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天亮的時候,你只能看到一顆太陽。而天黑時,卻能看到無數的太陽。事情,往往都如此,有著兩面性。
只是看你,能不能跟得上變化。
我一邊走,一邊謹慎地觀察著腳下的游輪。
游輪旅遊,是經濟發展到了一定程度後,興盛起來的一種旅遊形式。
在國內,尤其如此。
雖然現在的游輪游線其實是不斷在萎縮的,可游輪有它的經濟實用性,在發展中國家特別受歡迎。特別是游輪游,經常會針對某一種特殊群體。
我和妞妞搭乘的這一艘東方號游輪,就是屬於大多數是特殊群體的班次。
在國際上,按照游輪船型大小,可以將游輪劃分為大型游輪、中型游輪和小型游輪。
大型游輪載客量一般在2000人以上,中型游輪載客量一般在1000人至2000人,小型游輪載客量一般在1000人一下。
按照游輪航行的水域,可以將游輪劃分為遠洋游輪、近洋游輪和內河游輪。遠洋游輪一般航程較長,航期在10天至15天左右,甚至更長。近洋游輪和內河游輪航程較短,航期一般在7天左右或者以內。
以此類推,東方號游輪是內河游輪。只搭乘了四百多人,從火城碼頭出發,沿著長江一直行駛8天,沿途欣賞各種長江風景以及城市,終點站在上海。
類似的游輪線路其實非常的稀鬆平常,幾乎每天都有班次。沒什麼好奇怪的。
剛剛也有提到,這艘船的主要乘客都屬於某一種特殊人群。其實所謂的特殊,他並不是說真的就很特殊,每個人只要不死去,最終都會變成他們。
因為其中的三百多名乘客,是老年人,也就是俗稱的夕陽紅旅行。老人們因為團費便宜,所以往往都住在三等艙中。
坐過游輪的都清楚,游輪往往是分為四個艙段的。
三等艙,一個房間住6-8人。二等艙,4人。一等艙為標間。
還有最為昂貴的特等艙,那並不是一般人能夠住進去的。據說非常豪華,數量也極為稀少。每一個倉位,價格都不同,住得越高,價格也就越貴。
我拉著妞妞上了甲板後,順著船票上的房號一直往上走。下方的老年人嘮著嗑,鬧鬧嚷嚷的,對周圍環境很是好奇。許多老人甚至終其一輩子,第一次出遠門,看什麼都覺得新鮮。
小游輪有小游輪的好處,遊客不多,一旦上了樓就安靜了下來。
我倆訂的房間在三樓,303號艙。妞妞似乎完全忘了剛剛和我的對話,大呼小叫著讓我用門禁卡刷開艙門,開心地跑了進去。
我並沒有急著進房間。我將手搭在扶手上,視線望向了遠處。
火城的碼頭很喧囂,站在十多米的高度上,一切都盡收眼底。腳下黑壓壓的人如同積木似的,從通道蠕動著上甲板。漆黑的夜色,吹著淒厲的風,像無數的厲鬼在哀嚎。
我猛地打了個寒顫,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潛伏在游輪裡,悄無聲息。彷彿每一個踏上游輪的人,都被打上了記號。一如屠宰場上拖進來的活豬,被燒得滾燙的紅色烙鐵灼燒皮膚,落上「合格」字樣。
苦笑著搖了搖腦袋,我暗自嘲笑自己,怎麼會滋生出如此離譜的想像。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既然已經上了船,現在也別考慮太多了。
那個神秘的M,會不會就在船上呢?還有那個像極了時悅穎的女孩,這,真的只是巧合?
我很是在意,就在這時,剛剛還在房間裡歡呼的妞妞,突然尖叫了一聲!
