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席停雲不想介入南疆太深,所以對南疆的各種事情琢磨得並不深,很有隻管門前雪的意思,可如今他想幫霍決平定南疆,那麼這些事就不得不往深裡想。
比如顏初一雖然外表風流不羈,卻絕不是一個衝動莽撞之人,為何一照面就殺了細腰公主?細腰公主再礙眼也是一國的公主,他難道沒有想過她死後會帶來的麻煩?
而且霍決是眼睜睜地看著此事發生的。聯繫羽然送公主來南疆的用意,他是否可以認為霍決不懼與羽然翻臉,甚至很樂意與羽然翻臉?
可這樣一來,霍決豈非要面臨內憂外患的局面?羽然再小也是鄰國,一旦鬧起來,不說羽然國力如何軍隊如何,至少對朝廷來說就是一個大把柄。
席停雲心裡翻江倒海。
他原以為那飛龍落網,王妃過世,南疆的局面會隨著明朗,如今看來,似乎並沒有產生多大的改變。也許真的要那飛龍坦白交代之後才能有所眉目了。
其實他心裡有個聲音,就是與霍決開誠佈公的談一談。這個念頭不是今時才有,而是從文思思那裡得了准信就醞釀的,誰知後來事情急轉直下,讓他完全沒有機會提,錯失良機。
「接著!」
一樣東西凌空飛來。
席停雲抬手接住,是一隻酒囊。
赦僙騎著馬湊過來,「可以暖暖身子。」
席停雲笑道:「雖已入秋,卻還沒有到喝酒暖身的地步。」
赦僙本就是找個機會搭訕,也不推辭,接過酒囊喝了一大口道:「聽總管說,這次多虧有席大人陪在王爺身邊,不然王爺不會這麼快從失去王妃的苦痛中走出來。」
席停雲道:「若是赦僙首領在,一定做得比我更好。」
赦僙道:「席大人謙虛了。我嘛,一介武夫。給王爺打仗當幫手還行,這安慰人的細緻活我是幹不了的。席大人不但看上去溫文爾雅,性情更是謙和有禮,怪不得王爺對你另眼相看。」
席停雲道:「是王爺平易近人。」
赦僙瞪大眼睛,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噴笑道:「認識王爺的人我見多了,議論王爺的話我也聽多了,可說王爺平易近人的你是頭一個。或者,王爺的確對你另眼相看吧。」
他的嗓門大,一開口就驚動八方。
王府侍衛訓練有素,縱然豎著耳朵也不會表露出來,霍決卻肆無忌憚得多,故意放慢馬速,拉攏距離,正大光明地偷聽。
席停雲看了眼前面高聳的髮髻,淡然道:「首領過獎,席某不過一宦官。」
赦僙噎住,分不清席停雲是自謙過了頭,還是在暗暗地諷刺自己,只好嘿嘿乾笑兩聲,喝著酒騎著馬到前頭去了。
當夜,宿野外。
出來趕得急,只帶了兩個帳篷。席停雲一個,霍決一個。
赦僙是半路里自己冒出來的,看帳篷就倆,識趣地跑去和那飛龍擠一棵樹。
那飛龍吃完飯,看其他人都睡了,心思就活絡開了,沖赦僙噓了一聲。
赦僙斜睨了他一眼。
那飛龍示意他坐過來。
赦僙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周圍,屁股挪了挪,靠近了點。
那飛龍壓低嗓音道:「你怎麼來了?」
赦僙想起那飛龍以前對自己橫眉豎眼目中無人的樣子,心裡暗暗好笑,跟著壓低聲音道:「你看不出我是來救你的?」
那飛龍居然不意外,很冷靜地問道:「你打算怎麼救?」
赦僙樂了,「撒一把迷藥,背起你就跑唄。」
那飛龍道:「那跑不遠。」
「再搶一匹馬。」
「萬一有人沒被迷藥藥倒呢?」
「算你倒霉。」
那飛龍道:「是我們倒霉。」
