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天下敢自稱南疆王舅舅的人,只有六部首領之一的況家家主況照一人而已。
席停雲不動聲色地跟在霍決身後上船。歷經江上刺殺、平主贈金等事之後,他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南疆各部關係融洽親如一家。若平主所言屬實,這位況家家主正與南疆王府明爭暗鬥得如火如荼,此時出現,絕非偶然。
況照約莫三十來歲,額寬顎窄,雙頰飽滿,面若蜜桃,白裡透紅,頗有些脂粉氣,連說話都帶著陣陣香風,「好外甥,快叫舅舅瞧瞧,兩年未見過得可好。」
霍決原本走在前頭,看到況照伸出來的手,立刻閃身落到席停雲後頭去了。
席停雲盯著況照露出的八顆潔白牙齒,只能尷尬地抱拳。
況照不以為意地收回手,回禮道:「我倒不知天機府的文師爺竟然是阿決的好朋友。」
文思思名義上掛著天機府師爺的名號,實則是天機府二號人物,況照知道他的長相不足為奇。席停雲不置可否道:「我對王爺仰慕已久。」
況照笑道:「阿決成名還是這兩年的事,不想連天機府都驚動了。」
席停雲打了個哈哈,「王爺少年英雄,一舉一動自然天下矚目。」
況照極為贊同地頷首道:「姐姐出嫁那日見到阿決,我就知道他絕非池中物。可惜啊,姐姐如今下落不明,她雖然沒有子嗣,卻一向對阿決視若己出,若看到阿決今日成就,定然欣慰不已。」
霍決突然冷哼一聲,不輕不重,正好讓說話的兩人聽得一清二楚。
況照置若罔聞般地哈哈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船中已備下薄酒,請賞臉。」
席停雲往裡走的時候故意放慢腳步,霍決果然又跑到前頭去了。
船艙內,狐皮毯,紫檀桌,龍涎香,明珠簾,雅緻又不失華麗。
宮裝美人蓮步走來,垂首屈膝,平伸雙掌托著墨玉托盤。盤上白玉杯白玉壺皓白如雪,伴著壺嘴透出的幽幽酒香,勾得人垂涎欲滴。
連席停雲這樣不嗜酒之人,也感到幾分口乾舌燥。
況照親自斟酒,「這是南疆好酒,叫姐妹歡,與女兒紅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這姐妹歡是新娘姐妹所釀,一是祝福新娘嫁個如意狼君,一是期望自己也能與新娘一般早日找到歸宿。所謂好女不二嫁,因此每個少女一生只會釀一壇這樣的酒,極為珍貴。據說酒中摻有少女香涎,格外清冽香醇,還請文公子品嚐。」
席停雲低頭看著酒,含笑道:「況首領真是好豔福。」
況照道:「我算什麼豔福,不過仗著家財,不比阿決年少有為,位高權重,南疆傾心於他的女子加起來能填滿整條青花江。就說我的養女阿眺,自小眼高於頂,可見了阿決乖得就像隻貓,可惜啊,樣貌普通了些,比不上畫姬姑娘風華絕代,才藝無雙。」
話音剛落,船就輕震了一下。
況照皺眉道:「何事?」
宮裝美人戰戰兢兢地跑進來,「大人,阿挑小姐將掛鉤射在船尾,正踩著繩子上船。」
「胡鬧!」況照剛起身,就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誰胡鬧?」
況照軟下來,無奈道:「阿眺,你不是答應你娘在家裡好好學刺繡嗎?」
明珠簾後閃動一個人影,卻不肯出來,只是隔著簾子吃吃地笑道:「我可沒答應幾時學。」
況照道:「你娘會生氣。」
阿眺道:「她只會氣你。」
況照苦笑。
「阿決哥哥。」阿眺聲音一下子溫柔如蜜,「一年零十個月十三天不見,你想不想我?」
一個女人將兩人離別的日子算得這樣清楚,可見是將這個男人放到了心坎上,連席停雲都不禁動容。
