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停雲與平主一般,疑惑他為何執著於這個問題,卻斟酌回答道:「我與王爺認識得時日尚短……」
霍決扭頭看平主,道:「你適才說什麼?」
平主反應極快,眼角掃了眼泰然自若的席停雲,接著道:「王爺為何懷疑我?」
霍決道:「你不是要殺顏初一麼?」
平主道:「王爺該不會以為我神通廣大到未卜先知,能夠預測王爺和那飛龍的一舉一動,因此以畫姬之死為開端挑撥離間六部關係以便能光明正大地殺顏初一吧?王爺真是愛說笑,我若是有這樣的功夫,何不乾脆找個由頭幹掉顏初一身邊的女人,讓他直接找上我?」
「有違六部合約。」
平主沉默良久才道:「若是旁人,我絕不屑解釋,但王爺垂詢,我便回答一次。不是我。」
霍決目光掃到他身邊的箱子上。
平主展眉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平主送霍決金子倒叫席停雲有些意外。南疆富庶,南疆王怎會在乎區區兩箱金子?
「這是定金。」平主道,「還有三車等事成之後奉上。」
霍決道:「王府不缺錢。」
平主笑道:「有誰會嫌錢少?何況我聽說老王妃失蹤之後,況家與王府斷絕往來。況家拿捏著南疆對外的運輸命脈,王府雖然不缺錢卻也該多存點錢,好為日後打算。」
霍決道:「六部之中,你與況照最為富庶。比起報酬,佔為己有不是更好?」
聽著別人威脅搶掠,平主依舊心平氣和,「理由呢?」
霍決道:「你殺了畫姬。」
平主終於沉下臉來道:「我說過不是我。」
霍決抬眼望天,「重要麼?」
平主一身衣著樸素無華,襯不得六部首領的身份,但面色五彩紛呈,十分精彩,頓了足足一盞茶的空白後,一手夾起一個箱子往外走。
霍決道:「等等。」
平主不回頭,「王爺想就地報仇?」
霍決道:「把箱子留下。」
平主氣樂了,將兩個箱子往地上一丟,從懷中抽出一把鐵扇,沖霍決一指,「平主不才,領教王爺留物的本事!」
霍決伸手去抓席停雲的腰帶。
縱然習慣了霍決三不五時的出人意表,席停雲還是下意識地夾腿護衣。
霍決一抽,腰帶刷得一聲沿著席停雲的腰線抽出來,朝紮在地上的長槍一甩,腰帶卷槍回到他手中。
平主退後兩步,面色凝重。
霍決將槍和腰帶都交給席停雲。
席停雲想,若不是他臉上還帶著一張面具,那麼此刻的表情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麼沉穩。「王爺。」他將腰帶接過去,慢條斯理地係好。
霍決將槍塞進他手裡,「記得把金子帶回來。」
席停雲雖然沒有和平主交過手,但六部首領的武功還是略有耳聞的。除了號稱六部第一高手的顏初一之外,平主、龐小大和赦僙的武功差不多,並列第二,可列入一流高手的前列,與超一流高手僅僅有幾步之差。席停雲自認至多排一流高手的末尾,無需切磋,也知必敗。
他提槍落地,朝平主拱手。
平主道:「我扇下不殺無名之輩,報上名來!」
席停雲道:「文思思。」長此以往,天機府幾位名人的名聲只怕都要敗落在自己手裡。因色而亡的武女子,武功平平的文思思……他完全可以想像他們聽聞這些消息時哭笑不得的神情。
平主動容道:「天機府,文思思?」
他眸光閃爍,眼神與霍決一碰,瞭然的模樣。武女子與畫姬一同遇害,文思思身為武女子的同袍知交,親下南疆查案也在情理之中。在他面前,霍決自然要關心此案,他剛才咄咄逼人的一番言辭都有了由頭。
唯一叫人吃驚的是南疆王府與天機府幾時接上的頭,明明武女子離開前還曾與南疆王發生過一場惡鬥,論嫌疑,霍決因愛生恨,一樣有動機。
他先以為想通一切,細想又覺得一切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不禁皺眉。
席停雲道:「請賜教。」
槍依舊是紅纓龍紋槍,人卻不是霍決。
平主緩緩打開鐵扇,眼底精光暴閃,打量著席停雲周身上下,似尋找破綻。只是席停雲這麼一站,便能看出他不擅使槍,不但不擅使槍,也許根本不懂使槍,那槍的手勢也不對。
他已懶得計較霍決借槍的動機,他只知道,這是個好機會。
扇一出手,便是平主成名絕學——驚天十九式!
