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飛龍聲音沉了沉,「若是我,叫我不得好死!」
話題談到這裡,陷入僵局。
楊雨稀打圓場道:「那首領孤身夤夜來此,足顯誠意。還請那首領講明來龍去脈。」
那飛龍長嘆一口氣道:「說來,都是我的錯。是我一時不查,誤中歹人陷阱,雖然在親信的掩護下逃了出來,卻身受重傷。本想養好傷之後再殺回去,可恨賊人已經趁虛而入,易容成我的模樣將我取而代之,還做下了刺殺王爺這樣大逆不道之事!我思來想去,決定先找王爺說清楚,哪知路上卻聽說況照在鎖琴山莊開大會討伐我,未免王爺蒙受小人離間,我這才冒死前來!」
楊雨稀道:「若如那首領所言,那假那飛龍正在山莊之中,那首領只要在所有人面前對峙,定會讓他現出原形,何必捨近求遠?」
那飛龍沉默良久。
赦僙嘿嘿笑道:「莫不是怕人多,你的破綻也多,所以不敢?」
「赦老弟,我到哪裡得罪你,讓你這樣擠兌我?」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席停雲光是聽聲音也能想像出他此時難看的臉色。
赦僙道:「那王爺又哪裡對不起你,讓你處處針鋒相對?」
那飛龍並沒有立刻接口。
赦僙冷笑連連。
那飛龍又嘆了口氣道:「以前是我誤信讒言,以為王爺打算將南疆拱手讓給莊朝皇帝。」
「哪裡來的閒言碎語!」
赦僙正要叫罵,就被楊雨稀淡淡地打斷道:「果然是閒言碎語,天下皆知南疆是莊朝國土,又何來拱手讓與莊朝皇帝之說?」
那飛龍道:「總之,以前的事是我不地道。我這次來,一是向王爺證明自己的清白,二是為了揭發真正勾結莊朝朝廷的叛徒。」
赦僙冷笑得越發厲害,「若我沒記錯,與朝廷走得最近的不是那首領你嗎?」
這次楊雨稀也未插嘴。
那飛龍氣得跳腳,「若我投效朝廷,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罷罷罷,丟臉丟到這份上了,我也不怕直說。你們說我與朝廷走近,不過因為我與皇商有來往,又接了那什麼撈子官的牌匾。可這些事壓根不是我經手的。不怕你們笑話,讓我那飛龍上戰場殺敵我不怕,可坐下來打算盤談生意可要了我的老命。之前這些事都是我堂弟那味辛主持的,他還說我與朝廷走近的謠傳是南疆王府散播出來的。唉,怪我大意,竟從未懷疑,直到他與外人一起……算了,不提了。」
赦僙道:「別不提啊,我正聽得津津有味呢。」
「……」
楊雨稀道:「莫非那首領口中的叛徒就是那味辛?」
那飛龍嗤笑道:「他至多是個爪牙,還辦不成這樣周密的計畫。」
楊雨稀道:「那麼,依那首領之見?」
「他身後起碼有兩個人。一個是朝廷宦官,精通易容術,不久前離開京師。」
那飛龍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落在席停雲耳裡不啻於九天驚雷!
赦僙沉聲道:「莫非你說的是千面狐席停雲?」
那飛龍道:「除了他,還有誰能將我假扮得如此惟妙惟肖?即便不是他本人,也是徒弟或手下。」
赦僙意味不明地嘿嘿冷笑了兩聲。
楊雨稀不動聲色地問道:「不知道那首領說的另一個人又是誰?」
那飛龍道:「那個人,呵呵,我們不正在他的山莊裡嗎?」
赦僙明知故問道:「原來你是說王妃,王妃失蹤多時,你可真懂得挑人下嘴。」
那飛龍沉聲道:「你以為王妃是怎麼失蹤的,哼哼,哼哼。」兩聲哼哼,頗有些說書人賣關子的意思。
楊雨稀焦急道:「莫非那首領知道王妃在哪裡?」
那飛龍道:「老王爺視王妃如珍如寶,不但派遣自己十二親衛親自護衛,還暗中派了王府潛衛隨行,若非極親近的人,又怎麼能無聲無息地將王妃帶走?」
他言下之意,莫不是說帶走王妃的人是王妃的哥哥況照?
