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裡的這些公卿之子,堪稱是無法無天的典型代表。
此刻在桃花山下踏青的少年們,隨便扯出一個來,如果不是和宗室有關係,那麼就一定和朝中六大卿六少卿有關,如今官職都是由父及子,由兄及弟,也就是說等這群少年長大,又是朝中的肱股之臣。
對他們來說,赫連郁不過是臣服於大重的蠻夷王子,就算是國師大人的弟子又如何,如果還想在天京城呆下去,就算把赫連郁玩殘了,赫連郁也不能去向國師告狀。告狀也沒關係,以他們父兄的力量,國師的懲罰不可能真的對他們造成什麼危害。
因此這群從未遭受過痛苦和打擊的少年們,行事是徹底肆無忌憚的。
無法理解這些人的赫連郁被他們圍在半山腰上,有些緊張地抿起唇。
他手上持著一根比手臂長的桃花枝,最粗的地方約摸和他手腕一樣粗,末梢的樹枝上粉紅桃花開得燦爛,怎麼看都不適合當一柄凶器。他又掃過對面,這些牽著狗圍住他的少年們用的刀劍在明媚陽光下閃爍著寒光,架在長弓上的箭矢箭頭如星辰點綴,一看就知道開過刃,別說砍斷樹枝,砍斷他的骨頭也不在話下。
這個陣仗,也太出乎意料了點,赫連郁想,他剛才到底是把那什麼大殿下摔飛出去,還是把大殿下摔死了?
現實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了,首先撲過來的是這些人牽著的黑毛獵犬,兩隻畜牲從喉嚨吐出腥臭的氣息,呲牙咧嘴露出猩紅色的牙肉,躍起然後張開大嘴撲下,一個瞄準的還是手臂,另一個瞄準的是小腿,顯然這兩隻畜牲還聰明得懂得配合。
赫連郁深吸氣,將一口氣憋在胸口,在圍觀者們不以為意地目光下,向著其中一條獵犬衝了過去,他速度很快,來到這只獵犬面前時獵犬完全沒有察覺,在獵犬可憐的小腦袋對獵物投懷入抱做出欣喜的反應之前,赫連郁已經狠狠一甩棍子,樹枝的中段和狗頭相撞,然後把整隻狗打飛出去。
骨頭碎裂的清脆響聲響起時,大殿下甚至沒有收斂起臉上譏諷的笑容。
不過赫連郁沒有因為出師告捷而停下,在他背後還有另一隻黑毛獵犬,同伴的受傷讓這只獵犬發出哭泣一般的嗚嗚聲,但是它的主人在後面吹著哨子,督促它繼續戰鬥,而它的敵人以後背對它,空門大開,它無論如何也沒有停下的理由。
赫連郁的轉身比任何人想像得更迅速,一開始就借助了抽飛第一隻獵狗的慣性,總之第二隻獵犬飛撲而起時,樹枝已經來到了它面前。
第二隻小可憐的下場不比它的兄弟好,赫連郁聽到那個吹哨子的狗主人不敢置信地喊道:「這可是花了十兩黃金從東楚買來的名犬!你竟然敢殺了我的狗!」
不殺難道被殺嗎?狗牙有毒,很多時候治療不及時,哪怕是巫術也無法救回來啊,赫連郁默然想。
不過這群人眼中,兩隻獵犬可比赫連郁一條小命值錢多了,打個比方,兩隻狗被摔飛出去後,有五六個少年同時發出憤怒的大喝,揮舞刀劍衝上來。赫連郁才慶幸這些人的配合似乎並不默契,甚至比不上青陸勇士家的孩子們,下一刻就看到那些邀請他踏青,穿著和他一樣雪白長衫的小巫們舉起手。
空氣緩慢地開始升溫,赫連郁知道他不能等火焰真的向他射過來。