聽到尖叫的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隱藏在衣服中的手槍,朝敞開的艙門內從了進去。小游輪的一等艙總是一樣的,和酒店標間差不多。兩張單人床,一個衣櫃,還有狹小的衛生間。
妞妞半蹲在靠近窗戶的床上,背對著我,在往窗外遠眺著啥。
「怎麼了?」我神經緊張地掃視了環境,沒發現有危險。這才悄聲問。
小蘿莉沒轉頭,而是向我招招手:「哥哥,你過來看。」
我走了過去,靠近窗戶,透過玻璃看去。漆黑的夜,窗戶外是滔滔長江水,夜色將一切都渲染得骯髒而又模糊,看到長江對岸隱隱的遠山輪廓。
「沒什麼東西啊。」我搖了搖腦袋,示意沒情況。
小蘿莉急起來,指了指下邊:「下面,甲板上。你看又有個怪人。」
我低下了腦袋,之後一愣。
小游輪的艙位排列總體是橢圓形的,我們住在背靠碼頭的位置。而房間下邊的一樓甲板,也屬於碼頭人口的背面,人比較少。好幾個夕陽紅旅行團的老人們已經進了艙門。
下邊果然有個怪人。說他是怪人,真沒有冤枉他。這個人看衣著,應該是男性,年齡不大。雖然天氣已入球,可火城的溫度依舊沒低於30度,這個傢伙竟然一層又一層地套著許多件羽絨服,足足將身體撐成了球形,怪異的很。
「那個叔叔不怕熱啊?」妞妞很不解。
我眯了眯眼睛:「可能是有病吧。」
「怕冷病?」妞妞搖了搖小腦袋,「我覺得那個叔叔,有些不太對勁。他身上,瀰漫著一股死氣。對,就是死氣!」
我再次低下腦袋觀察著球形男子。那個男人挪動的速度很慢,身上厚重的衣服明顯拖累了他的步伐。男子除了穿在身上的東西,竟然就沒有帶任何行李。空手空腳,挪動的腳步很有節奏。
不錯,正如妞妞所說,他走路的模樣活像個殭屍,缺乏生命氣息。
「而且那個叔叔的影子,好可怕!」小蘿莉猶豫著說。
男子的影子,倒是沒什麼古怪的。至少我沒看出古怪。頭頂的光射在男子身上,漆黑的影子也彷彿一團球狀。
「你剛剛在尖叫什麼?」我問,「因為這個怪人?」
妞妞認真地點頭:「對,就是這個叔叔。他的影子,把妞妞嚇到了。」
小蘿莉的小臉蛋煞白,彷彿看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東西。可我不管如何打量,硬是看不出那團球狀的影怪在哪裡。我摸了摸她的頭,看了看手機。
凌晨十二點十分。
「洗漱準備睡覺了,晚上沒什麼風景好看的。」我吩咐道,打發妞妞去洗澡。自己轉過身收拾起行李來。
陷入平靜的東方號游輪突然尖銳地響起了幾聲汽笛,船身微微一抖,之後終於離開了碼頭,朝著深邃的航道行駛而去。
我停住手裡的活計,下意識地走到了窗前眺望。
黑暗夜空在前進中仍然靜默,輕微響起的破開水浪聲在迴蕩,之後又歸於沉寂。
「各位乘客您好,本次東方號游輪將行駛八天,路經4個主要城市以及28個景點。具體遊覽時間請參看每個船艙都貼有的旅行路線表。我是船長鄒慧,很高興為您服務。」
例行的問候語結束後,東方號游輪在沉睡中,在長江裡行駛而下。
那晚,我睡得還算舒服。可是沒有人猜得到,那幾乎是所有人,舒舒服服的最後一覺!
