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七道:「小人去眉姑娘身邊,眉姑娘總是要打聽王爺的,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說真話怕王爺您生了氣,說假話又怕得罪了眉姑娘。但是在王妃那便不是了。」他說得興奮,一時間打開了話茬,便站起身,源源不斷起來:「王妃雖說平日裡總愛跟我們下人說兩句,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王妃從未懲處過咱們。況且在王妃那裡,自在些,王妃總是關心些小事,這也有那也有,但從來不會問起王爺。」
他似是想起之前王妃待人接物,於是愈發開心,又道:「咱們服侍王妃,只消多聽兩句話便是了,從不覺得為難。」
「從來不會問起王爺?」商衍飛快地抓住了重點。
商七神情如遭雷擊,哭喪著臉又跪下了,道:「王妃她偶爾也是會問起王爺的!」
「偶爾?」商衍冷笑,「滾出去。」
商七如遭大赦,立刻滾了出去。
門關上了,商衍盯著那畫看了些許時候,長嘆了口氣。
這兩年多以來,他總是希望她能夠好起來,常年邊關征戰,氣虛體寒,長此以往,氣滯血瘀,怕是要出大事。每次想起大夫的那段話,他就害怕。這兩年,他寵著她慣著她,幾乎是萬事都隨著她。她因兩年多以前那場災禍而失了心智,後來索性是忘乾淨了往事,他也一如既往地待她。
如今卻覺得有些心累。
自那一場事之後,她像是將自己裹起來了,如同蠶繭一般拒絕一切。他曾覺得她忘盡往事也不失為是一件好事,起碼她不用再經歷一遍那時的痛楚,可如今看著她蠶繭一般裹籠著自己,他又想著,是不是該讓她試著去回憶?
商衍一人默然坐了許久,直到商七又滾了進來,稟告他芍藥居的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他想起眉如黛那張臉與那姿態,莫名覺得十分厭煩。但想想今晚是歡慶給做的主說要在芍藥居用晚膳,於是起身去了。
到了芍藥居,一眼就看到眉如黛精心打扮了,站在門口迎他。
「王爺您來了。」眉如黛盈盈福禮道:「妾今日備了您愛吃的白炒蝦。」
商衍一愣,有點忘了自己何時喜歡吃這些清淡的東西。想了想,哦,大概是有過那麼一段時間多吃了這些玩意。歡慶喜好辛辣,這兩年,他便也總愛沾些辛辣。想起前些日子,那女人還抱怨過,吃食總是淡而無味,於是道:「讓廚子再去備一些辣味來,少放些辣。」
眉如黛不大理解,還是對似柳吩咐道:「快去跟廚子說一聲。」
商衍進了屋,坐下後,便氣定神閒地坐著了,似是沒有動筷的打算。
眉如黛以為他是等著那些辣味,便也在一旁乖巧地陪坐著,順帶輕咳了一聲。
他看了她一眼,面色略微發紅,倒也不像是「重病」的樣子,問道:「本王讓商七給你帶的藥吃了麼?」
「剛喝下。」如黛回道:「王爺這般諸事繁忙,還未這等小事上心,是妾的不是了。」
「既然知道,你便好好養病。」商衍神情淡淡,「也不要總是心頭生事,這樣費事也不好。」
眉如黛並沒理解商衍話中深意,只覺得王爺這樣疼愛自己,於是幸福地紅臉道:「妾知道了,謝王爺垂愛。」
商衍皺起眉,欲要說話,卻是似柳領著家僕進來了。他看了眼那新增的幾個菜色,問道:「辣沒放重了吧?」
「回王爺,只放了些許。」似柳一邊布菜一邊道。
商衍點點頭,看了眼門外,問道:「王妃呢?到時辰用晚膳了,為何還不見人?」
「王妃今日也要來芍藥居用膳麼?」眉如黛似是才知道,訝異道:「妾並未聽聞。若是早知道王妃也要來,妾派人去迎便是了,這會怕是王妃忘了罷。」
「忘了?」
商七眼見王爺眉宇間浮上來冷意,忙道:「小人今日來芍藥居送藥那會,還見到了王妃呢,王妃問了小人去做什麼,小人如實答了。小人想王妃該是不會忘的。」
似柳略一沉吟,偷偷看了眼眉如黛,道:「日裡王妃確是來過芍藥居,不過王妃也未有說起今日要與王爺一道在芍藥居用膳的事情啊。王妃來了一趟,眉姑娘當時咳得正厲害,怕傳染了王妃,便也沒有行禮,王妃許是生氣了……」