他不假思索向那什麼大殿下衝過去,箭矢追趕著他,第一枚箭矢射中時少年們本來要歡呼,但是大出意料的是箭頭根本沒有沒入這個蠻夷王子的身體就落到了地上。赫連郁吐出胸口憋著的氣,驅使羅天萬象之術的手勢收回,雙手齊握樹枝根部。
以樹枝為刀,以花香為刀風,他猛地將樹枝向大殿下劈下去。
落刀之時,他才聽到那一聲長劍出鞘的龍吟。
「鏘——」
劍光霎時便將樹枝劈做兩半。
「青陸的刀術?」大殿下不屑道,「一般般罷了,哪裡能勝過我大重雲氏的天子之劍。」
這話欠揍得赫連郁想一腳踩上這大殿下的臉,但是很明顯,哪怕只要分心一瞬,被踩臉的就是他了。赫連郁不得不承認大殿下劍用得不錯,劍法可堪稱精妙,大重皇室對皇室子弟的培養還成,看來多年前青陸淪喪在大重鐵騎之下,嚇得他父汗從此身體裡沒有和膽相關的東西,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交手只是幾招,赫連郁便感覺非常吃力,桃花枝砍一下短一截,再短下去下去他就得空手和這群人鬥,在只剩下手掌那麼長的樹枝時,赫連郁乾脆放棄了自己的武器,用盡全力把樹枝向大殿下砸過去。
這一手雖然沒有嚇到大殿下,但是大殿下還是暗暗嚴正以待,剛才交手時赫連郁不好過,而在赫連郁的怪力下,他的手腕也在發麻。
甚至沒有動兵刀,只是順便掰下來一截樹枝,就能做到這樣的地步……
大殿下暗中咬牙,閃開迎面飛來的樹枝時感覺到一陣勁風從他耳邊刮過,力道大得他臉頰生疼。然後他手腕一轉,劍鋒從赫連郁的空隙刺入,眼見得就能把赫連郁從前胸到後背串成個串串。
紛沓的花雨便是在這一刻落下。
躲避劍鋒的赫連郁覺得有些不對,今日清風不疾不徐,哪裡吹得下這樣的花瓣雨,莫非是這群人還在桃花樹上做了埋伏,這個時候跳下來好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心思急轉的赫連郁連連後退,目光抬起時,正好看到一個還算熟悉的人影如鳥兒展翅一樣張開雙臂,從樹上輕鬆躍到他面前。
這個人手上拿著的,也是桃花枝,兩根,和赫連郁開打之前那一根完好無損的差不多。
赫連郁的熟人也沒誰,這人自然是樂道了。
樂氏四子的出現顯然讓這群人一陣緊張,赫連郁還在發愣,樂道已經揮舞樹枝迎上了大殿下的劍光,「哎呀我說雲隨意,」樂道嘖嘖嘖地說,「你已經墮落到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人,還是個不修武技,手無寸鐵的小巫了嗎?你雲氏的驕傲呢?被你吃了嗎?」
他說完不算,還用樹枝壓著大殿下雲隨意的劍光,如果說之前桃花枝在赫連郁手裡,只是花香似刀風,在他手裡,才是真的花香化刀風,本該被輕易斬斷的樹枝和劍刃幾次碰撞,樹枝一點事也沒有,連花瓣也沒落一朵,被彈開的反而是雲隨意的長劍。
「樂道——」
雲隨意憤然低吼。
他就算再憤怒也沒用,樂道作為質子,和諸位皇子同樣被宮學的老師教導,學武時他們這些人都被樂道壓著打,作為質子也敢大大咧咧就將自己的天賦表現出來的就只有這小子一個了,但是來到天京城後不久樂道就抱上了一隻大腿,讓其他人恨得牙癢癢也不敢動手。
最讓此刻雲隨意憤怒的是,就算只用樹枝,樂道對上他也佔盡優勢。
……他和樂道的差距有這麼大嗎?!