赦僙看他說得這麼認真,憋不住笑道:「是啊是啊,是我們倒霉。」
「差一點赦家就一躍成為六部之首了。」
「哦。」赦僙戲謔之意頓減,似乎對他的談話沒了興致。
那飛龍心頭卻暗喜。赦僙沒有直接拒絕和離開就說明他還是動心的。「赦僙老弟啊,」稱呼立馬不一樣了,「老哥我是熬不過這一關了。」
赦僙冷哼道:「誰讓你行刺王爺。」
「你以為我願意嗎?」那飛龍苦笑道,「說實話,南疆六部,也就平主和況照的日子好過一點。龐小大和顏初一兩個人為什麼這麼好?甥舅情深?得了,不過是被利益捆綁在一條船上。不信你看著,看我死了以後他們的嘴臉。」
赦僙道:「你靠近況照和龐小大,和顏初一什麼關係?」
那飛龍道:「是啊,我是靠著龐小大,可是顏初一也靠著龐小大。難道不能我幫你一把,讓你多分一點,你再給我其他好處?」
赦僙倒是真沒這麼想過。
「赦僙老弟啊,其實我很羨慕。坐著南疆王府的船,少操多少心。」
「你也可以。」
「可以麼?」他冷笑,「我身邊是況照,他掐著我的命脈,我要是不聽他的,日子立馬就揭不開鍋。我一個首領做什麼跑去和王爺作對?吃飽了撐著嫌命大?呵!是有人掐著我的脖子按著我的腦袋讓我不得不去!」
赦僙吃驚道:「你說況照?」
「不是他這個孫子還有誰!」那飛龍注意到自己聲音太大,引起旁人的注意,忙輕聲道,「別人都以為我和朝廷有關係,其實真正和朝廷有關係的是況照。他是六部之首,南疆王府倒了,他就是老大!」
赦僙道:「我看席總管不像……」
「席停雲是什麼人?皇帝跟前的人,他管什麼南疆的事!」
「那你說誰?」
那飛龍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
赦僙道:「望南府?」
「別以為望南府這幾年沒動靜就以為他們吃了素,當年皇帝在南疆旁邊設這麼個地方可不是用來當擺設的!它就是大莊皇帝懸在南疆王府頭上的一把劍。說穿了,大莊皇帝寧可南疆重新從大莊版圖中分出去,也決不允許它平平安安地抓在南疆王府手裡。」
赦僙沉吟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飛龍道:「老弟,我實話與你說吧,老哥我真不想……」他驟然收口。
赦僙轉頭,就看到霍決提槍走過來。
白衣霍決比紅衣霍決少了幾分高高在上的囂張氣焰,倒與他此時的年紀更為相稱了,但那飛龍寧願見那個紅衣霍決,至少紅衣霍決看上去不像是索命的白無常。自從知道王妃被他的手下悶死在木箱中後,他就怕極霍決,生怕他一個忍不住就搶在自己願望達成之前把自己給結果了。
幸好霍決只是過來找赦僙,依舊對他視而不見。
「去帳篷睡。」他道。
赦僙納悶道:「不是只有兩個帳篷?」
「是兩個。」
赦僙:「……」若他目測無誤,這只是兩個小帳篷。難不成霍決想與抵足而眠?
霍決道:「我和席停雲一個。」
「……」赦僙小聲道,「王爺,你不覺得我們認識得更久?」
霍決面不改色道:「你太大了。」
「……我朋友都說我是強壯。」
「可是帳篷不會分辨。」
「呃,」赦僙看霍決轉身往回走,又回頭看了那飛龍一眼。那飛龍拚命對他使眼色,顯然很不情願兩人的談話就此中斷。
赦僙面露遲疑之色。
那飛龍眼睛一亮。
赦僙突然變臉,笑瞇瞇道:「真好,有帳篷睡,不用睡在樹下挨蚊子咬了!」炫耀完,他高興地朝帳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