商七不贊同地看向似柳,衝口道:「王妃怎會為了這等小事生氣?」
商衍冷冷一笑,「那你以為她會因為何事生氣?」他臉色陰沉得可怕,卻偏得笑開來,道:「好一個信王妃,倒是沒事消遣起本王來了!」
「王爺息怒,王妃她……」
「誰若再提『王妃』二字,就滾出去領板子。」商衍怒道:「不必等了,吃飯。」
一時間,王府的人大概都知道,王爺在芍藥居用晚膳的時候發了好大一頓火,卻不是因為眉姑娘,而是因為王妃。
仔細想想,王爺似乎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說過王妃的不是,這可是第一次。
看吧!信王果然也是忍不下去了,那樣的一個女人,誰能忍的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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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不外傳,壞事走千里。
信王那樣一個好脾氣而重情義的人也被信王妃給惹惱了,這般天大的事情!京師的女眷們如何能夠不知道?
左蓉聽到自家丫鬟嚼了這舌根子,只微微笑道:「我便是猜到有這一天,哎,信王那般的人,為著這救命之恩,可算是仁至義盡了。」
陸蕪菁聽了,嘆氣道:「再如何對一個人心懷敬重感激,若是無情,總有天是要惱的。」
於是,存著取笑與看好戲心思的眾人,又開始了大大小小的賞花宴吟詩作對會,一張又一張的帖子往王府遞。
歡慶一張也沒有理會。
忙著呢。
這一日午後,歡慶正凝神穿線,聽到開門聲,望去,如荷拿著兩張帖子從門口進來。她有些厭煩,道:「最近是怎麼了?天熱起來,人便也耐不住了麼?這沒完沒了地鬧人心。」
如荷看了眼桌上散亂放著的十多個荷包,笑道:「怕是這些才是王妃煩心的根源吧。」她想了想,沒有將那些流言告訴她。這些日子,她每日都潛心研究繡荷包,紮了一手的針窟窿,繡了十多個也不滿意。
其實那只是很簡單的一個荷包,不過是在繡布上繡一根竹子,再繡一個「衍」字。若是放到她手裡,一時半會就成的事,到了王妃手裡,卻……十天半月才些微成型。那些散落的荷包都是她的……失敗品。
如荷也是這會才親眼見證了王妃慘不忍睹的女紅,更加相信了她其實是個將軍的事實。
讓人奇怪的是,這許多天倒是也沒有見到王爺的人。聽聞府裡的丫頭說,之前王爺在芍藥居發了好大一通火,指責王妃消遣他。如荷算計著大約是那一日去芍藥居吃飯的事,她想,如果王爺知道王妃花了這麼大的心思為他繡荷包,那便是再大的氣,也是會消的。
「這次又是什麼帖子?」
「相府小姐的賞花邀帖和孫大人家……」
「那左蓉?」歡慶皺了皺眉,「她怎麼有看不完的花?該不是得了什麼隱疾吧?」
如荷沒忍住,噗嗤一笑,「瞧王妃您說的,這些小姐官婦平日裡並沒有別的事情,是以總也想著法子湊在一起聊聊天,賞花吟詩的也不過是個名頭。」
「我瞧著她們就是個沒事的,哪像我,忙死了。」她說著神態蔫蔫地放下手裡的針線,長嘆了口氣,把下巴擱在桌上,發愁道:「如荷,我覺得我是繡不好了,這個『衍』字一點也不像,倒像是『行』字被水滴子給擠開了,可憐巴巴的。」
如荷被她的話語又激得一笑,放下了帖子,走過去拿起荷包一看,果然……就像是「行」字被水滴子擠開了。
她安慰道:「比先前可要好多了,王妃您再繡兩個,一定就好了。」
歡慶卻似乎沒有聽到她說話似的,神情有些怔忪,她突地看向如荷,皺眉道:「行中水,行水……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名字十分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