霍決歪頭,似乎在看明珠簾。
串起來的明珠輕輕晃動著,無聲地表達少女想見心上人又故作矜持的心情。
霍決終於開口道:「你是誰?」
簾子嘩啦啦地響起,一個明媚如花的少女叉腰走出來,雖不及畫姬風情萬種,卻也嬌俏可愛,「霍決,你沒良心!」
霍決懶洋洋道:「你又不是我娘。」
阿眺轉了轉眼珠,突然笑起來,「要是姑姑在,她一定叫你好看。」
霍決臉色沉下來。
況照打圓場道:「好啦,你們兩個不見面就惦記著,一見面就吵鬧著,叫人頭痛。」
「誰惦記著。」阿眺挨著霍決坐下來,一把搶過他面前的酒杯,「不許喝別的女人釀的酒。」
霍決看向況照,「我一會兒下船。」
況照道:「去哪裡,我送你。」
霍決道:「你不去的地方。」
況照悵然道:「姐姐失蹤後,我們很久沒有走動,生疏啦,連你和那飛龍衝突的大事都這麼晚才知道。要是再早一些,何至於讓你們鬧得這樣僵。」
霍決道:「你替他求情?」
況照板下臉道:「你是我的外甥,他攔江殺你,我要他的命還來不及,怎麼會替他求情!」
這樣的答案倒是令席停雲稍稍吃驚。他之前聽了平主的片面之詞,以為況照與南疆王府交惡,遇到這種事縱然不落井下石,也該是兩不相幫,可聽況照語氣,倒像是站在霍決這邊?
霍決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靜靜地等待下文。
況照道:「唉,只怪我知悉得晚,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已邀請六部其他首領到鎖琴山莊聚會,務必給你一個交代。」
霍決沉默半晌,才道:「什麼時候?」
況照道:「下月十八。」
霍決站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裡?」阿眺下意識地抓他的手,卻連一片衣袂都沒有抓住。
霍決紅衣如雲,轉瞬已飄出數尺,踏出艙外。
席停雲沖況照抱拳,「告辭。」
況照道:「阿決年少,偶爾有些孩子氣,他朋友不多,難得能認識文兄弟,還請多多照看。」
席停雲道:「況首領客氣。王爺武器高強,為人豪邁不拘小節,一路受照應的人是我。」
況照哈哈笑道:「如此我就放心啦。」
他一路相送,與席停雲說說笑笑,氣氛十分融洽。到岸上,一個牧童模樣的小孩牽著一白一紅兩匹馬靜立在旁。
霍決不耐煩地看向席停雲,似乎在埋怨他走得太慢。
席停雲只好加快幾步,剛到身邊,就見阿眺一下子跳到白馬的馬背上,沖霍決笑嘻嘻地說:「阿決哥哥,你要去哪裡,我也去!」
霍決轉頭盯著況照。
況照原想當做眼不見為淨,可被這麼盯著,想置身事外也不能,只好輕斥道:「阿眺,下馬!」
阿眺道:「我要和阿決哥哥一起走。」
況照道:「阿決哥哥有正事要做。」
阿眺道:「我可以幫阿決哥哥。」
「又胡鬧。」
兩人一來一去地說著,竟是不急不緩。
席停雲看出點名堂。很顯然,阿眺對霍決的示好一半出自況照的默許,想來她的上船也是早有安排,不然哪裡有說曹操曹操到的巧合。
霍決突然揚槍朝阿眺攻去。
阿眺吃了一驚,竟不閃不躲。
霍決一抖手腕,槍桿輕敲了阿眺肩膀一下,將她打落下來。
阿眺摔在地上,四腳朝天,狼狽不堪,半晌沒回過神,只是呆呆地看著霍決冷漠的臉,直到況照驚呼一聲,才哇得一聲哭出來。
霍決也不理他,逕自上馬,一手提槍,一手拉韁繩,朝前方奔去。
他騎走紅馬,阿眺「讓」出的白馬自然空下來。席停雲看看霍決離去的背影,又看看坐在地上哭鬧不休的阿眺,尷尬地衝況照抱了抱拳,才飛身上馬,奮起直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