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決踏上繩索。
席停雲發現今晚的風很疾,剌剌地吹著衣裳。要是換做旁時,這樣的風吹在身上自然是極舒服的,但對此時此刻的霍決來說,無疑增加了更多的風險。
他突然有種衝動想把霍決叫回來。
今晚出發實在不是個好主意,可他終究沒有動。
他沒有立場。
繩索已經走了過半。
上方夜空漸漸露出了小半個月亮,月光灑在霍決那一身黑衣上,泛起了淡淡的光。
夜深了,風似乎吹得越來越猛。席停雲耳朵裡風聲鼓譟,連心跳聲也聽不清。他看著繩索上那個人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像著他從繩索上摔下來的情景,突然生出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慌,心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不能呼吸。
就在他的腳步忍不住向前挪動,想要更靠近繩索一點的時候,眼前突然一亮。絕不該出現的橘黃燈光圍繞在霍決身體的周圍,將他緊緊地圈在裡面。
楊雨稀呼吸聲重了。
燈光來自懸崖對面,黑漆漆的懸崖上亮起了一大片火光,依稀看到一個人影站在火光中央。
席停雲他們的距離看不清楚火光中的身影,但霍決能看清楚,那熟悉的輪廓即使藏在黑暗的角落他也能一眼認出來。
況照默然地看著霍決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直到一尺之距時才伸手去扶。
霍決視而不見地從繩索上下來。
況照嘆息道:「你若要來,知會我一聲便是,何苦冒這樣大的險。」
霍決道:「你沒有問過我要不要來。」
況照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霍決道:「若是不知道,我永遠做不了這個選擇。」
況照搖搖頭,神情滿是長輩對後輩的寵溺和無可奈何。
霍決繞開他往裡走,「母親在哪裡?」
「我來這裡也是為了這件事。」況照跟在他後頭,腳步放得很輕,聲音更輕,「她失蹤了。」
霍決猛然回頭,神色之冷厲,幾乎要將況照的腦袋硬生生地劈開!
況照沉聲道:「她是我的妹妹,我比任何人都擔心她的安危。」
霍決道:「所以將她囚禁在這裡,數年不見天日?」
況照道:「不是我囚禁她,是她自己選擇隱居在這裡,不問世事!」
霍決冷哼,「你以前提到她失蹤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
況照氣勢頓時弱了下來,「她不想讓你知道,我只好順著她的意思。我只有這樣一個妹妹,又怎麼忍心看她這樣痛苦。」
「你為何在此?」
「我得到她失蹤的消息,便立刻趕了過來,只比你早到一會兒。」
霍決目光幽幽,不知信了幾分。
況照道:「你放心,我已經派人沿途追查她的下落。她這樣大一個人,絕不可能消失得毫無聲息。」猛然對上霍決眼中的譏嘲,他又苦笑道,「當時是我的地盤,我左右打點……所以才能做得無聲無息。」
「明天若沒有她的消息,就休怪我。」霍決語氣平靜,神色卻認真。
況照張了張嘴,後面傳來動靜,卻是楊雨稀和席停雲見他們久久未返,乾脆結伴過來了。
席停雲的輕功一般,走在繩索上頗為搖晃。
楊雨稀在他後頭,雖想幫忙,卻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霍決突然伸手去抽況照的腰帶。
況照下意識地一閃。但霍決出手如電,又豈容空手而歸,在他側讓的一瞬間手又緊緊地貼了上去。況照武功不弱,但連閃三下之下仍是讓腰帶落入他的手中。
霍決拿著腰帶捲起長槍,朝席停雲擲去。
席停雲反手抓住長槍槍柄,便覺一股大力傳來,身體頓時往前一傾,飛向繩索那一頭。
霍決丟掉腰帶,一手抓槍,一手席停雲腰上一摟,抱了個正著。
注意到況照的目光探究般地望著他們,席停雲很快從霍決懷抱中掙脫出來,先向霍決拱手道謝,再與況照見禮。
況照道:「阿決,我們有些誤會,很應該談一談。」
霍決盯著他,半晌才點點頭。
楊雨稀剛踏上崖頂,就被況照派人和席停雲一起請了進去。
況照道:「要不要看看你母親住的地方?」
霍決又點了點頭。
況照露出一絲微笑,「她房中的東西,都是我親手置辦的。她從小就喜歡與我分享心事,她的喜好,我再清楚不過。」他帶著霍決往回走,不多久就看到一幢三層高的竹樓,與那藏在深山中的竹樓十分相似。
席停雲似乎也想到了,進竹樓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
況照道:「她還在鎖琴山莊的時候就常嚷嚷要把那裡房子全拆了改成竹樓,可惜一直因各種原因未能如願。」
霍決道:「你說她是自願來這裡的?」
「是的。」
「我不信。」
況照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其實有些事……我也不願意相信,可惜,卻由不得我不信。」他領著霍決上三樓,推開正中的門,一股幽香迎面撲來。月光灑在竹樓窗前的琴上,細細的弦彷彿就著月光融化。
霍決緩緩走到琴前,伸出手指輕輕一撥。
況照道:「也就你能碰她的琴,換做別人,只怕連琴都不要了。」
霍決道:「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況照關門點燈,似乎在醞釀說辭,良久才道:「有一天,你母親來找我,想要我勸你父親自廢武功。我才知道,你父親練功練得走火入魔,性情大變,若不自廢武功,性命難保。」
霍決皺眉,「我不記得父親曾有性情大變的時候。」
況照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你在山中竹樓裡練功,我本想把你找回來,是你母親說不想打擾你練功。」
霍決道:「為何會走火入魔?」
況照搖頭道:「你母親不肯說,我也不好問。」
霍決沉默。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你父親,他看上去很憔悴,一點都不像是叱吒風雲的南疆王。他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若你沒了武功會如何。」況照笑容發苦,「一句話,竟讓我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我尚且無法想像自己武功盡失的樣子,何況高傲如他。」
他的面容在燈光中跳動。
「我知道勸不了他,我只能勸你母親。可最後,她還是決定離開。起初,我以為是因為她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受不了丈夫喜怒無常的痛苦,後來才知道她這樣做是另有原因。因為,她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有一個發瘋的父親。」
況照頓了頓,看著霍決道:「她口中的兒子並不是指你。」
霍決眉頭微微蹙起,不知為了他的哪一句。
況照道:「她那時候已經生下了一個孩子。她一開始不想讓人知道是怕你不高興,後來是怕南疆王走火入魔的時候傷害他。」
霍決道:「你是說,母親躲在這裡是為了安心撫養那個孩子?」
「是,也不是。」況照見他面露不耐煩,忙道,「因為那個孩子並不在她的身邊。」
「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況照道,「你母親沒有說。」
霍決瞇起眼睛。
況照嘆氣道:「我到底是況家的主事人。你母親雖然願意把所有的心事都對我這個哥哥說,也願意投靠我,卻不願意將南疆王的血脈送到我手裡。她到底是南疆王妃,自然要為南疆王著想。」
「你要說的已經說完了?」霍決問道。
況照道:「說完了。」
霍決轉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