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死亡停留

古人說,人總是在栽了跟頭,摔得渾身是傷之後,才知道什麼是痛,才明白什麼是成長。只有痛過、傷過之後,我們才會懂事,才會長大。

但事實上,痛過傷過,並不一定會令人成長。反而,傷痛會成為心病,告訴你這個世界,其實充滿了森森的惡意。

而時間,也不一定是檢驗真假的最好辦法。假的雖然會很快褪色,但真的也不一定會保持永恆。如果將真的假的放在一起,假的肯定會染色,真的則讓你真假難辨。

那個神秘的M一直在給我留言,提醒我這個危險,那個危險。他的紙條落款,永遠寫著這麼幾個字:你的朋友M。

但是他,真的是我的朋友嗎?他為什麼要我登上東方號游輪?這艘船為什麼在一場迷霧過後,所有人都失蹤了。只剩下十個人還留在船上?

而最詭異的是,剩下的十個人,你妹的還全都認識這個叫M的神秘傢伙。哪怕是用膝蓋想,都覺得哪裡有問題!

「我不清楚自己知道的M,和你們認識的是不是一個人。但是在不久前,確實有一個M,讓我在三天前的凌晨十二點,登上大富豪娛樂城。」我面對大家,簡單地避重就輕地解釋自己為什麼上這艘船,「大家如果方便的話,談談你們認識的那個M吧。」

情侶中的男生宋營舉起手:「這倒是沒什麼好遮掩的。我和女友準備結婚,正籌劃到哪裡去度蜜月。結果一個自稱是M的人打來電話,說我們通過網絡抽獎活動,中了九天八夜的雙人遊輪旅遊。」

小偷豬哥訕笑道:「那個M據說是我哥們的朋友,他跟我說,到這艘游輪上能發財。我就來了。」

「M發短信讓我來的。」廢柴男吳鈞顯然不願意透露太多,「他說在這艘游輪上,能夠解決我的問題。」

怕冷男廣宇同樣言簡意賅:「我的原因,和宅男一樣。」

我看向周老頭和船長。

船長鄒慧乾咳了兩聲,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本來我已經被調到了其他船工作,可一個叫做M的人,開出了很不錯的條件讓我開這艘船。我接受了。」

「老頭子我突然受到了一張旅遊船票,亂款是M。老頭子一輩子沒過過好日子,節儉呀。本著不能浪費的心態,就來了。」周老頭樂呵呵地笑著,眼神卻幾塊地閃爍了幾下。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上船的理由。在每個人的理由中,那個M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可是他為什麼,要將我們十個人,在同一時間湊齊在同一艘游輪上?

無論如何思索,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還有一個問題,你們有誰親眼見過M嗎?他長什麼模樣?是男是女?多少歲?」我想了想,問出了這個最關鍵的地方。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搖腦袋。沒人親眼見過M。神秘的M依然神秘,甚至他將我們聚攏在一起的目的也不明。

M,到底是敵是友?是想幫助我們,還是在設一個巨大的陰謀?

到了這一刻,我反而糊塗了!

但唯一我能夠確定的是,每一個留在船上的人,都絕不簡單,各有各的故事。根本沒有他們剛剛提及M時那麼的輕描淡寫,甚至隱瞞了太多的東西。哪怕是我,也同樣如此。

船內再次死寂下來,沒人願意開口多說。時間再次流逝,可沒過多久船長回收叫我:「夜不語先生,你過來一下。」

我走了過去,鄒慧一臉苦澀:「出問題了。」

「出了什麼問題?」我皺皺眉。

「我剛剛大概算了算時間,我們一直往前行駛了3個小時。這艘船權利行駛的速度大約是每小時三十節。這裡的水面平靜,速度很容易提上去……」

沒等他解釋完,我已經明白了過來:「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已經朝同一個方向行駛了至少九十公里。可是卻依然找不到岸?」

船長點了點頭。

周老爺子吃驚道:「老頭子走過長江。似乎長江流域沒有什麼流域,能夠有直徑九十多公里遠。」

我的臉色同樣不太好看:「不錯!長江最寬的地方,就是在人海口北岸的位置。可哪怕是那兒,寬度大約也僅僅只有八九公里,水流速度非常快。如果非要說是因為迷霧迷航了,船通過某個支流進入了死水一般的寬廣湖泊……」

