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艦在茫茫宇宙中飛行,時間也在虛無中一點點度過。
凌衛被繁重的事務奪去了大部分時間,精力認真投注在上面。
對於一名剛剛從軍校畢業的新人來說,要全面指揮一艘高級別的軍艦實在太困難了,不但要和艦上各司其職的官將們溝通協調,還必須反覆調看關於凌衛號這種新式軍艦的頁數驚人的說明書。
凌涵理所當然成為了凌衛的指導長官,他對軍部高端武器的熟悉應用和嫻熟技法令凌衛歎為觀止,連凌衛也不得不承認,軍艦上有一個像凌涵那樣,無論遇上什麼狀況都能隨口給出最有用的建議的人,實在是一件幸事。
可是,凌涵和他的關係,似乎就到此為止了。
以節省軍艦上的能源為理由,凌涵還是堅持到艦長休息室過夜,但和第一次一樣,只是非常單純的沐浴和睡眠。
伴隨著這過程的,通常是令人幾乎窒息的沉默。
「哥哥。」
「嗯?」在休息室裡,這一向非常沉默的凌涵忽然叫他,讓凌衛有些難以出口的驚喜,「有什麼事嗎?」
「只是提醒一下,在第一次長途空間跳躍開始前,要好好記錄軍艦上的正離子能源剩餘量。」
「哦……我明白了。」
莫名其妙的,心情就變得很壓抑。
現在,即使有兄弟之間的交談,也只是嚴格地關於公事,凌衛甚至覺得凌涵叫哥哥的語氣都改變了。
凌涵的改變非常徹底,就像電腦忽然輸入了另一種極端的程序。
曖昧的耳邊細語,侵略性的撫摸,熱情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眼神,怎麼會說消失就消失呢?如同屏幕上的微塵一樣,稍一拂拭就不見了。
看著變得比自己還一本正經的凌涵,凌衛不知道如何形容複雜的心情。
這本來應該是自己希望的結果。
可是……
這個比冰塊還刺骨的結果,只能自己苦苦忍耐著,緊握在掌心裡。
在進入預設的軌道後,凌衛號順利進入第一次長途空間跳躍。
認識和利用可以進行長途空間跳躍的第五空間,是人類在宇宙空間學上的又一個高峰,空間內的質子平衡量,使任何武器都會在這個空間裡失去效果,通訊儀器也會不起作用。
也就是說,即使聯邦軍艦和敵艦擦身而過,也只能彼此驚鴻一瞥,然後按照自己的設定路線繼續跳躍——因為這個原因,第五空間也被稱為「停戰空間」,既不用擔心被敵人攻擊,又不必浪費心力去攻擊別人。
所以,進入第五空間後的這段時間,就成為了軍艦上所有人最放鬆的時候。
但是,與大家的心情相反,艦長凌衛的心情卻更加沉重起來。
令他煩惱的不僅僅是凌涵一個人而已。
在頭一天駁回凌謙的建議後,凌衛再沒有見過凌謙的面。
後來,當凌衛在艦橋詢問為什麼沒有看見凌謙時,一頭紅發的副參謀官赫爾提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長官,這是很正常的。非!凡」赫爾提回答,「後備通訊官的工作崗位在負一層,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向艦長報告通訊事務的都是一級通訊官。雖然在同一艘軍艦上,由於工作位置分層的原因,二級官員不會經常和艦長碰面。」
赫爾提的話,讓凌衛猛然想起,二級軍官在軍艦上休息的話,只能使用獨立箱式太空艙。
那種鴿子籠一樣大小的床鋪,壓抑的空間。
一種……把凌謙流放到不毛之地的內疚感壓在凌衛心上。
被丟到二級軍官的地方,嬌生慣養的凌謙一定恨死自己了。
可是,那個倔強的傢伙,為什麼就不像凌涵一樣擠到艦長休息室來呢?
就算有三個人,環境也會比獨立箱式太空艙要好吧!接到艦上人員名單後,非常擔心三兄弟又分配到同一個休息室的凌衛,竟然會對凌謙生出這樣不可思議的譴責。
就知道任性地賭氣。
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子嗎?
想立即把凌謙找回來,但是凌衛很快就想起了從前的教訓,這一次,很可能又讓他利用自己的內疚感為所欲為。
不可以這樣。
如果第二天就憂心忡忡地去找凌謙,後果絕對是被凌謙像咬住脖子一樣勒索要挾。
凌衛討厭總是被弟弟們玩弄於股掌的無助感。
托凌謙和凌涵的福,和他們相處已久的凌衛,漸漸也學會了鬥爭的技巧。
他非常明白,自己成為凌衛號的艦長,不但是一種身份的改變,同時,也是確立自己立場的再一次機會。
不想總是被孿生兄弟吃定的話,只能靠現在爭取了。
目前的狀況,算是兄弟之間展開對峙,爭取日後地位的新一場戰爭拉開了序幕吧?
