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主動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梁躍江有事走了,宋允清看著他的背影,她像一條衝到江邊的魚。
快要窒息。

***

找梁躍江的是樂顏。她很少打電話給他,懂事安靜是個乖女友。這一兩年待在他身邊的也只有這個女人。

梁躍江和長輩打了招呼,走的時候叫住旁邊的人,「小漢。」

宋漢南走近他,梁躍江習慣性地掏煙,「你姐衣服濕了,你去幫幫她。」

「江哥。」宋漢南的笑別有深意,喊住他也不說話。梁躍江知道他心裡的算盤,一揮手就走了。

宋漢南剛到門口正好撞見宋允清進來,「姐!」

「啊?」她嚇了一跳。

瞧見姐姐衣服上的印子,漢南脫了外套遞過去,「穿著擋一下吧。」

她沒有接,而是問漢南要了車鑰匙,「我先回家,我不舒服。」

其實宋漢南並沒有拿鑰匙,宋允清直接去他衣袋裡掏,還未等他反應就已走遠。

宋允清隨便揀了個超市,提了兩罐啤酒回車上,車門「啪」的一關,她就沉默著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這車子就如一個獨立空間,足夠她靜下心想事,這兩年的生活裡,心無旁騖這個詞與她絕緣。

開車到江邊她停了下來,拿著啤酒,外套一披就下去了,走了兩步高跟鞋絆腳,宋允清「騰騰」兩下給踢到一邊,赤著腳走在水泥路,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啤酒擱在腳邊撞得直響。

她終於能靜心去想一些事情了,過去,現在,馮遲,小江,年幼時的打鬧,青春期的悸動,梁躍江蹩腳的表白,十幾歲的男孩飛揚跋扈,牽起她的手毫不含糊,「明天我接你上課,不許先走!」

那時候的自己臉皮多薄,低著頭臉都在發燒,梁躍江理所當然,「記住啊,牽了手就算我女朋友了!」

「你傻啊!」「誰要理你!」「才不要!」這些話她說不出口,臉紅了半天才小聲:「哦,知道了。」

這些回憶就像現在天上的星,零零碎碎,卻又璀璨無比。

啤酒灌了兩口,冰冷刺激著食道實在很爽,「咚!」宋允清用盡全力把易拉罐丟了出去,她眉眼笑開了,被自己幼稚的舉動逗得咯咯笑。

「哎呀!」很快,她的愉悅被這聲痛叫打斷。

「誰亂丟東西呢!濺的我一身邋遢,小兔崽子!」罵咧由遠及近。宋允清一個激靈從地上站起,夾起包溜的飛快,還不忘拎好剩下的一罐啤酒。

赤腳踩在地上磕的慌,她卻開心的要死,心底而生的叛逆讓她愈發覺得刺激,扯開手裡的易拉罐,估摸好方向又狠狠砸了出去。

「哎呦!我靠,當手榴彈呢,有種你別跑!」

宋允清摀住嘴還是笑出了聲,「有種你就別追啊!」還不忘補充一句,「去你媽的!」

她忍不住了,捂著肚子笑的直不起腰,原來放縱的感覺這樣舒坦,她對誰都不敢放縱到底,今晚或許是被刺激了,此刻的她如同找到一個出口,骨子裡的劣根性都跑了出來。

宋允清抬起左手比劃在嘴邊,她試圖吹口哨,但只發的出「絲絲」聲,她無奈挑眉,看來還是學不會啊,下次一定要向小五多請教。
瞅見人影跟了上來,宋允清估摸好了和車的距離,她故意停在原地,對那人做著鬼臉一臉壞笑,見那小伙子凶神惡煞的模樣她拔腿就跑,跳上車「砰」的把門關緊,一個漂亮的甩尾車子筆直駛遠。

「臭娘們!」男人用力踢腳下的石頭,對隨後趕上的人說:「昂哥,靠,是個發酒癲的女人,老子的頭都快腦震盪了!」

「你這老頭不經打。」另個人嘿嘿笑,「看清楚了沒,那女人長得還真漂亮,那雙腳白的晃眼。」

「我靠,昂哥你看,六仔電光火石間看到的還真多!」

被叫做昂哥的年輕男人彈落手裡煙,面無表情,「走吧。」

「你小子別妄想,瞧見她車牌號了沒,是不是很拉風,小妞非富即貴和咱不是一道上的。」他沖宋昂喊了句,「是吧,昂哥!」

年輕男人沒應聲,背對他們做了個鄙視的手勢,惹得這兩人呵呵笑,「昂哥最悶騷。」

宋允清一路把車開得飛快,這種近乎毀滅的快***感讓她打心底的快樂。她的靈魂和身體,這兩年被一點一滴拖垮,愛情,友情,還有她引以為職業和生命的東西,這些都沒有了,如果說過去就像一場夢,那麼如今的她夢醒之後,還是找不著北。

她表面平靜,還是那個溫婉的宋家小姐,但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心慢慢扭曲了,她有了新的認識,下一次,如果還有下一次,一定要找一個愛她愛的足夠的人,任何出軌都是沒有理由的,寂寞、報復、不懂事,其實只是愛她不夠多。

還有,宋允清心裡千萬遍的告訴自己,任何一場相逢太遲的遇見,都沒有結果。
即使它很美,也只是鏡花水月,一碰就消失。

這些極端的想法,真實且傷人。

梁躍江心情也不好,兩通電話弄得他煩躁不安。第一通是樂顏,他趕過去沒有看到她生病的場面,嘔吐到站不起來,疼的撕心裂肺,一個都沒有,梁躍江只看到活生生的樂顏,還有她的,媽媽。