我在駕駛艙找到了一副長江水域的地圖,用手比劃了幾下:「支流鏈接的最大湖泊應該是鄱陽湖,需要過宜昌、過武漢、過九江。離我們迷航前的距離,至少有四天路,要途徑三個重要的世界級大水壩,這根本不可能。最重要的是,鄱陽湖最寬處也不過七十多公里,而且現在是枯水期,湖底的草長得比人都高了。所以這裡肯定不是鄱陽湖。」

說到這裡,我頓了頓:「所以我現在有兩個猜測。一,或許我們進入了某個隱秘的至今未被發現的長江支流水道,而且經度緯度極為接近北極。所以鄭曉彤小姐才沒有犯病。」

「第二個呢?」男情侶宋營問。

「你們聽過一件匪夷所思的著名事件嗎?1985年,一架48年前由菲律賓飛往民琴那峨島的失蹤了半個世界的客機,在新幾內亞的沼澤內被發現。令人無法理解的是,這架飛機看來就像它失蹤時一樣嶄新。」

我講道:「在機艙內找到的報紙,日期是1937年1月的第3個星期日,保溫瓶內還有滾燙的咖啡,但是飛機上所有人,都失蹤了。挖空了整個沼澤,警方都沒有找到一個遇難者的屍體。你們覺不覺得這個故事,和我們現在的情況,極為相像?」

每個人都將我的話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努力理解。

「哥哥,你的意思是,我們陷入了某個如同百慕大三角洲的特殊地理環境中?」還是妞妞聰明,很快就明白過來。

我點頭:「地球上的謎太多了,誰知道有多少百慕大隱藏著。何況這古老的長江流域本來就極為神秘,每一條支流,都充斥著無數離奇的關於時間和空間的神話傳說。」

船長鄒慧同樣也在看地圖:「可是現代社會衛星把地球的每一寸都拍照過了,這艘船上的地圖非常精確。我可找不到你的解釋裡,足夠隱藏那麼大的湖泊的空間。」

我聳了聳肩膀:「別太相信你眼皮子底下的地圖,目前全世界廣泛使用的地圖,出自400多年前一個名叫魯莫爾德‧莫卡托的製圖師。」

「他於1587年發明的『莫氏投影法』一直沿用至今,我們所熟悉的世界地圖,包括在線電子地圖也一直是這個樣子。然而,這種製圖法有個嚴重的缺陷,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司空見慣的地圖其實是錯誤的。」我用手敲著地圖,「因為這種地圖,讓我們只看到了我們希望看到的東西。」

張瑩拍了拍手,打斷了我們的討論:「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先別聊我聽不懂的東西。有誰餓了,我們去餐廳找點東西吃。」

聽她這麼一說,我也發現自己早餓了,不過眼下的狀況實在異常詭異,大家都在拚命忍著。

「先去吃東西吧。」船長將東方號游輪的自動駕駛模式打開後,一群人冒著室外的寒冷,朝二樓的餐廳走去。

可沒想到等我們真的開始尋找食材時,竟然發現了更加可怕的事實。

「這怎麼回事?」餓到受不了的張瑩進了廚房,拉開冰箱,整個人都驚呆了!

偌大的冰箱裡滿滿的食材,全都呈現出腐敗的模樣。

游輪每天需要做三百人的飯菜,供應量很大,所以準備的食材品種也很多。廚房冰箱裡只存放著需要當日食用的材料。可一排一排整齊排放的各種食材都泛著灰敗,隨著冰箱門打開,劇烈的惡臭撲面而來。

首當其衝的張瑩彎下腰,直接嘔吐不已。

「怎麼會腐敗得如此徹底?」船長鄒慧臉色大變,「明明是採購的新鮮貨。儲存時間不會超過四天。而且我們從出現變故到現在,只過了不足一天。哪怕是正常情況,做好的食物也無法腐爛得這麼恐怖。」

我湊過去,忍著驚人的惡臭,看了幾眼,搖頭:「食物都不能吃了。去冷凍庫看看。游輪的冷凍庫通常是零下十幾度,放在裡邊的食物半年都壞不了。」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我心中,卻升起一股極為不祥的預感。一行人匆匆忙忙地穿過廚房後門,將凍庫打開。厚重的金屬門將那維繫新鮮的封閉空間封鎖得很好。可是當那層厚厚的實心門打開時,所有人都絕望了。

凍庫裡有事物,大量的食物。可是不知為何,儲存的食物也全都發了黴。肉是灰敗的、菜葉是灰敗的、水果也是灰色的。噁心的灰暗爬滿了所有食物,一如船外那慘白的消極天空。

「怎麼可能!」張瑩哆嗦著,抱著腦袋,「什麼吃的都沒有了,我們該怎麼辦。如果找不到陸地,難道我們會餓死在這艘該死的船上?」

「餓不死的,來,喝口水吃點零食充一下飢。」男友安慰了兩句,從隨身背包中掏出零食和水給她。

張瑩用力喝了兩口,情緒這才緩了緩。

我觀察這冷凍庫內的情況。東方號游輪的冷庫並沒有出問題,仍舊在不停地製造涼氣,寒風在凍庫中呼呼吹個不停,冷得人靈魂都要凍結了。可是明明溫度極低的儲存空間內,食物為什麼會壞掉呢?

