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平主其他手下一道用過早膳,他們二人便被平主叫到前院去。
昨日進莊,席停雲已將路上景色盡收眼底,今日重遊,卻發現景物煥然一新。平淡無奇的假山被鑿得千奇百怪,趣味盎然,盈盈立於碧水紅魚中間。涼亭亭蓋朱紅新漆,遠遠看,如一團火燒雲從天落下。
走近了,亭中人物一覽無遺。
顏初一執壺笑道:「鴻運當頭,好兆頭。」
平主將酒杯挪了挪,避開顏初一伸過來的壺嘴,轉頭看況照道:「況兄好本事,一夜之間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此地翻修如新。」
況照道:「平兄見笑。舍妹離家多時,山莊荒置至今,是我疏於照料。她平日裡最喜歡熱鬧,要是看到諸位前來做客,不知多麼高興。」
平主道:「王妃還沒有下落嗎?」
況照苦笑道:「當日老王爺已將知情的不知情的,有關的無關的,全都找過問過,可惜毫無線索。」
龐小大道:「聽說王妃是從山莊回南疆王府的路上失蹤的。」
「是。失蹤前幾日我還接到舍妹書信,說皇帝送了些貢品給王爺,等回府之後就送過來,沒想到……」況照傷感地閉上眼睛。
席停雲和霍決走到平主身側。
平主衝他們點了點頭,便不再理會。
「哈哈,況老大好興致,大清早地就叫我們過來吃酒!」赦僙嗓門粗,腳步快,邊說邊走,片刻已進了亭子,挑了個平主身邊的位置坐下,沖眾人拱手後,抓起平主的酒杯一飲而盡,笑道,「這還魂酒來得正是時候。」
況照面色恢復如常道:「老赦昨日睡得可好?」
「好的哩!」赦僙道,「就是想到有個人在這裡,手癢得慌。」
況照不料他說得這樣直接,笑笑道:「你若想練手,莊子裡多得是人,你隨便挑一個。只是他們都是我辛苦栽培出來的,你手下留情,不要打壞了。 」
赦僙道:「嘿嘿,我赦僙雖不能說才高八斗,但道理懂,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兩隻眼睛瞧得分明!況老大的好意我心領,冤有頭債有主,我再怎麼莽撞也不會遷怒旁人。」
況照道:「有些話說出來就好。」
龐小大道:「怎不見那兄?」
況照道:「我已派人去請,或許耽擱了。」
其他人遂笑呵呵地引了其他話題說起來。
席停雲偷瞧霍決,怕他睡了一夜的椅子站得腿麻。
霍決面露疑惑。
席停雲悄悄拉著他的袖子,往他朝裡挪了半步。如此,涼亭的柱子便在霍決身後,可藉力倚靠。
霍決望著他,嘴角微揚,露出易容之後的第一個微笑來。
明明是一張普通的臉,席停雲卻彷彿看到初見時滿臉傲慢的衝天辮少年融化了冰霜的模樣。
「大人!」一個侍衛急急忙忙地跑來,至亭前才猛然停住,抱拳道:「諸位大人見諒,我有事向大人稟報。」
況照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起身邊向外走邊道歉。
那侍衛附在他耳畔說了幾句,卻聽得他面色微變,問道:「人在何處?」
「還在屋中,我已讓人看守。」侍衛道。
況照回頭,面色凝重。
赦僙問道:「況老大,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反正我們兄弟都在,有事我們商量商量。」
況照沉聲道:「下人奉命去請那飛龍,卻發現他死在了屋中。」
「什麼?」
其他人都面露驚色。
席停雲心中吃驚,越發留意眾人臉色。南疆各大勢力的首領此刻都在鎖琴山莊,兇手只怕就在其中!
