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在眉姑娘的芍藥居用了晚膳,這等小事也太稀鬆平常了,並不值一提。可王爺接連好幾日都在芍藥居用了晚膳,這就不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了。王爺平日裡雖說待眉姑娘十分不錯,卻從來都有分寸,就算不留宿,時不時也總要去王妃那裡的。
這一連幾天沒進牡丹園,倒不像是王爺的作風。這是……王妃惹惱了王爺了?
說不準。
天知道牡丹園裡發生了什麼,平日裡王妃也不喜有人服侍,更厭惡一堆丫鬟跟在身側。也幸好她並不出門,有事有如荷擔著,倒也挺省心思。
也因此,如荷就成了流言的放風口,可惜如荷嘴巴緊得很,任是誰問也不多說。這一連多天,王爺沒有往牡丹園走,也沒人能套出個因果緣由來。其實如荷自己也不知道,那天她帶著幾個小丫鬟來收拾了亭子裡的狼藉,瞧這模樣,要不就是王妃生了氣,要不就是王爺生了氣。
從前王妃若是氣著了,王爺定是不多久就要來同她說話的。可要是王爺自己氣著了……如荷想了想,這種時候好像還真挺少的。王爺那性子,就算是氣著了,也不會撒火,也是笑著把人拉出去砍的。這麼多天也沒見著誰遭殃挨打了呀。
她於是十分明智地沒有問,安靜地站在王妃身邊,看著一臉素顏的王妃。
「賞花宴是今日麼?我怎麼記得還有一天才到呢?」
王妃自起來後,就念叨了兩遍,如荷恭敬耐心地回道:「確是今日,送帖那天王妃您說要去,已經差人回了帖了。」
「左相那個女兒叫什麼?」
如荷看著王妃把一隻金釵放在腦袋邊比了比,道:「回王妃,相府小姐單名一個蓉字。」
「哦,左蓉。」她點了點頭,又往頭上比劃著一支金鑲玉墜珠步搖,神態慵懶地照了照鏡子,「你說是那翠鈿好看,還是貼個紅色的花鈿?」
「王妃天生麗質,都好看。」如荷圓潤地回答道。
歡慶輕笑了一聲,「我覺著都不好看。」她瞥了眼銅鏡裡低頭站著的如荷,「你過來,給我梳妝。」
如荷領命上前,詢問道:「王妃今日想梳個什麼樣的發髻?」
「你若是要說,梳什麼樣的發髻都好看,就隨你梳吧。」
如荷一時猶豫。
歡慶看著她糾結的表情又是輕笑,道:「好看便是好看,一般便是一般,丑就是醜。你能混淆,我可混淆不了。」她說著看到如荷低下頭,又道:「我不願聽你這些虛與委蛇,你若是歡喜講,說給別人聽去罷。」
如荷彷彿微微明白了點什麼,跪下道:「奴婢知錯。」
「若是真知錯了,不會再犯了,你便起來。」
如荷又跪了些時候,心裡思忖著王妃這兩年來的脾性。
無論亂世或盛世,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不敢奢求榮華,要的也不過是一世安穩,心裡就希望能跟個心善的好脾氣主子。進了王府,到了皇家人身邊,雖說有了些許福氣,卻也是伴君伴虎,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從前只覺得王妃不好對付,生怕是說錯了什麼話,平白無故就失了性命。現如今,都兩年了,王妃似乎也沒有真的賜死過誰。這府裡安安穩穩的,至多也不過罰點薪俸。她原本覺著,明哲保身是最好,王妃心性難料,又仿如瘋癲。
現在看看,這王妃還真的只是「仿如」瘋癲,心如明鏡可亮堂呢。
如荷再起身,已經過了些許時候。她笑著從王妃的梳妝台上拿來一把梳子,道:「奴婢不會再犯了。」言罷,她見到王妃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又道:「王妃您比以前白淨了許多,不如梳個白合髻,奴婢將那娟紗金絲紅紋裙給您取來。」
「娟紗金絲紅紋裙……」她慢慢重複這名字,「不過是條紅裙,取這麼長的名字。」說著皺起眉,淡淡道:「是那件寬袖紅裙麼?」
「是。」如荷答道,心中覺著有些好笑,「奴婢給您取來看看罷。」
「不必了,就它吧。你給我梳個髮髻,收拾收拾就走吧。」她看了眼桌上琳瑯滿目的首飾,「給我戴兩支金閃閃的步搖,怎麼說我也是信王妃啊。」
饒是這樣囑咐的簡單裝扮,也花了半個時辰的光景,歡慶才和如荷一起慢悠悠往外走。剛出牡丹園就見到一襲煙青錦袍的商衍,腰間別了一塊白玉珮,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模樣,站在園外,似是等她。
歡慶見了,也不問他是否久等,勾起唇角笑道:「王爺真要去賞花宴?」
「本王說過的事,何時食言了?」他看起來心情並不好,瞥了一眼歡慶,就大步往府門方向走去。
歡慶也沒跟著他,自顧自地和如荷按著平時的步調悠悠往外走。
商衍在門口等了會,才見到她慢慢走出來。想生出點小脾氣來,卻在見到她一身紅衣漫步而來的時候,什麼脾氣也沒有了。