樂道沒在意大殿下能在他身上燒起火的目光,如果不是沒帶上佩刀,他傻了才會用樹枝和雲隨意打呢?五六招過後,他聽到風聲中有尖銳的東西疾飛而來,轉頭過去,便看到赫連郁從別人手裡搶走兩把刀,向他丟過來。
這胡人小子真對他胃口!樂道在心裡豎起發拇指,拋花枝,接雙刀,伴著翩然花雨他躍起,在半空中旋轉,刀光格擋開流矢,接著雙刀合併,劈在雲隨意舉起擋他的長劍上。
雲隨意橫刀於自己頭頂斜前,接刀時只覺得一座泰山向他手上壓來,為了不讓刀落下,他憋得滿臉通紅,正是欣慰樂道和他一樣面色發紅時,突然看到樂道向他揚起一個笑容。
驀地,樂道手上的力道好像鬆了鬆,一股力全憋在手上的雲隨意原地搖晃了一下,發現自己下盤沒穩住。
然後樂道一腳把他踹了出去。
「大殿下!」
很多人驚呼,他們看到雲隨意嘴角流出鮮血。
「弱雞啊。」樂道評價,轉身抓住用羅天萬象之術給他擋箭的赫連郁的手,帶著他一起向山上跑去。
「哎等等!」赫連郁喊。
等不及了,雖然小巫的火球在最後一刻才登場,但這位小巫花了這麼長時間凝聚成的比人頭少說大三圈的火球才是最可怕的,而赫連郁微弱的靈力早就因為羅天萬象之術而所剩無幾,青陸的王子看著火球飛過來,著急計算剩餘的靈力。
羅天萬象之術是不可能了,不過還能試一試天地通靈……他沒有契約的天地之靈,所以能應急召喚風靈,用風颳走火球。唯一的問題是,這次他的通靈術會成功嗎?特別是還在奔跑的情況下?
「我艹好大的火球,」樂道頭也不用回就感覺到一股熱浪襲來,「喂你是小巫吧?快想想辦法啊!」
「……等等!」
被拖著跑的赫連郁回過頭,竭盡所能用另一隻手做出指揮巫術手勢,他刻苦的訓練很有效果,一連串的動作標準極了,當一陣微風吹著著花瓣從山林間拂過時,赫連郁簡直要喜極而泣。
緊接著他就遭遇了當頭一棒。
這微風,當真是微風。
這風小得連稍稍阻礙一下火球都做不到,赫連郁看到山腰上那個小巫一直指揮著火球追著他們,內心一陣絕望。
「你怎麼還是這麼沒用啊。」樂道不由稱奇。
他帶著赫連郁繞了幾個彎,猛地滑下一個小坡,火球窮追不捨,卻打在他們身後的巨木上,拳頭大的火星跳躍到赫連郁眼前,赫連郁下意識後退一步,然後意識到自己絕對沒有火星快。
在他被燒到之前,樂道一刀劈下,被劈開火星再次化為更小的火星,將樂道整個手臂包裹。
赫連郁眼中瞳孔驟縮。
「嘶,」樂道咬牙說,「好像燒傷了。」
說完他拉著赫連郁繼續跑起來,待通過一處隱蔽的狹道,進入某個四面被山壁環繞,看上去只有一間小房間那麼大的山谷裡,樂道才停下腳步。
赫連郁一直盯著他的手臂,被燒傷的地方鼓起大片紅腫的水泡,明明燒傷的不是他,他卻跟著一起疼起來。
小山谷裡有一片更小的水潭。
此刻已經耽誤了最佳的治傷時間,赫連郁可以說是拽著樂道被燒傷的手臂,將燒傷浸入水潭裡。
手臂沒入水中的那一瞬間,他聽到樂道長舒一口氣,像是放鬆下來。
然後樂道發現赫連郁一直盯著他。
「你救了我數次了,」赫連郁說,「為何對我這樣好?」
「啊,這個啊。」以為赫連郁要問什麼的樂道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後腦勺。
他皺起眉,像是不願說,但在赫連郁清澈如水的目光下,他心中微動,開口道:「你的眼睛很漂亮,我喜歡……就像我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