凌衛沒有忘記,從前那一場,自己一敗塗地,到了被他們欺負到哭都哭不出來的地步。
憑藉著頑強的鬥志,凌衛咬緊牙關,沒有去把凌謙找回來,甚至拿出勇氣,對抗越來越緘默的凌涵。
他不知道凌涵要過多久才會軟化。
可是凌謙……
「大概過幾天就會忍不住跑到艦長休息室來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凌衛默默等待。
大出意外的是,第一次長途空間跳躍就快結束了,凌謙卻還是像消失在空氣中一樣,沒有在艦長休息室露面,甚至連凌衛裝作無心地經常在走廊和公共餐廳徘徊,也無法撞上那個令人不放心的弟弟。
通訊儀器完全失效的階段,凌謙此刻沒有任務,應該很無聊才對!
為什麼卻不見蹤影?
第五空間中的時間,似乎每一秒都變得漫長。
這樣的緩慢煎熬,容易讓人生出錯覺。彷彿每流逝一秒,彼此間的距離就被扯開一光年。
凌衛豁直的神經,幾乎快被兩個弟弟毫不通情達理的疏遠給烤乾了。
他們兩個……到底想怎樣?!
不愧是指揮系的人才,耐性無人能比。
凌衛領悟到,要和兩個弟弟比較謀略,那是必輸無疑的。
還是以鎮帝軍校教導的軍人方式,速戰速決比較好。
於是,在凌衛號結束這次長途空間跳躍的最後一天,凌衛採取了行動。
第一個步驟,是將凌涵請到艦長休息室,面對面的談判。
「我們之間,可以不要再這麼生疏下去嗎?」凌衛認真地看著凌涵的眼睛。
「生疏?」凌涵咀嚼著這個字眼,唇角帶著微薄的笑意,「沒那麼嚴重,每天不是都有見面嗎?休息室也是共用的。」
「可是,我指的不是那個意思。」
「請說得具體點。」
「怎麼可能說得具體?」凌衛半惱半窘地瞪著凌涵。
可惡。
明明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非要擺出事不關己的樣子,讓自己出醜嗎?
大概是看見一直壓抑情緒的凌衛快爆發了,凌涵才做出一點點讓步,沉思著說,「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了。不過,保持一定距離,不正是哥哥的意思嗎?」
「確實是我的意思,但是你最近的行為也太過分了。」
「是嗎?那我向哥哥道歉好了。」
輕描淡寫的回答,幾乎讓人有吐血的衝動。
對上凌涵這樣深諳談判之道的專家,實在是凌衛的不幸。
不管集中了多少火力,但敵人完全控制了心態的避重就輕,就像拳頭打在棉花上一樣,反而是主動一派的人無比難受。
「還有別的事嗎?」凌涵瞥一眼沉默的哥哥,以他慣有的冷靜語調開口,「如果沒有的話,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
凌衛叫住凌涵。
雙手的拳頭握緊。
可恨!凌涵這傢伙,真是太狡猾了,這是擺明逼迫自己說出那些不心甘情願的話,對吧?
每一次都這樣,根本不用提出要求,只要耍點手段,自己就不得不屈服地提供身體讓他們肆意妄為。
不過,會每次都莫名其妙屈服的自己,實在也不值得同情。
凌衛真搞不懂,為什麼被兩個弟弟忽視的感覺,會痛苦到無法忍受。
這是,在沒有和他們兩個發生這種關係之前,從來沒有過的痛苦!