午夜的風在呼嘯,安靜的長江兩岸,時不時地傳來不知名動物的叫聲,伴著此起披伏的來往船隻的汽笛,那喧囂的噪音,居然顯得十分舒服。
我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太陽曬屁股,直到妞妞搖著我的腦袋,直叫餓的時候,我才醒過來。
慢吞吞地跑到餐廳點了些早餐,我仍舊暈乎乎的沒睡醒。人類果然是需要旅遊來沖淡內心的焦慮,哪怕是帶有某種目的,畢竟帶有目的的旅遊,仍舊算是旅遊。我坐在窗戶邊,喝著清粥就著小菜,吃了幾口饅頭。
我的視線沒焦點地落在了窗外的江水前。
滔滔江水,帶著千萬年來長江從未改變過的渾濁,從船身上那個流過,光是看著水流,都能感覺到內心的平靜。
我吃一口看一眼,才驚然發現,自己已經有許久許久,沒有純粹地旅遊,如此看過風景了。一直在奔波忙碌,尋找著世界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擁有超自然力量的物品,和各種搞不清楚目的的神秘勢力對抗,解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案件……
真的安靜下來時,居然發現,我早已疲憊不堪。累了,真的累了!哪怕這真的是命,我也認命,可仍舊無法抵抗深入骨髓的倦怠。
「哥哥!夜不語哥哥!」小蘿莉見我臉色不太好,深處肉嘟嘟的銷售,用力在我眼睛前搖晃了幾下。
「嗯?怎麼了?」我回過神,下意識地笑著。
「你看,怪人們都集體出巢咯。」妞妞指著餐廳。
現在是造成九點剛過,夕陽天的老人們因為睡眠不好,早早就吃過飯全跑甲板上用各種手機、平板、單反等設備對著長江兩岸拍照,樂此不疲。甚至第一個下船旅遊的景點,都已經遊玩結束了。
不過餐廳裡仍舊還有人,準確地說,都是妞妞嘴裡所謂的怪人。
怪人是有定義的。例如那個廢柴宅男,他居然連吃個早飯都一定要拖著自己碩大的行李箱,簡直猜測不到行李箱裡究竟裝著什麼,居然被他如此寶貝著。
疑似暈地球自轉、長相和時悅穎極其相似的女孩也在。她點了豆漿就著小籠包,見妞妞在瞅她,連忙露出笑容算是打了招呼。
還有那個昨晚見過,套著厚厚幾層羽絨服,將自己包裹得像一顆球的看不清楚模樣的哥們。今天的溫度依然不低,這兄弟顯然不怕熱,我嚴重懷疑他睡覺也不會脫衣服。畢竟昨天見他什麼模樣,現在看到,仍舊一模一樣的裡三層外三層,就連衣服的層次都沒變。
他戴著鴨舌帽戴著口罩,帽簷壓得很低。他叫了一碗麵,小心翼翼地拿著筷子,將口罩往上拉了拉,露出半個嘴巴。講面條的一端塞入嘴巴裡,之後就使勁兒地朝裡邊吸。
真省事。
除了他們外,偌大的餐廳,還零零星星地坐著些別人。
妞妞的小臉抽了抽:「這林子大了,果然社呢嗎人都有。明明是一艘旅遊游輪,講解員都站在甲板上。可偏偏有許多人似乎不像想旅遊的樣子,日曬三桿起床,慢吞吞地吃早飯。真有些怪咧。」
我的臉也同時抽了抽。小蘿莉雖然沒看我,但明顯話中有話。她這一番話語中囊括的範圍,完全是將我包圍了進去。
難道是我太敏感了?
不過這番話,也確實引起了我的警覺。不錯,一艘旅遊船上,居然多了這麼多無心旅遊的人。難道,他們都是有別的目的?
至少我,就是懷有目的地。我需要搞清楚一件事,一件必須要弄明白的事。以及,那個經常提醒我,像是我老朋友,但是我卻完全搞不清楚他的身份的M。他,到底是男是女?甚至,他,究竟是誰?
我沒再忙著多愁善感,反而轉過腦袋,認真地觀察起餐廳裡的所有人來。
整個餐廳,包括我和妞妞,大約只有十個食客。佔游輪遊客數的四十分之一。如果餐廳中所坐的十人,都屬於怪人的範疇的話,這個比率絕對不低!