我看著食物表面的灰白顏色,蹲下身,伸手準備拿起一個蘋果瞅瞅。可是手指剛接觸到蘋果,整個呈現著不規則圓形的水果,居然崩塌下去,變成了一團灰燼。

「食物不是腐爛了……」我瞠目結舌,好半天才結巴地說道,「是因為儲存時間太久,風化了。」

「風化?」豬哥摳了摳頭,「我文化不高,你可別騙我。據說風化要花很長的時間。」

我的嘴唇用力抖了幾下,完全無法掩飾內心的震驚:「確實需要很長時間。以這顆蘋果而言,如果要打到維持形狀但是構成物質卻已經粉末化的狀態,至少要在密閉空間放上一萬年。」

「一萬年!」所有人都搖頭不信。甚至連我,都無法接受這個推論。

船還那麼新,怎麼可能已經風化了一萬年呢。還是說,僅僅只是船上的食物,憂鬱某種現在無法解釋的緣由,在短時間內出現了類似風化的效果?

信息太少,我實在沒辦法繼續推論下去。

「食材無法用了,去小賣部找點東西吧。」鄒慧在廚房又找了找,最終沮喪地發現所有事物,哪怕是油醬醋米都不能食用了。別的物件都還好,鍋碗瓢盆嶄新如初,彷彿變壞的就只有能進嘴的吃食。

「既然宋營和張瑩帶的食物能吃,那麼小賣部的零食應該也能填肚子。」船長解釋道。飢餓也是一種非常主觀的原罪,一旦你感覺到餓了,大腦就會不斷分泌飢餓激素,告訴你身體需要營養,哪怕其實你的身體並不餓。但是這種激素會影響你的判斷、刺激你的神經,令你的脾氣暴躁。

至少我們十人中,有幾個人就因為餓而情緒糟糕起來。

大家從二樓朝一樓轉移,小賣部在東方號游輪一樓甲板的後側。我也曾經去過,規模還算可以,如同城市中的小型便利店。

離開溫暖的餐廳,窗外陰冷的空氣顯得更加的冰冷了。寒意裡無數空氣粒子猶如一把把看不見的刀,甚至能透過單薄的衣服,割進肉內。即使仍舊沒有一絲的風,也冷得人無法承受。

咦!什麼時候又開始沒有風的?

我向下看著水面,水沒有被船掀起波瀾:「船長,船怎麼突然停了?」

「我沒有停過船啊!」鄒慧也向船外望去。果然,船不知在什麼時候,就已經停住了。

在這平靜無波的水面,停下的船一片死寂,倒映著天空的灰敗,彷彿就連我們這些活人,都隨之一同風華!

「怪了,難道是自動駕駛出了問題?」船長十分不解,「只有遇到系統無法解決的狀況,自動駕駛才會緩慢地自動停船,主動切換為手動模式。可這條水域寬廣又無遮無掩,不可能出現擾亂系統的事情才對。」

「先別管了。餓死了,找東西吃。」飢餓對身旁人的影響,比想像中大得多,一直不愛說話的胖子宅男吳鈞也急不可耐起來。

大多數人都附和了他的話,想要先找到吃的填飽肚子。大家沒在意船,一個勁兒地朝小賣部跑。

妞妞特意拉著我,落到了最後邊:「哥哥,夜不語哥哥。現在事情都糟糕成這副模樣了,妞妞根本不清楚能不能活著回去。你該把隱瞞我的事,告訴妞妞了吧。這次旅行,你究竟為什麼帶妞妞來?」

我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些模糊的聲音,卻始終難以開口,只是視線朝前邊兩米外的鄭曉彤瞄了幾下。

「果然和小姨有關!」妞妞臉色一變。

「不錯。」我沉吟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將自己發現的事情說出來,「早在上一個案子結束時,我就收到了自稱是M的一封信。他說我的守護女李夢月有危險,雅心的勢力希望借助從她身體裡得到的東西,佈置某種陰謀。還說如果我不信的話,就去看看時悅穎的棺材!」

