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投石問路(六)

  兩人就這樣在江上飄了三天三夜。

  船上備有乾糧,傍晚霍決會用內力將船逼到岸邊停靠休息,席停雲減少飲食,倒沒露出破綻。只是這三天無論他如何旁敲側擊,霍決也不肯透露此行目的,剛開始還應兩句,後來被他嘮叨得煩了,乾脆甩頭給他看後腦勺,自顧自地練功玩水。

  席停雲無奈之下,只能隨波逐流。

  到第四日清晨,船逢岔流,霍決轉西。

  席停雲看在眼裡,疑在心頭,原以為霍決打道回南疆王府,那應當轉南,何以轉西?西邊是南疆六大首領那飛龍的領地,傳聞那飛龍自老南疆王起便與南疆王府不對付,到了霍決這一代更是明裡暗裡地使絆子,雙方不和已久,實在看不出有串門子的交情。

  他正在揣測,便見霍決突然回轉頭來。

  霍決這幾日一直對他不理不睬,乍見他看自己,席停雲先是一驚,隨即想起身份,立刻露出熱情的笑容,「王爺有何吩咐?」

  霍決道:「方橫斜為何叫你主持小天府?」

  席停雲道:「因為我對府主忠心耿耿。」

  霍決道:「狗不是更忠心?」

  席停雲乾笑一聲道:「至少我長得人模人樣。」

  霍決上下打量了他兩眼,「是不起眼。」晨光打在他身上,正是光照人,人照江,水浮碧影更無雙,席停雲脫口道:「自然不能和王爺比。 」

  霍決臉色猛然一沉。

  席停雲暗悔失言,這馬屁拍得輕浮,正想說兩句挽回,就聽空中傳來數道破風聲,一抬頭,便見江畔山上躍起五六個黑影,從天而降,來勢洶洶,近了才看清他們手中拿著一張編織極細的漁網,對準小舟罩下。

  霍決腳踢舟側,一桿槍從舟內側騰空飛入掌中。他挽了個槍花,朝空一撩。只聽撕拉一聲,漁網對半撕開!

  席停雲不知來路,乾脆按兵不動。

  不過他不動不等於敵人不動。水下又躍起數道人影,身穿淺綠緊身服,手舉大刀,劈頭蓋臉地朝席停雲砍來。

  席停雲見霍決任由自己自生自滅,暗嘆一口氣,從袖子裡掏出一對判官筆,翻身迎敵。水中來的幾個刺客武功拆開稀鬆平常,但合攏在一起便能互相支援,默契異常,饒是席停雲武功高出他們不止一籌,也被逼得手忙腳亂,兩次差點從船上掉下去。

  幸好霍決極快地解決了敵手,飛身來援。

  其中一個刺客突然發出一聲長嘯,如猿啼一般,十分怪異。

  小舟窄小,加入霍決之後便施展不開身手。席停雲正要找個空隙讓開,就被霍決橫來一腳踢了下水!

  幸好他從小在河邊長大,水性極佳,撲騰了兩下抬起頭來,船上只剩霍決一人。

  刺客的配合應付席停雲還可,遇到霍決這樣的高手只有待宰的份,不過一個照面,刺客便悉數被滅。

  「王爺好身手!」席停雲笑得僵硬。刺客屍體被拋入江中,兩左兩右地夾擊他,血水瀰漫江面,腥氣陣陣,令人作嘔。

  霍決道:「你要洗多久?」

  席停雲道:「王爺的船,未得王爺首肯,不敢擅自攀登。」

  霍決道:「隨你。」他說完,竟真的扭頭不看他,逕自在船頭坐了下來。

  席停雲吸了口氣,將頭沒入水中,朝岸邊游去,直到岸邊才回頭。船隻剩拳頭大小的一點,幸好霍決的衝天辮一柱擎天,極易辨析。

  他確定霍決沒有看自己,才伸手摸了摸臉上的面具。面具浸水,邊角貼合容易脫開。他佯作撓癢,一路摸到背脊,果然有一小片露出了縫隙,幸好有衣服遮擋,一時三刻不易發現,只是時間一長,水往裡滲,只怕頸部會慢慢起皺,露出馬腳,他必須在被發現之前與手下會合,拿到易容的材料。

  席停雲暗暗盤算,不防六艘大船從左右兩個方向飛速駛來,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已到近前。

  小舟被六艘大船夾在當中,猶如車前的螳螂,碾碎只在頃刻!

