫那處回稟?」
李槐心道那可不是嘛,嘴上卻不敢如此說,正躊躇,卻聽她復再開口:「罷了,我也不為難你,太孫如何吩咐的,你便如何做,診脈吧。」這承乾宮乃至大穆宮,哪處不是湛明珩的眼睛。她這邊打個哈欠,他那頭就能來抱她去歇息。也就不作無謂的掙紮了吧。
李槐應聲照做,卻並無診得任何異狀,只得怯怯問納蘭崢是何處不適。
「的確無甚不適的,故想請教一下李太醫,我如今這副身子,可能生養得起孩子?還望您實言相告。」說罷頓了頓,補充道,「太孫想必也問過您此事,您彼時是如何答的,眼下也如何,一字不差最好。」
這話一出,李槐登時不敢含糊矇混了。太孫妃年紀不大,卻著實精明得很。
他頷首答:「回稟太孫妃殿下,微臣彼時與太孫殿下實言,您歸京後悉心調理數月,較之人在蜀地時已然恢復許多,卻病根並非一朝一夕可徹底清除,故上佳之選是歇養一兩個年頭再考慮子嗣。當然,一味以藥物避免,怕是對您更為不好,因此還得以順其自然為宜。」
納蘭崢聽罷點點頭,默了沒說話。
李槐與岫玉悄悄面面相覷,不知說點什麼好,幸得一陣推門而入之聲解救。屋內數人皆齊齊向聲來處望去,就見一身袞服的湛明珩喘著粗氣道:「出什麼事了?」說著大步向納蘭崢走來。
納蘭崢驚得張了個小嘴,愣了好大一愣才道:「我無事,你不是在上朝嗎?」且今日上的還是大朝會。
湛明珩給她氣得不輕,看了一眼李槐:「無事?無事你往太醫署請脈?」
納蘭崢哭笑不得:「我錯了,我以為……」她以為,他最早也該下了朝得到消息,此刻必然趕不回來,故才趁此時機請了李槐,好聽一聽實話。哪知他連上朝也顧著承乾宮的動靜,瞧這模樣,竟像是扔了滿朝文武回來的。
湛明珩著實一頭霧水,卻見她的確無恙,凶狠地瞪了一眼李槐:「出來!」
李槐便去外頭將前因後果講明了。湛明珩心內瞭然後,再度進門匆匆交代:「有位大人上奏,話說了一半,現下還等著呢,我回去繼續上朝,完了再來瞧你。」
「你快去罷……!」納蘭崢苦著張臉,見他走了才憋屈地看岫玉,「你怎得也不提醒提醒我,他的耳目這般靈光啊。」
這下可好,她真成了禍國的太孫妃了。
……
納蘭崢忐忑不安地等了湛明珩回來,親手替他斟茶賠罪,一面問:「朝會可還順利,你是如何與朝臣們交代的?」一面替他揉肩捶背。
湛明珩一口喝乾了茶水,沒好氣地瞥她一眼:「我需要向他們交代什麼?」大概意思是,走也匆匆,回也匆匆,什麼都沒講,就將人晾在了那處罷。
也對,就算他不交代,也無人敢問的。
納蘭崢撇撇嘴,她是再不敢隨意請太醫署的人了,也不知滿朝的文武官員今日該是如何的傻眼瞠目。
湛明珩見她如此,撥開了她的手,將她抱起來安在膝上:「岳母問你孩子的事了?」
他能作此聯想並不奇怪,納蘭崢點點頭,再聽他道:「你想要?」
她默了一下,咬咬唇反問:「你不想要嗎?」
湛明珩臉一繃,伸手去捏她鼻子:「你想什麼呢?你也聽李太醫說了。」
她點點頭,實則也知曉他必然是因顧忌她的身子才如此做法,想了想道:「可我仗都打過了,這有什麼難的……」
原本肅意十足的湛明珩霎時被她逗笑,肩膀都顫起來,連帶懷裡的納蘭崢也跟著抖。
她推推他:「我說正經的呢,你莫抖了!」
湛明珩這才不笑了,拿鼻尖蹭蹭她的臉蛋:「好,說正經的,你是真急著要,還是顧忌朝臣或者皇祖父?」
納蘭崢又非是得靠孩子來綁丈夫的女子,當然不急了。她曉得她的心思瞞不過他,故實話道:「的確是旁人的關係。你原本婚娶就晚了,若真如李太醫所言,叫我歇養一兩個年頭,陛下與朝臣們可不知得急成什麼樣了。我久未有所出,到時,必要再有人進言叫你納小。我知你不會,卻不想你總為我得罪朝臣。我若能處處做好,不給人挑得毛病來,他們對你自然也就少些逼迫。再者說,我又不是瞎逞能,李太醫方才診脈,說我一切都好。還有啊,你不想叫陛下趕緊抱上曾孫嗎?」
昭盛帝是愈發一日不如一日,她也想儘早圓了天子爺的願。
湛明珩似乎嘆了口氣:「理都給你佔盡了,我還有什麼可辯駁的?都依你吧。」
納蘭崢聽罷伸手去摟他脖子,難得主動親了他下巴一口:「好。」
他垂眼瞥瞥她,彷彿已預見到了被那未出世的孩兒霸佔妻子之愛的苦楚,恨恨道:「納蘭崢,你可別以為孩子是說來就來的!」
她一僵,竟是將這茬給忘了。
見她給他唬住了,湛明珩就痛快了,繼續道:「這孩子是你想要的,我可就躺平不動了,要幾個,你自取便是。至於怎麼做才更快,自個兒好好掂量掂量罷。」
納蘭崢苦兮兮地捶他:「湛明珩,你過分!以後不許孩子叫你爹!」叫她一個人來,他撒手不管?哪有這麼當爹的!