「我們先看看再說。」龐小大也吃驚,只是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相較之下倒顯得有些泰然自若。
況照點頭,轉身在前面帶路。
赦僙快步追上,隨後是龐小大,平主最後。顏初一本比他早走一步,卻故意放慢腳步與他並肩。「平主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平主道:「不及你夜夜笙歌風流快活。」
顏初一笑道:「平主大人真是我生平第一知己,對我的事……樣樣都瞭若指掌。」
平主道:「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顏初一道:「這句話我都用在情場上的。」
平主腳步瞬間一頓,等顏初一走出兩三步才重新跟上。
兩人對話席停雲和霍決在後面聽得一清二楚。
霍決突然道:「你覺得呢?」
席停雲一時沒回過味,「覺得什麼?」
霍決沉默了好幾步,才緩緩道:「兵法。」
席停雲怔忡,腦海萌生一個朦朧的念頭,又覺得是個誤會,糾結著到了那飛龍住的院落門口。
況照等人一步當先進去,平主站在門口,將屋裡屋外堵了個滿滿噹噹。
席停雲和霍決站在平主身後,依稀看到桌上仰面躺著個人,衣服正是昨日夜裡赴宴的那飛龍穿的那一身。
況照道:「沒想到我鎖琴山莊竟會出這樣的事情!諸位放心,我況照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
龐小大道:「那飛龍穿戴如此整齊,好像一夜未眠啊。」
顏初一接道:「又或者死於脫衣上床睡覺之前。」
平主道:「為何不是他和衣而睡?」
顏初一回頭看他,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
他們三人雖是在討論那飛龍的死因,但神情怡然自得,全是事不關己的模樣,彷彿聞訊時的訝異已將他們對那飛龍之死的全部感想表達得淋漓盡致。
況照道:「我想,此事還是交給官府來處理為好。」
龐小大笑道:「我們這裡不就有個官府?」他朝赦僙看去。
赦僙站在那飛龍的屍體旁,腳尖正對著那飛龍的頭頂,低頭打量屍體入神,連其他人將目光齊齊對準他都毫無所覺。
「老赦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況照問。
赦僙道:「我在想他是怎麼死的。」
況照道:「待我將此事移交官府,官府自會差個水落石出。」
龐小大道:「楊總管呢?」
況照道:「還未起身,不過我已經派人去請了。」
席停雲聞言不動聲色地看了霍決一眼。楊總管此時不在場可是大大的不妙,萬一其他人藉機達成一致,將髒水潑到王府身上,那就連個申辯的人都沒有。
赦僙道:「楊總管上了年紀……」
他話戛然而止,只因楊雨稀已經急衝沖地進院子,「誰說我上了年紀?」
眾人回頭要笑,卻很快怔住。
「楊總管。」被擠在屋子裡最深處的況照走出來,跟著怔住。
楊雨稀身後,那飛龍正好端端地站著,背著陽光,生龍活虎。
龐小大淡然道:「看來那首領和我們開了一個小玩笑。」
那飛龍連連冷笑,「還是個叫很多人失望的玩笑!」
況照道:「無論如何,畢竟是命案,我看還是派人通知官府,諸位,還請花廳稍候,待我先處理此事。」
「況兄且慢。」顏初一道,「兩位那首領,我們還沒分出個真假呢。」
那飛龍蹙眉道:「顏初一,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顏初一道:「就是……我不相信你是真的那飛龍的意思。」
那飛龍臉色一沉。
況照打圓場道:「正好我們也看看這具屍體到底是誰。」他蹲□,手指在屍體的面部捏了捏,然後一寸寸地往邊上摸。
席停雲在邊上看著。屍體的確是被易容的那個那飛龍,但手法十分高明。易容術若是做得謹慎,可以將整個人包裹在一張皮裡,這樣不但不怕洗澡,連被人撫摸全身都難辨真假。地上的屍體顯然是這一種,況照的手一路往下摸,連衣襟裡都伸進去了,依舊沒有找到貼合的縫隙。
龐小大面無表情地喃喃道:「奇怪奇怪。」
那飛龍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