  大船船艙突然湧出大批背弓掛劍的黑衣人。

  右邊中間的船上揚起一面血紅大旗,上面繡了一行字,席停雲定睛一看,竟是霍決必死!大旗猛然一揮,黑衣人紛紛挽弓搭箭。

  大旗再揚起。

  箭頓時如驟雨狂落,紛紛往小舟疾射。

  明知以霍決的武功絕不會折在箭下,席停雲仍感緊張。霍決若死,天下又少了一個克制阿裘之人。

  小舟忽而翻了過來,箭釘在船底,不消片刻變成了刺蝟。

  大旗再揚,那些弓箭手放棄弓箭,拔劍跳水,如同下餃子一般。

  席停雲卻一點都笑不出來。霍決武功再好,也只有一人,可這六艘船加起來起碼有四五百人,如何能敵?他探手入懷,抓著那個裝著煙霧彈的小竹筒,又轉念一想。霍決孤身帶他來此本就蹊蹺,或許這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

  他將手抽出來的一刻,一把水突然撒過來。

  水珠閃著光,光裡含著劍,劍身又閃著光,來勢如電!

  席停雲身體一縮,飛快地鑽入水中。

  劍緊隨而來。

  席停雲趁他們剛入水眼睛不適應的一剎那,雙手舞筆,分別朝他們的眼睛劃去。水中叫不出痛,只見血染一片。失了眼睛的刺客再構不成威脅,他趁機轉向小舟方向游去。

  那裡已成屍河!

  清澈的青花江如倒翻的染缸,到處都是濃稠的血水。

  席停雲換氣時不小心喝了一口,腥得他差點吐出來,但他終究嚥了下去,並小心翼翼地搜尋著霍決。

  「哈哈哈哈!」

  他抬頭出水面時,剛好聽到一陣狂笑聲,順聲望去,笑的正是拿著血紅大旗的旗手。「霍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說著,手中大旗猛然朝對面的船疾射而去。

  席停雲這才發現霍決正坐在對面船頭,手裡依舊抓著長槍,嘴角卻掛著一絲血跡。

  旗至近前,被他長槍截住,順勢一轉,又擋了回去。

  那人飛身上前,單足在屍體上輕輕一點,凌空抓住旗桿,一個起落撲向霍決。

  不等席停雲看清,兩人便已戰至一處。

  沒想到南疆竟然還有如此高手。

  席停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兩人對戰的情景,並暗暗盤算那人來歷,若他真能戰勝霍決,或許可以頂替霍決迎戰阿裘。

  他這邊如意算盤剛打響,那裡已經見分曉。

  那人被霍決一個橫踢竟掠過兩船的距離,直直落回之前的船上!

  饒是如此,霍決也絕不好受,張口又吐出一口血來。

  只是那人再無先前的張揚氣勢,倒在甲板上,久久沒有動靜。

  席停雲正感失望,就聽霍決道:「扶我。」

  席停雲抬頭,與霍決視線撞了個正。

  勝負已分,立場無需搖擺。

  席停雲從水中掠起,翻身上船,彎腰扶起他。

  霍決道:「放小舟。」

  席停雲賠笑道:「小舟借了箭,使不得了。」

  霍決斜了他一眼,嘴角一抽像是動氣,卻很快壓了下去,「船尾有。」

  席停雲故意扶著他一顛一顛地跑到船尾,果然看到系在船尾的小舟,立刻放了一條。

  霍決不等他上船,先落到船上,只是動作遠不如先前那樣輕盈。他見席停雲還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皺了皺眉道,「下來。」

  席停雲這才躍到船上。

  霍決將船槳遞給他。

  席停雲故作為難道:「看人划船我會,自己……」

  啪。

  席停雲瞪大眼睛。

  霍決剛剛用船槳打了下他的屁股。

  眼見霍決又要揚手,他非常識趣地雙手接過的船槳,默不作聲地插|入水中。

  「向前。」

  前?

  越往前越靠近那飛龍的大本營啊……

  席停雲默默地划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