倆人這廂鬧作一團時,被方決給打斷了。他是來稟告幾位官員的盯梢結果的。因回報的話不多,納蘭崢也就沒迴避,只從湛明珩腿上挪去了一旁座椅,等人走了問他:「你盯這幾人的梢做什麼?聽起來,似乎是案子有了新發現?」
湛明珩點點頭:「可還記得湛遠鄴在咱們華蓋殿慶宴上出的那樁事?晉國公與公儀閣老遲遲不改口供,著實是該定案了,他見我仍有意拖延,便叫手底下幾名官員拿此事來作文章。現有人提出懷疑,說是湛遠鄴多年來為維持正統,始終致力於打擊湛遠賀,姚大人作為後者一派早便對他心懷恨意。此番湛遠賀死在公儀閣老的手裡,他為替他報仇,便想了個一石二鳥之計,毒害湛遠鄴,並將此事嫁禍給公儀閣老。」
納蘭崢聽罷忍不住被氣笑:「我道湛遠鄴當初使了苦肉計後何以久久未有發聲,原是在等此關鍵時機拋出此事,好給姚大人再加一樁罪,惹得朝中起一陣輿論風波,叫你不得不儘早結案。」難怪當日姚儲的神情會那般古怪了,她想了想問,「你預備如何應對?」
湛明珩聞言默了多時,只說:「先從這幾名官員入手,堵一堵他們的嘴。」
納蘭崢總覺他似乎未將話說盡,卻是剛欲追問,就被他岔開了話頭,見他指了一旁案几上一卷畫問:「那是什麼?」
她順他所指看去,解釋道:「是嶸兒作的畫,母親來時順帶替他捎給我的。」她說及此忽然神色一變,好似想起了什麼。
「怎得了?」
她眼色閃爍了幾下,道:「你可曉得,母親今日是來替杜家說情的?」
湛明珩點點頭:「我聽說了,你處理得不錯,我眼下保不得杜家,這個人情恐怕得往後再給岳母了。」
納蘭崢卻壓根不是在說此事,出神道:「是了,杜家。倘使公儀閣老一心欲意報仇雪恨,既是對付了湛遠賀,又如何能夠放過當年的真兇杜才寅?杜才寅被遣去涼州後,公儀閣老必然未少對他動過手腳,甚至我以為,他理當沒那能耐幹出通敵叛國的勾當,說不得當初便是經由公儀閣老之手牽線搭橋才促成與羯人的合作。而針對留在京城的杜家,公儀閣老有意收了杜才齡作學生,有意將他捧高到那般位子,為的便是有朝一日將杜家徹徹底底地整垮。當初你也猜想是有人在陷害杜家,卻未能尋到幕後黑手,如今想來,可不就該是公儀閣老?」
她說及此處似乎愈發覺得有理:「你說,是否可能,公儀閣老暗中攛掇杜才寅通敵叛國,以及陷害杜家這一樁事,在湛遠鄴手裡頭落了把柄?公儀閣老暗害湛遠賀,害的是朝廷的蛀蟲,雖死罪難免,卻未必牽累家人。可倘使加上杜家這一樁事,就或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了。他可是想保住公儀家,故而如今才不得不聽命於湛遠鄴?」
湛明珩聞言似乎默了默,思量半晌道:「你說得有理,我這就去刑部大牢提審。」
納蘭崢點點頭送走了他。卻不知湛明珩去到天牢後壓根連門都未曾踏進,只在迴廊裡兀自徘徊。
一旁的方決見狀問:「殿下,您不提審犯人嗎?」
他停下步子,負手望向那間通往陰暗潮濕的大門:「不必了。」
方決見他心緒不佳,斗膽問:「殿下,可是出了什麼事?」
「她猜到了,公儀歇陷害杜家的事。」
方決不解皺眉:「既是如此,您為何不告訴太孫妃,早在公儀閣老下獄不久,您便已拿此事利誘過他,稱但凡他肯指認湛遠鄴,便可對杜家一案既往不咎呢?」
湛明珩聞言良久不語,最終閉上眼道:「查到了嗎?父親的事。」
方決沉默一會兒,頷首答:「尚未。但屬下斗膽猜測,太子殿下當年自縊,該與公儀閣老脫不離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