我苦笑。現在看來,輕易地相信一個連面目都不敢露的傢伙,絕對是大錯特錯的。否則自己也不會落到如此莫名其妙的境地了。

「小姨的棺材裡到底有什麼?」關係到自己所剩不多的親戚,小蘿莉不由地急起來。

我神色陰沉:「棺材裡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妞妞先是有些疑惑,之後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屍體呢?」

雖然國內早已經實行了火葬,但是時悅穎老家時家嶺依然奉行著肉身葬的傳統,而且根據族規,必須要完整地執行。

時悅穎和妞妞都是因封印著陳老爺子某根骨頭的能量而滋生的,陰魂罐中的生命,誰知道不遵循傳統,會出現什麼可怕的後果。

所以我花了好大的功夫,瞞天過海,才將她的屍身完整地埋葬進墓園中。

「你的小姨,她的屍體,不見了!」我緩緩將這幾個字從喉嚨中吐出,整個人都有股虛脫感。

「哥哥,你的意思是,小姨有可能並沒有死?」小蘿莉的眼睛在發光,臉上流露出狂喜。她的視線和我一樣,最終落在了前方的鄭曉彤背上。

「她會不會,就是我的小姨?」妞妞咬著嘴唇,「從背影到氣息,實在是太像了。」

「這也是我在考慮的東西。為什麼M要讓我去看時悅穎的墳墓,為什麼他要讓我踏上東方號游輪?而船上,卻有一個只需要將臉微調一下就幾乎和時悅穎一模一樣的女孩。」我摸了摸下巴,猶豫不定,「這實在是太讓人生疑了。究竟那個M想幹什麼?」

「不管他想幹什麼,總之妞妞有了目標。我要旁敲側擊,看看這位鄭曉彤姐姐是不是小姨。如果她失憶了,被人調整了模樣,灌輸了新的記憶的話,那些記憶,不應該是無懈可擊的。」高智商的妞妞其實是很可怕的,一旦決定了一件事情,什麼都無法阻止。特別是她因為坎坷的人生經歷,造就的既腹黑又扭曲的性格,讓人防不勝防。

不管妞妞在小腦袋裡策劃什麼,我們都沒停下腳步。

十多分鐘後,小賣部到了。

打開門,大家魚貫著湧了進去。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從貨架上拿了水喝,取下餅乾充飢。宅男吳鈞打開飲料猛灌進嘴巴中,正準備向胃裡咽。可不知從哪裡冒出的腐爛噁心的味道突然瀰漫了味蕾細胞,之後引起嘔吐的過激反應,吳鈞哇的一聲,將飲料全吐了出來。

「這小賣部怎麼賣過期的東西!」宅男憤怒道。

不止是他,所有將食物塞入嘴巴的人都沒有通過喉嚨關卡。每個人都因為嘴巴中味覺器官的難受而大吐特吐。

「東西全部過期了,不能吃了!」宋營也在嘶吼,他將手裡的餅乾扔在了地上,用力踩了幾腳。

周老頭扯了張紙擦了擦嘔吐過的骯髒下巴,看了眼手中食品的包裝:「還是三個月前生產的,保質期十八個月咧。那味道,比老頭子我的年齡都陳年咯。小鄒啊,你們公司的人全都是奸商。」

鄒慧的嘴唇在發抖,額頭上的冷汗也一滴一滴地往下流。船的貨品採購是需要他簽字的,他怎麼可能不清楚食物的日期。這些零食明明是從正規廠家採購,三天前才統一補過貨。該死,船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怪事發生了一樁又一樁!

鄭曉彤還算比較理智,她沒有咒罵,而是冷靜地說:「前天我還在小賣部買過零食。這種薯片,我當時吃的時候,並沒有問題。不應該只隔了不過兩天,同一批次的零食就不能吃了。」

她拿起一包薯片,很是不解。

我同樣也拿了一包餅乾,拆開看了看後,又走到了生活區,將兩種生活用品打開,分別用手捏了捏。

憑著手指傳來的觸感,我瞬間臉色大變!

「船長,快去駕駛室!」我的聲音急促無比。

船長鄒慧有些懵:「去駕駛室幹嗎?」

「船,快開船。再不快一點,恐怕我們所有人都會,死掉!」

我不由分說地拽著他,帶著所有人朝駕駛艙跑去。

陰暗灰敗的天空,風化的食物,腐敗的垃圾零食。一切的一切,都在預示不祥。如果真的如同我猜測的那樣,就麻煩了。

東方號游輪,停止如死,暫停在了水面上。

一同垂死的,是我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