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清,你的手……怎麼了?」梁躍江緩了好久才問的出口,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這一刻安靜的就像周圍一切全部死去。
背上的人沒有吭聲,如果不是頸間的溫熱感覺,梁躍江認為背著的是個木頭。
「小清?」
「嗯?手怎麼了啊?」宋允清像是突然回過神,「手不能畫畫了。」
梁躍江心酸,「怎麼弄的?」
「忘記了。」過了好久,她才呢喃出三個字,忘記了,不記得了,梁躍江沒有看到她眼眶中蓄滿的濕意。
之後是長久的沉默,直到允清齜聲梁躍江才回過神,自己的手勁太大把她掐疼,梁躍江有了知覺,心尖洶湧而至的,他太清楚,那是痛覺。
「小清,小清。」他叫她的名字,嗓子眼硬擠出來的鎮定。
「你哭了哦?」脖頸上的力道收緊,允清的手伸到他臉上,手心沾了一片濕。梁躍江別過頭,是啊,自己怎麼就哭了呢?
「當年……」他擠出這兩個字,肩一沉,梁躍江變僵,「小清?」
小清耷拉著頭像是睡著,喝醉了吧,或者是不想再繼續這場談話,梁躍江把她抱得更緊,人在肩上,人也在心上,這個女人,讓他像一條衝上海岸的魚,回憶逼近,窒息身亡。
到宋家的時候已是凌晨兩點,宅子燈火輝煌人都在,梁躍江被盯得渾身發毛,「宋叔,蘇姨,我是來送小清回家的。」
宋子休臉色一沉,梁躍江心直往下掉。
「醉貓。」宋漢南接過姐姐,看著面前的男人頗為懷疑,「你倆一起喝的?」
梁躍江搖頭。
「你的眼和我姐的臉一樣紅。」漢南輕聲,梁躍江動了動嘴角,什麼話都沒說。
「我走了。」他轉身時,眼睛有意無意掃過宋允清,低頭一瞬不知所想。
手拉在門把上,卻被哭聲牽回頭。小清突然精神了,把弟弟的手拽得死緊,她哽咽,哼唧著,聽清楚了,她在叫,「小江。」
小江,小江,這兩個字浸了水,梁躍江覺得自己像是失足懸崖的人,不敢再回頭看一眼。
「姐,你慢點。」漢南急的額頭冒汗,「哎!別擰我,姐你別擰我!」宋允清掐住弟弟的手就是不放,漢南準備攔腰抱起她,梁躍江搶先一步,「我來。」
手一鬆,姐姐已經落在他懷裡。上樓,開門,梁躍江熟悉得很。小清乖了下來,直直盯著他,一動也不動。
梁躍江幫她脫鞋,蓋被子,動作間也是薄汗一層。他吁氣,坐在床沿看著宋允清,她醉了,醉的時候,什麼事都不能當真。言語,眼神,統統不能。
梁躍江太清楚這一切。
「好好休息。」他湊近了些,想幫她蓋好被單。手一緊,被允清握住了。
「你要走了?」她聲音清晰,梁躍江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點點頭,「很晚了,我……」
「你怎麼就走了呢?我都找了你那麼久。」小清眼淚奪眶,「你不出現,為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你們一個比一個狠心。」
她胡亂的說,臉上是一塌糊塗的淚。梁躍江的手僵硬在半空,然後一點點摸上她的臉,「小清,你把我當誰?」
宋允清撞進一個火熱的懷抱,這個聲音在耳邊下蠱,「是我當年不懂珍惜,逼走這麼好的你,你把我當誰都可以,就算把梁躍江這個人忘記都是應該。」
他停了一下,生生逼回眼裡的淚,「小清,我也在找你,找不到你,就把她們當做你,可我知道,她們都不是你。」
梁躍江說不下去了,宋允清像是回過神一般,清亮的眸子看著他一動不動。良久,她開口:「梁躍江,誰在你身邊,就對誰好一點。」
距離一下子拉開。他還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後來小清媽媽過來照顧女兒,梁躍江匆匆道別,在車內抽了三支煙,才驅車離開。
他沒想到的是,這麼晚了,樂顏還在等他。沉心路的私人公寓,除了他自己,誰都沒有鑰匙。樂顏靠著門坐在地上,神色倦極。梁躍江抬手看表不由皺眉———凌晨三點半。
「小江。」看到來人,樂顏打起精神,她想站起來,最後尷尬一笑,「我腿麻了。」
「怎麼不回家?」梁躍江單手去扶,另只手掏鑰匙開門。身旁的人一直沒做聲,他側過頭,「樂顏?」
樂顏遲疑,最終,沒有躲閃這個男人的眼睛。
「問吧。」梁躍江的聲音淡而穩,一語擊中她的心思。只這兩個字,樂顏的眼淚便抑制不住地流。
「她是不是回來了?」
「是。」梁躍江答的不含糊,「她回來了。」
樂顏不說話,堵在門口不讓他進去,「你去找她了?」
梁躍江不願再談,轉身打算走,「你睡這,我去別的地方。」
「你別走!」
腰間一軟,樂顏衝過來把他抱住,「小江,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顏。」梁躍江的聲音低沉,這一瞬,樂顏感覺自己的心在融化,他說:「我不是不要你,是我從來就沒有要過你,小顏,你應該比誰都明白。」