席停雲的手被緊握了一下,藉著窗內微弱的火光看霍決,只見他頭抵著牆,面色冷硬,眼睛裡燃起兩蹙短急的火焰。
他怕霍決一時憤怒驚動那飛龍,不由輕輕地晃了晃手。
霍決身體微震,轉頭看他,眼中閃過茫然,但很快回神,微微點頭,隨即又側頭繼續傾聽。
雖是簡簡單單的反應,卻叫席停雲心裡蕩漾起一圈怪異的漣漪。適才,霍決是忘了自己在他身旁嗎?若非極信任,如霍決這般身份的人又怎會在旁人身邊如此魯莽地走神?尤其那飛龍剛剛還暗示自己對南疆圖謀不軌,萬一自己真有此心攻其不備,他豈非束手就縛?
……
不。或許,只是這件事太叫他吃驚了。
席停雲定了定神,繼續聽下去。
楊雨稀道:「此事非同小可,那首領可有證據?」
那飛龍道:「我若是有證據,早就向老王爺揭發他了!可惜,老王爺被他矇蔽太深,根本不相信我的話,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場!」
赦僙突然鼓掌道:「不錯不錯。」夜深人靜,他也怕動靜太大引人懷疑,只拍了兩下便收手,「那老哥,我真是小看你了,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說起故事來不但有頭有尾還很引人入勝呢?」
「我雖無證據,卻不怕與況照對質!我淪落到今時今日的處境全都是拜他所賜,呵,我若是下地獄,也絕不會叫他逃出生天!」他這番話,怒氣怨氣火氣三氣合一,縱是赦僙也不敢再觸他黴頭,一徑沉默。
楊雨稀道:「這裡或許有些誤會,若能與況首領當面講清楚是最好不過的。」
那飛龍道:「講清楚之後,我想請楊總管代稟王爺,還我清白。」
楊雨稀呵呵笑道:「楊某一定據實以告。」
那飛龍道:「有楊總管在,我心裡總算踏實了。」
楊雨稀道:「不知那首領夜宿何處?」
「鎖琴山莊多的是房間,我隨便找一間空房將就一宿便是。」
「若那首領不嫌棄,不如就在院中歇下,明日也好一道出門。」
「如此就叨擾了。」
赦僙打了個哈欠道:「你們慢慢說吧,我可要睡了。」
他推門出來,反手將門關上,霍決和席停雲趁機拱著身子躥了出去。
到院外,霍決停下腳步,神色陰冷。赦僙很快追出來,小聲道:「王爺,你看……」話到一半,他遲疑著看向席停雲。
席停雲識趣道:「我有些睏了,先走一步,兩位請。」他記憶極好,順著原路回房,往床上一躺,很快便入了夢鄉。夢到半途,他聽到門口動靜,勉強睜開眼睛,依稀看到霍決進門的身影,便翻了個身,又很快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凌晨醒來,他才發現自己昨晚竟下意識地睡在床上,而霍決蜷縮著兩條腿,塞在他昨晚坐的椅子裡,睡得正香。
他盯得太久,以至於霍決不得不睜開眼睛看個究竟。
兩人視線相交,席停雲尷尬地坐起身道:「抱歉。」是他睡不慣兩人一張床,卻讓霍決睡椅子。
霍決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請說。」
「幫我把腿拉直。」霍決皺眉道,「麻了。」
席停雲將腿拉直之後還想幫他鬆鬆筋骨,誰知他霍決直接用真氣衝擊腿部經脈,一會兒便好了。
「其實,這樣練功也不錯。」霍決道。
席停雲知道他想解除自己的尷尬,不由感激地笑了笑。
霍決卻轉過臉去,木然地看著窗外的樹。
「王爺。」
「我幫你重新易容吧?」
「為何?」
「讓你偶爾能笑一笑。」他含蓄地承認自己當初偷工減料。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