「躍江,這,這是我媽媽。」樂顏膽怯,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媽,這就是梁躍江。」

樂伯母很開心,二十幾個鐘頭的旅程顛簸總算沒有白費,「你就是小江吧?呵呵,老早就聽樂顏說到你了。」

梁躍江明白了,樂顏以身體不舒服騙他,因為她很少打擾他,找他必定是出了大事,梁躍江以為她真出了事,其實只是樂顏製造機會讓媽媽見到他。

與長輩見面這意味著什麼,誰都清楚。

樂顏想安定下來了。梁躍江看著她,這種目光叫她害怕,恐慌和無措不是沒有理由,她沒有底氣,這個男人從來就沒給過她底氣。
梁躍江淡淡地打了招呼,「樂伯母,您好。」

「好好好,呵呵,顏顏說你忙,還讓你抽空過來看我這個老太婆,你真是有心了。」

梁躍江不冷不淡,不親不疏,晚輩對長輩的禮儀,他有禮得體。只是始終沒有往屋裡再走一步。

十分鐘不到,他看了看表,說:「伯母我還有事,您好好休息。」轉而看向樂顏,「明天陪你媽媽多走走。」
他轉身離開,根本不給人說話的機會。

梁躍江不高興,他的背影都凌厲起來。樂顏慢慢低下了頭。

〔約定破壞,下次不要再做。〕

他一出門就給樂顏發了短信,然後去酒吧坐著。梁躍江在嘈雜的環境裡猛灌酒,杯子一空,人反而安靜下來,興致缺缺看著舞池的表演,手指扣著吧檯百無聊賴。

直到宋漢南打來電話,他問他有沒有看到宋允清。梁躍江皺眉,「你姐?」

「她手機沒人接,打去家裡說沒回,我和爸媽等會就回家了,如果她不在,你知道的,我爸最近脾氣不太好。我再找找,沒什麼事我就問問你。」

電話斷了很久,梁躍江一直握著,最後打了個響指,「買單。」

宋允清沒有消失,也沒有走遠。她在離家不遠的巷子裡待著,梁躍江找到的時候,她正和著一大碗麻辣燙,熱氣模糊了她的臉。

宋允清看到梁躍江倒也沒什麼不自然,「吃嗎?」她問。

他點點頭,吸了最後一口煙走了過去。宋允清的動作卻讓他一僵。

「你要走?你不吃?」梁躍江看著她起身,不由皺眉。

「你吃,我就不吃了。」她笑笑,在避嫌。

梁躍江眼尖,看到她沒穿鞋的腳,白皙的腳背上也有黑乎乎的東西。察覺他的目光,允清說:「鞋丟在江邊忘記拿了。」

「去江邊幹什麼?」

她笑出了聲,「砸人。」

這樣的宋允清讓梁躍江陌生,他沉默片刻,把自己的鞋脫了下來,說:「穿好,地涼。」

四個字比三月天的夜要溫暖,宋允清拎起鞋子追上他,把東西扔到他車上,「你知道就好。」

梁躍江心思一轉,他寧願把她的話想成是彆扭的關心。彆扭就彆扭吧,總之這想法讓他一晚的悶心情稍稍和緩。

「我送你回家。」梁躍江聞到她身上的酒味。

「我讓漢南來接我。」宋允清擺擺手,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丫,凍的跟胡蘿蔔一樣。

梁躍江走近,一臉高深莫測。她比了個停止的手勢,笑意闌珊,「你是不是又要綁我?或者抗在肩上打屁股?」

「允清你醉了。」

她搖頭,邊搖邊笑,「好像有一點,反正我挺暈乎。」

梁躍江見她狀態不對,沒打算多說,那動作就是要劫人的架勢。宋允清突然一臉認真起來,「梁躍江你別動,你就站在那別動。」

他真的不動了。

「這次啊,我主動,不要你抱,不要你扛,不要你打才就範。」宋允清臉上的笑容染了醉意,「你別動,我主動。」

她走近梁躍江,一步步的,那眼裡的笑意都能掐出水來,她一遍遍重複,「我主動走,我主動走。」
聲音小了下去,兩人的距離很近了,近到他能聽到她的呢喃。

「只要我在R市,就不可能與你斷絕關係,如果不能死不相見,那我就主動一些,主動去控制這一切,不忤逆,不反抗,就不會把你激怒,就不會有更多的碰觸,呵呵。」

宋允清眼淚都笑了出來,「像上次啊,你綁我,剛才啊,你打我屁股,那句話怎麼說?沒有碰觸就不會有更大的摩擦,沒有摩擦就不會有多餘的火花,我和你是不是就能相安無事了?哎,不好意思啊,我真的喝多了。」

她一直自顧自地講話,沒有看到梁躍江眼裡濃的化不開的哀傷。梁躍江慢慢轉過身,然後蹲下,「你上來,我背你。」

宋允清趴上去,身子一輕被他穩當當地背起。

「我去了江邊,兩灌啤酒都用去砸人了,他追了上來哎,他們有三個人,後來我就開車跑了,笑死人了。」

「再後來呢?」他順著話去問。

「我又買了一箱啤酒啊,換個地方喝了一大半,呵呵,闖了好多次紅燈,幸好是小漢的車。」

梁躍江心裡又澀又麻,叫她的名字,「小清。」

立即安靜了。

「這兩年你不回家,是不是在……躲我?」

允清還是安靜著,她趴在梁躍江背上,臉頰輕輕貼上他的後頸,「三件事。」她說:「這兩年,我只做三件事。」

「躲你,找他,還有……治手。」

梁躍江一震,差點讓她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