是啊,她比誰都明白,可為何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呢?都說世上最難捱的痛苦是心死,其實最無力的,是不死心。
「這兩年,你把我當什麼?」她緩慢逼問,字字都是苦澀,「跟你在一起,我就沒有了自己,我變得越來越像她,你卻從來沒有喜歡過,連替身,我都沒有資格。」
「演員的名字,會被記住,梁躍江,你記住的,從來只是我身上的影子。」
梁躍江深吸一口氣,「樂顏,你今晚說的太多。」
「她回來了,我要怎麼辦?」
「她回不回來,都一樣。」梁躍江丟下的最後一句話,「這兩年我對你不薄,多的也給不了,小顏,我從沒打算綁住你,留或走,你都自由。」
「我自由?」樂顏突然笑了起來,「我像不像飛蛾?貪心你的光亮,最後的結果,要麼離開,要麼……死。」
梁躍江擰眉,「我再說一遍,她回不回來,我對你都一樣。」
「宋允清嫁不嫁人,回不回家,愛不愛你,你對她都一樣,從未改變。」樂顏笑顏,「我說的對嗎?」
「樂顏!你!」
「我說中你的心事。」望著陡然怒極的男人,失望,難受,無措,樂顏心裡苦不堪言。梁躍江走的頭也不回,連背影都是火氣。
「就沒個安生日子!」一拳打上車門,梁躍江腦子一片空白,城市這麼大,房子這麼多,他不知道哪裡可以容身。
趴在車裡竟也昏昏睡去,醒來時手機上顯示二十個未接來電,大部分是梅姐打來的。
「我的大少爺喲!你捨得開機了!忘記十點有合約要簽了吧!」
梁躍江還沒完全清醒,胡亂抓了兩下頭髮,「讓趙經理去,晚上的酒宴我再出席。」
「行,我安排。只是梁老闆,您是不是應該來公司上班了?遲到兩小時以上算曠工啊。」
梁躍江笑了起來,「老闆今天出公差。」
講完電話,打算回家洗漱一下再去公司,正想著昨晚發生的事,手機提示有新信息,一看樂顏的名字,梁躍江不由皺眉。
〔我不想後悔〕。就這五個字,他只當是女人的感性罷了。
***
宋允清沒有料到,樂顏會約她。事實上,聽到樂顏這個名字時,她心裡一下子還沒轉過彎,記了半天才明白樂顏是誰。
不好的回憶,不想去記住,這個女人,總歸是她心上的一道傷疤。
她趕到時,樂顏已經在那等了。兩人都笑了笑,坐下後誰都沒有說話,小清打破沉默,「你說有東西給我?我好像,沒有什麼落在你那。」
「是我編的借口。」樂顏說:「我想見你。」
小清看著她,一秒,兩秒,她「騰」地起身,拿著包準備走,「抱歉,我不想見你。」
「你結婚了。」
宋允清回頭看她,眼裡一閃而過的寂落,「那是我的事。」
「你結婚了。」樂顏一字一字地重複,把「結婚」這兩個字念的重之又重。
「你在害怕什麼?」宋允清輕聲說,「你提醒我,因為你害怕我。」
樂顏明顯慌亂,小清朝她走近一步,「我結婚,是我的事,你感情有問題,是你的事,當年在藍山別墅,是你們的事,我和你說過的話,不超過二十句,我從未威脅過你,你的不安定,不是我的事。」
允清笑言:「當年,我沒有記住你,如今,我對你也不在意,因為問題的出現,是我和他的事。樂小姐,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樂顏楞在原地,小清輕聲:「你沒有明白。連你自己都不明白,怎麼可能找對解決的辦法。」
宋允清不是你的解藥,你的藥,叫梁躍江。他不願意為你對症下藥,要麼,病入膏肓,要麼,乘早放棄治療。
「宋小姐,你!」
「生氣嗎?」宋允清愈發溫和,「實話,總是不太好聽。還有……」她說:「如果你想安心,可以叫我馮太太。」
宋允清的臉上,還真就沒有一絲波瀾。樂顏就這麼僵在原地,桌上的咖啡一口也沒動過。
***
宋漢南第三次揪著姐姐的頭髮玩時,她才終於反應過來,「宋公子,欠教訓。」
「走神。」漢南饒有興致,「平時還沒摸到你頭髮就發飆,剛才我都玩了三次才有反應,想什麼去了?」
他嬉笑著湊上去,上揚的眼角俊朗好看,「想情郎?」
允清伸手就要去打他,漢南一躲,笑的好不得意。玩笑開了,他突然正經起來,一臉的認真表情。
「姐。」
「嗯?」
「如果,我是說假如,他要是有消息了,你會怎樣?」
「誰啊?」允清問完,整個人像被電劈一樣,笑容一點一點凝滯在嘴角,她看著弟弟,聲音平淡,「沒有如果。」
此時手機響,允清的眉頭越擰越緊。
「跑那麼快幹嘛?」漢南的話還沒說完,姐姐的背影就消失在門口。
電話裡的地址並不難找,宋允清覺得自己背後涔涔冒冷汗,手擱在門把上遲疑好久,最後心思一定———「吱。」門應聲而開。
眼前一黑,宋允清只覺一股血直往天靈蓋衝撞,樂顏慘白著臉對她微笑,邊笑邊走近,左手的血沿路滴墜,地上是粘稠的紅色,宋允清甚至聞到空氣裡的腥膻氣味。
樂顏抬起右手,那把刀直指向她,血肉模糊的左手裡握著一隻手機,樂顏笑著喊:「小江。」
宋允清咬唇,滿世界都是血色,眼淚「啪嗒」,終於失控慘叫。
聽到這個聲音,那頭的梁躍江神色驚懼,「咚」的一下,手機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