驚天十九式招如其名,端的是驚天動地。
席停雲抬眼。
漫天扇影如繽紛桃花,一朵朵綻放開來,迎面撲下,毫無空隙。
手中的槍下意識地舞起作棍來用。
花打在槍桿上,彈開,散成更多小花。驚天十九式蘊藏的絕不止十九式,這十九式只是個開端,當它遇到阻力時可以再變化出十九式來,如此源源不絕,無窮無盡。
席停雲坐困花牢,毫無反手之力,方才知道平主的武功遠在意料之上,已入絕頂高手之列!
眼見鐵扇攻勢如潮,將席停雲吞沒,就聽竹樓之上,一個少年青澀又不失銳氣的聲音道:「你輸了,我便答應。」
鐵扇半途硬生生地收回。
席停雲見機不可失,長槍掉頭,輕拍平主肩膀。
平主衝他一笑,趁機跳出戰圈道:「我認輸。」
席停雲轉頭。
霍決坐在二樓,兩條腿掛在樓外,晃一晃,便碰到他的肩膀。他道:「剛才是驚天十九式?」
平主道:「不錯。」
霍決頷首道:「你可以走了。」
平主謹慎道:「王爺答應了?」
霍決道:「我會告訴楊總管。」
平主低頭看著箱子,彷彿在權衡這樣一句毫無誠意的保證是否值得用兩箱金子來換。
霍決不再理他,低頭問席停雲,「晚上吃什麼?」
席停雲道:「吃素。」
霍決臉拉下來。
席停雲道:「沒肉了。」
霍決的臉色堪比鍋底。
平主留金走人。
他走後,霍決面色鬆弛下來,又問:「到底吃什麼?」
席停雲嘆氣道:「真的沒肉了。」
霍決的臉重新拉下來,默不吭聲地跳下竹樓,跑進小溪裡,直到傍晚才提著兩條小魚回來。席停雲做了魚湯,他的臉色才稍稍好轉。
翌日清晨。
霍決起了大早。
席停雲幫他梳好頭髮,正要進廚房,卻聽他道:「走了。」
席停雲停步看他。
霍決隨手抓過槍,朝外走。
席停雲愣了愣才意識到他的走是離開此地。他下意識地問道:「不收拾?」
霍決回頭看他,「收拾什麼?」
席停雲被問住。
來時兩手空空,去時自然兩袖清風。
他回頭看竹樓。精緻的竹樓依舊是來時的模樣,卻不似來時那般陌生。半月時光,足以讓人習慣一個地方,產生眷戀之情。可這裡終究不屬於他。
他不知霍決為何帶他來此,卻知道這樣的機會可一不可再。
席停雲輕手輕腳地關上廚房門,彷彿關上一段記憶。
順著原路出山。
從刺客手中搶來的小舟已不知順水流向何處,但江上卻停著一艘巨船。船高十數丈,如龐然大物一般,將江水壓得猶如一條窄隘的薄絲帶。
席停雲出身大內,見多識廣,卻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大船。
船上很快放下梯子來,數十個宮裝美人提燈拾階而下,走到霍決和席停雲面前盈盈一拜,隨即分開兩邊,屈膝恭迎。
霍決仰頭看著別處。
一陣朗笑聲由遠而近,須臾,藍袍男子出現在船頭,笑意盎然的模樣,「連舅舅也不願搭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