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霍決並沒有就此追問下去,似乎認可了席停雲蒼白無力的回答。兩人靜了一會兒,等席停雲想到話題時,霍決已然一手抓梳子,一腿掛在竹樓外,呼呼大睡。
席停雲默默地坐了半柱香的時間,起身進屋找了條毯子蓋在他身上。
霍決睜開眼睛。
席停雲解釋道:「夜間涼。」
霍決瞇著眼睛看著他,突然坐起來,一把推倒他。
席停雲倒地,眼底滿是怔忡。
霍決也不管他,等他躺平之後,腦袋立刻靠上去,先是枕著他的胸膛,又覺得太硬,調整了下位置,躺到他的肚皮上。
席停雲腰細腹軟,躺在上面極舒服。
霍決滿意地蹭了蹭,拉過毯子睡了。
……
既來之,則安之。
席停雲無奈地枕臂望天。
次日,霍決起身,一個人跑去瀑布洗漱。
席停雲這才慢慢地活動手腳,霍決睡相極好,幾乎一夜不動,作為枕頭,他自然也不能動,以至於此刻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麻。
兩人洗漱完畢,霍決帶他參觀竹樓。
席停雲方才知道竹樓雖小,卻是五臟俱全。儲藏室裡放置著各種各樣的瓜果蔬菜,地窖裡竟還放著冰塊。
霍決拿著竹籃挑了喜歡吃的東西,然後遞給席停雲。
席停雲呆呆地接過竹籃。
霍決趁他反應過來之前,拿著一壺酒,拿著一根釣竿,悠哉悠哉地出門了。
等他一個時辰後拎著一條小魚回來,樓裡已傳出了飯香。
席停雲將飯菜擺上桌,順手接過他的魚找了個木盆養著,「王爺請用。」他遞筷子給霍決。
霍決不客氣地接過筷子吃起來。
一頓飯倒也吃得和諧。
至下午,霍決提著槍練武。
席停雲正大光明地看。他的武功不足以列入天下絕頂之流,但眼光卻是。
霍決練武極怪,並非將一套武功完完整整地練下來,而是不斷地練著同一個招式,而且是極簡單的招式。
席停雲一直以為霍決打扮怪異,喜穿紅袍,又為人好勝,性格定然跳脫張揚,武功華麗詭譎,接觸之後方才發現霍決雖然高傲,卻不似賀孤峰那般固若金湯,令人無從下手。他的高傲只是一層外表,外表下隱藏著什麼雖然還有待挖掘,卻絕不是平霄城外的千年冰雪。正如他的武功,乍一看聲勢浩大,其實招招實用,絕不花哨。
霍決突然收槍,轉頭看他。
席停雲微笑著將手中茶遞了過去。
霍決一口飲盡。
席停雲道:「王爺不怕我在茶中下藥以報昨日之仇?」
「不過用手解決,何必擔心。」霍決將槍反過來釘在地上,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把梳子給他。
席停雲茫然地接過來。
霍決道:「你會梳髮吧?」
其實經過觀摩之後,豎起衝天辮也非難事,只是看多了霍決披頭散髮的樣子,席停雲竟不願回想他那時的模樣。
霍決將他的遲疑視為為難,安慰道:「和你一樣。」
席停雲道:「簪子還在嗎?」
霍決掏出來給他,就地坐下。
席停雲跪坐著幫他梳髮。
霍決髮質硬,雖然烏黑髮亮,卻容易打結,席停雲梳得很小心,平常兩三下便可完成的事足足花了一炷香時間方才梳好。
霍決拉著披下來的頭髮皺眉道:「為何不全梳上去?」
席停雲面不改色地扯謊,「王爺頭髮又硬又多,一根簪子扎不住。」
霍決抹了把額頭的汗,道:「很熱。」
席停雲回廚房拿了把蒲扇給他。
霍決:「……」
到晚膳,席停雲自覺煮飯,菜裡有霍決上午抓的魚。
接下來幾日,這竟成了他們的習慣。將近吃飯時間,席停雲必然在廚房裡忙碌。下午霍決練武,席停雲便會端茶送水,然後毫不避嫌地欣賞。
兩人同吃同住,彷彿多年老友。