就在我想要把剩下的人全部打量一番時,突然,從餐廳外的甲板上傳來了一陣驚慌失措的嘈雜聲。
我連忙看了過去。餐廳在二樓,一樓甲板上本來還在悠閒照相的老人們,紛紛不約而同地將各種照相設備瞄準了江面,甚至有的老人臉色嚇得煞白。
妞妞也是個好事情,她和我對視一眼,率先躥了出去。
「慢一點!」我沒好氣地跟在她身後連連吼叫。
小妮子一點也不省心,好奇心比我還重。她溜到附近一個老爺子腳邊上,連聲問:「爺爺,發生什麼事情了?你們幹嗎一臉不淡定?」
老爺子低下頭看到了萌萌的小蘿莉,本來皺成一團的臉上露出一絲喜愛。不過很快又變回了滿臉的擔心:「小伢子,你看江面上。」
小伢子是西南地區對小女孩的稱呼,那大爺應該是陝西和四川交界處的居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頓時,一股惡寒從我的腳底直爬上了脊背。
我感覺寒毛都豎了起來。
只見本來還乾乾淨淨的寬闊長江上,不知何時漂來了一大堆紙錢。順著江水,安靜無聲地往下游流去。
說這紙錢也有點怪,一般表紙做的紙錢應該是泛著土黃色的,可江面上的紙錢,偏偏通體慘白,被頭頂的陽光一曬,竟然反射著螢色的光澤。看得人不寒而慄。
大量的紙錢充斥在水上,伴隨著時不時出現的垃圾,將漂亮的風景渲染得陰森可怖。
「這紙錢,不太對啊。」另一邊的一個老頭說道,「這些可不是一般的紙錢。」
周圍的老年人紛紛附和,有好事者連聲問:「周老頭,你一輩子走南闖北,據說什麼都看到過。這紙錢真有問題?」
老年人來自大江南北,大多迷信,看到不吉利的東西就心頭髮慌。特別是旅遊,大家都是出來找開心的,好好的江面突然出現了模樣怪異的紙錢,而且無邊無際,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流的完。這實在是一件非常掃興的事。
妞妞跟前的就是周老頭,他看起來大約六十來歲。面容顯老,而且右邊眼睛還帶著一個黑色的獨眼龍遮眼套。老頭顯然也是個喜歡顯擺(方言,意思是喜歡炫耀)的人,他的左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些古怪紙錢,臉色非常難看,似乎回憶起了某些不好的經歷。
「老爺子我年輕的時候,就在長江邊上插過隊(通常是指1980年以前中國內地城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一種模式)。記得這段長江的兩岸,就離鬼城豐都的地界不遠。」周老頭嘴唇抖了抖,一邊瞅江面上的紙錢,一邊講起這紙錢的來歷。
旁邊老頭看了看遊覽手冊:「對啊,鬼城豐都確實離這很近。傳說中張道陵創立的五斗米教就是在豐都立教派的。難道這紙錢和五斗米教有什麼淵源和講究?」
周老頭苦笑著搖了搖腦袋:「張老屁股,你就別半懂不懂的了。人都覺得五斗米教還有豐都的名頭大,其實,這紙錢的來歷,確實可能和五斗米教有淵源,但淵源不大。但是,我等下講的,老爺子我親身經歷的故事,可不太順耳。你們聽聽也就算了,不要對號入座。」
周圍的老年人起鬨起來:「別吊胃口了,快講。」
我和小蘿莉就站在周老頭附近,同樣在打量著那些紙錢。越是看,越是覺得不太對勁兒。紙錢是順著江水往下流的。東方號游輪同樣也是順著江水流,而且還有發動機作為動力。可為什麼這些紙錢,速度竟然比輪船還快?
剛剛還在船後的紙錢,竟然已經超過船身,遠遠地漂到了下游。
這是怎麼回事?一些普通白紙製作的紙錢上,難道還有機關不成?否則,它們沒有理由順得比船更快啊!
然而顯然極少有老人注意到了這一點,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周老頭臉上。
周老頭很久沒有被關注了,得意地講道:「老爺子我插隊時,還沒這頭白鬚白鬍子,右眼睛也沒有瞎,整個人還是帥氣得很。當初我插隊的地方,就在那周圍。」
他隨手在船下游某個位置指了指:「名字大約叫錢家溝。普普通通的名字,我去的時候,可受歡迎了。作為i額村裡唯一一個知識分子,平時老爺子乾乾農活講講課,除去喧囂,還是挺愜意的。可沒多久,我就覺得村裡,似乎有太多古怪的地方。」
講到這裡,周老頭眼睛眯了眯,視線頓時鋒利起來。他的眼神刺破滿江面越來越多的紙錢,沉入了江底。
故事,似乎也將渾濁長江下隱藏的東西,給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