她今天有些讓人驚豔。平日裡不見到她打扮,就算是打扮了也跟囫圇吞棗似的,特別湊合。今日倒像是細細打扮了的,他想著,看了眼一直跟在身邊的如荷。這一身曳地紅裙配上她的高髮髻,那晃啊晃的金步搖,像是晃到他心頭上去了。搭配得挺好看。
心裡這麼想,商衍是定然不會說出來的。
本想說她兩句走得太慢,這看著她的模樣,卻也說不出口。見她走到身邊,自然而然從如荷手裡接過她的手——還有些微小繭子,不似別的女人那般柔滑,他是早習慣了的。他扶著她進了馬車,又對一邊的如荷吩咐道:「去把王妃的白狐錦裘拿來。」
「拿那狐裘做什麼,重得很。」歡慶坐在車裡問。
他矮身坐進車裡,沒有看她,「晚些天涼。」
車一路慢悠悠地走,兩人端坐車裡也沒有說什麼話。
商衍貴為王爺,王府自然是在都城的中軸線上,離皇宮也較近。丞相雖也尊貴,卻到底是外臣,是以相府和王府還是有些距離,得走好一會才到。
歡慶坐著覺得無聊,伸手去撩簾子。
馬車走在東街上,是都城最熱鬧的街市了。王府的五駕馬車走在街上,十分顯眼——明黃帶紋的錦緞裝飾的車輿,從頂部棚蓋垂落的明黃流蘇,無一不昭示著車內人的尊貴地位。一般百姓見到這樣尊貴的五駕馬車都是先行避讓,也有好奇伸脖子觀望的。
這一望就望見了正撩起簾子往外看的王妃。
咦?那就是信王妃麼?容貌平平,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國色天香的人物啊。
緊接著又望見了王妃身邊的信王。
呵!這信王可真是人間少見的美男子,器宇軒昂、風度翩翩!可謂是舉世無雙啊。
真難為這般神人似的王爺娶了這樣的王妃還捧在了手心裡,可惜!
坐在車裡的某人自然是不察這些民間的小心思。歡慶看著熱鬧的街市,即使為著避讓皇家車輿鬧出了那麼一些小動靜,也沒有絲毫影響它整體的繁華。那些叫賣的小販和琳瑯的小攤以及從各處飄來的香味,讓歡慶一陣悸動。
商衍難得見到她臉上現出這樣生動的表情,瞄了眼車外,她竟是對這些尋常事物有著心思,不免為她心酸。見她看了有一會也沒有放下簾子的打算,便對一旁的如荷吩咐道:「挑個地兒停車,這也不遠了,本王與王妃走一會。」
如荷雖覺得不妥,也不敢違逆,「是,王爺。」
歡慶因為商衍的決定,而立時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可愛得緊,前兩天那小怨氣也立刻消失無蹤了——她本也懶得有小怨氣,還指著這貴人吃飯呢,真把他給惹毛了,可要壞事了。從車上下來後,她就不自知地拉著商衍的手在街上閒逛。
她略微粗糙的手拉著他,沒有太好的手感,但不知為何,商衍覺得特別窩心。
他朝商七看了眼,商七立刻意會,轉頭對身邊幾個護衛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幾個護衛就兀自散開了。不知道去了哪,這逛街的人就僅有商七、如荷、歡慶和商衍四個人。
街上的百姓看著商衍和歡慶的打扮就曉得是貴人,一般人都是不敢多看,直接避開的。也有壯著膽子想去請個安的,被商七的眼神給嚇了回去。商七雖說年紀不大,氣勢卻十足。一路都警覺地四處看,生怕出了什麼岔子。
歡慶對這些毫不在意,一手拉著商衍,東看西看,對街市上的東西充滿了熱情。
她將很多事都忘了,有時候一個人坐在窗前,只覺得過去沉甸甸的,卻記不起來具體的事情幾何。她有時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對女兒家的東西沒有興趣,隱隱有些期待,卻始終提不起興趣來。她總想要去外面,去騎馬去狩獵,或是其他。
現如今到了外頭,即便沒有那麼自由,她也是分外歡喜的。
「那是什麼?」歡慶聞到一陣糯米香,循著氣味看到一個穿著短打的小販在叫賣,「是糯米糕麼?」
商衍看了眼,道:「那叫糯□粑。」
「好吃麼?」她說話間已經往小販走去,指著那□粑道:「給我來一個。」
小販看著歡慶的華服和髮髻上的步搖,連忙笑道:「好勒,給您一個,還是熱乎的。您是要點花生碎、芝麻還是青糖呢?」
商衍伸手接過那冒著熱氣的□粑,對那小販道:「來點花生碎吧。」他將那灑了花生碎的□粑碗捧在手裡,對歡慶道:「有些燙,小口吃。」
歡慶就著他手裡的碗,咬了口,蹙眉道:「有點甜。」
商衍笑道:「這和府裡的桂花糕有甚麼不同?偏不愛吃府裡廚子專為你做的,就要來吃外面的攤食,慣的什麼毛病。」
「有毛病也是你慣的。」歡慶笑答,甩手就不再看那□粑,又看上了不遠處的香囊。
商衍順手把歡慶吃了一口沒再碰的□粑丟給了商七,轉頭跟上了歡慶,「慢些走,穿著那曳地裙也不怕給摔了。」
「這香囊多少錢一個?」
小販看來人非富即貴,滿臉堆笑要價道:「一兩紋銀給您三個,貴人要嗎?」
歡慶冷不丁拔高了聲音,「什麼?你這香囊是鑲金嵌銀了嗎?一兩紋銀三個?蒙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