霍決不提來此原因,席停雲也不問。
席停雲不催霍決應戰,霍決也做不知。
好似他們本就住在這與世隔絕的山中,享受著神仙般怡然自得的悠閒日子。
席停雲不得不承認,縱然這半個月他有一半的時間想著如何令霍決答應出戰,卻也有一半的時間完全忘記了這件事。若霍決帶他來此的目的是為了讓他樂不思蜀,顯然並非毫無效果。
有一次午夜醒來,身邊是霍決毫不設防的睡顏,頭頂是廣闊無垠的星空,四周是山明水秀的景色,這一刻,他無比希望自己不是千面狐席停雲,而是席停雲,只是席停雲。心蠢蠢欲動,一夜無眠,他睜眼到天亮。霍決醒來,他聽到自己脫口喊:
「王爺。」
夢只是夢,不論睜眼,還是閉眼。
若說山中的席停雲和霍決幾近神仙,那麼從山外來的平主無疑是塵世中的俗人。
他不止人俗,連禮物都很俗。
他帶來了兩箱子黃金。
「王爺。」平主的臉長得很不錯,白皙,斯文,俊秀,不似南疆人倒像是個進京趕考的書生,但他個子高且瘦,又喜歡穿寬袍,頗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錯覺。
霍決坐在竹樓上,靠著席停雲的肩膀,眼睛看著藍天,好似在發呆。
平主好脾氣,默默地坐下來,自顧自地說話,「那飛龍這幾日過得不太好。楊總管說他挾持你,帶著赦僙挑了他手下幾個寨。那飛龍有頭無腦,他以前大概從未意識到南疆王府的真正實力,如今見識到了也晚了,已經狗急跳牆,要與龐小大聯手。龐小大是顏初一的舅舅,他出手,顏初一必然會下水。」他嘆了口氣,「南疆六大部紮根多年,關係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王爺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霍決的目光總算掃到他臉上。
平主似乎是頭一次看到他衝天辮以外的髮型,愣了愣,毫不掩飾驚豔,「王爺若肯親自開口籠絡其他各部,他們未必不會投靠。」
霍決道:「你想殺顏初一?」
平主毫不遲疑道:「是。只要王爺繼續向那飛龍施壓,他與龐小大定然會串通一氣,顏初一不會坐視不理。屆時,我聽王爺差遣,就可不理六部合約,向顏初一挑戰!」
霍決道:「理由呢?」
平主道:「王爺只要知道我非殺他不可便是了。」
霍決道:「嗯。」
平主面露喜色,「王爺答應了?」
「其實,」霍決緩緩道,「王府之事,我向來是不管的。」
平主揚眉道:「王爺言下之意是?」
霍決道:「我只是想知道殺畫姬的兇手是誰。」
平主一怔道:「王爺懷疑那飛龍?」
霍決道:「那飛龍有個手下叫塔塔起,擅使長鉤。」
平主沉吟道:「天下使鉤的人雖然不多,卻也不少。王爺如此做,必然還有其他原因。」
霍決道:「楊總管致信問起此人,那飛龍說已死。事後,有人證明曾在青花江畔見過他出沒。」
平主道:「哦?」
霍決道:「楊總管再派人問詢,問詢之人卻死了。」
平主道:「這樣看來,倒是十有□是那飛龍了。」
霍決道:「本來是。」
「難道王爺如今又有了新的懷疑對象?」
「有。」
「誰?」
「你。」
平主大笑半晌方歇,「王爺真是愛說笑。」
霍決看席停雲,淡然道:「我在說笑?」
席停雲道:「王爺顯然不是風趣之人。」
平主收起笑容道:「王爺因何懷疑我?」他問完,發現無人作答,因為應該回答的人正盯著其他人關心著其他事。
霍決盯著席停雲,皺眉道:「我不是風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