「哥哥還有什麼話要說?」
「可以和你說實話嗎?」
「當然。」
「你們……太過分了。」
「什麼?」
「你們太過分了!」凌衛黑白分明的眼睛燃燒著怒火,站起來大步走到凌涵面前,「這算什麼?你,還有凌謙,是在把我當玩物嗎?」
「高興的時候逗弄一下,不高興就丟到一邊,是這個意思嗎?」
「我厭倦了你們所謂的懲罰!只要我違逆你們的任何意思,就不擇手段讓我屈服,聽你們的話,這樣做真卑鄙!」
「在把我變成這樣的人之後,明明知道我在為什麼而痛苦,卻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太可惡了!」
「凌涵!你和凌謙兩個,都是徹底的混蛋!」
「儘管冷淡下去好了,我根本……不在乎你們冷淡我!」
原本只是打算把心裡話說出來而已,但是出口的時候,變成了怒火熊熊的痛斥。
凌衛狂風驟雨似的罵完後,肺部空氣不足似的,激烈地喘息。
鬥志堅定地瞪視凌涵。
如此不客氣地挑釁,凌涵這個控制狂一定會氣瘋的。
不過,就算被他狠狠反擊也無所謂,再怎麼惡劣的結果,也比傷透人的疏遠要好。
可是,他顯然又一次低估了凌涵的忍耐力。
聽完凌衛純粹屬於發洩的一番話後,凌涵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把我變成這樣的人……嗯,」凌涵慢悠悠地問,「哥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心裡明白。」
「是指我們不斷地抱哥哥,讓哥哥習慣了我們嗎?」
凌涵慢條斯理的話,讓凌衛臉色窘迫。
但是,在凌涵面前逃避話題,不可能會得到好結果,根據凌衛的經驗,還是按照自己的個性直線出擊比較有勝算。
「這個事,難道不是你們開的頭嗎?」比起從前的凌衛,可以給出這個回答,已經是相當大的進步了。
凌涵有趣地微笑起來。
「原來哥哥的火氣這麼大,是因為身體空虛啊。」
「不要胡說,我只是……」
「沒關係,既然有我的一份責任,我會幫哥哥解決這方面的問題。」
久違的溫柔語氣,讓凌衛的心驟然跳動。
太不爭氣了,為了這句話,身體似乎真的空虛起來,暖流鑽進腳底,緩緩地沿著血管往上走。
難道,自己真的太習慣被男人抱了嗎?
心中隱隱的期待,讓凌衛感到非常不堪。
而且,相當不爭氣的自己,看著凌涵伸過來的手,連躲避的心態都消失了。
「那麼,」凌涵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在這裡等我一下,好嗎?」
在凌衛答應之前,他就退後了,迅速消失在門後。
下巴上消失的指尖觸感讓凌衛一陣失落。
但不到片刻,凌涵就回到了艦長休息室。
「暫時用這個解決問題好了。非¥凡」
「嗯?」凌衛下意識伸手接住他丟過來的東西,卻只看了一眼就羞憤不已地扔在地上。
下流的造型和接近肉肌的質感,是自慰用的假陽具。
「後備儲物艙裡拿來的,大概是給軍艦上寂寞的女兵使用的吧,軍部的人想得真周到。雖然比不上我們的尺寸,不過這裡只是軍艦,沒有太多選擇,哥哥將就一點吧。」
「凌涵!」
「或者,等凌衛號在城市停泊時,我再給哥哥買多幾個,讓哥哥挑選喜歡的來使用。」輕柔的語調,聽起來格外殘忍。
凌衛被羞辱得渾身顫抖。
「你給我……滾出去!」凌衛憤怒地指著房門。
「哥哥到底在為什麼生氣?我不是都按哥哥的意思來辦事嗎?哥哥這樣的狀況,和心靈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身體上迫不得已地被玷污到無法復原了,不是嗎?」
凌涵用腳尖踢踢被扔在地上的人造陽具,抬起頭,露出輕蔑地微笑,「是我們的所作所為,讓哥哥變成了這樣的身體,哥哥會這樣對待我們,完全是我們咎由自取。不過,把別人當成玩物的到底是誰呢?」
「…………」
「是誰動不動就推開我們,冷言冷語叫我們走開,等我們灰心地放手了,又丟出一根骨頭來引誘我們?」
「…………」
「想不到,到現在哥哥還擺這種無辜的臉。充當受害者的角色實在太可以發揮了,對嗎?身體上需要的時候,只要給我們一點微不足道的暗示,我和凌謙就會不爭氣地撲過來討好你。但是,沒有需要的時候,哥哥就可以露出正經的臉,義正言辭地要我們鬆手,保持距離。」
凌涵語帶刻薄地自嘲,「是的,我們只是兩個佔有了哥哥身體的混蛋,所以哥哥對於我們愛你的心,要怎麼玩弄都無所謂。」
平靜的眼神變成犀利,充滿壓迫性。
尖刻的詞鋒,卻帶著受傷的眼神,精準無比地擊中了凌衛的軟肋。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凌衛喉嚨微微發乾地開口。
「沒必要再說了。」凌涵用令人心寒的聲音截斷了他的話,「今天的談話,到此結束。」
「凌涵,等一下!」凌衛搶前一步,手搭在弟弟腰上,試圖攔住他。
「抱歉,可以把我的腰鬆開嗎?」連頭也沒有回過來,冷淡而溫和的語氣,像冰箭一樣刺中凌衛的胸膛。
雙唇上的血色全部褪去了。
「可是凌涵,我那一天只是……」
「只是無心之言,對嗎?」凌涵絕情地冷笑,「這樣的話,出自哥哥之口,當然只是無心之言。可是出自我凌涵的口,性質就截然不同了。因為——我對哥哥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很認真的。」
毫不猶豫地離開艦長休息室。
自動門無聲無息關閉,在凌衛的視線中截斷弟弟的背影。
這一瞬間,心臟劇烈地疼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