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衍走得飛快,只覺得自己這許多天真是走火入魔地失了心智。
總是如此,事關於她,他便是不能冷靜地分析。什麼路邊撿到的荷包,他在這王府裡住了這麼多年,也從沒見到路上有過荷包,偏是被她撿到了麼?什麼蓮子心湯……他讓人放話出去說自己政事繁忙,怕是她也是知道的罷。
真是蠢。
真是極蠢!
他一邊怨自己,一邊卻還是要罵商七:「不長眼的東西,你便是看不出來?你們這些奴才這般不伶俐,留著何用?」
商七道:「王爺,小人知錯。可……可眉姑娘不是在那麼,小人哪敢說啊……」
「眉姑娘?眉姑娘是個什麼東西!」商衍愈發怒道:「她眉如黛竟也是能跟我歡兒相比?信不信本王挖了你的眼珠子!」
商七這回算是看出來了——他在氣頭上呢,氣得還不一定是他商七,指不定氣自己眼瞎呢。
於是道:「小人哪曉得王爺喜歡誰。」
「王爺喜歡誰?」商衍瞪了他一眼,想也不想便道:「本王當然喜歡王妃!」
商七一笑,「嘿嘿,小人知道了。」
商衍更怒,忍不住想撕了這小蹄子。又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於是也不再多說,急匆匆三步並作一步地往牡丹園走。
牡丹園卻沒有人。
起碼歡慶不在,如荷也不在。
「王妃去哪了?」
「小人覺著……」商七撓了撓頭,一臉老實道:「以王妃的脾氣,是肯定不會回牡丹園的。」
商衍擺了一臉「這還用你說」的表情,瞪了他一眼,轉頭看到屋裡的桌上零散著放了一大堆荷包,他上前幾步走到桌邊,拿起其中一個看了眼。
這是個繡工十分拙劣的荷包,看起來都沒個荷包的樣子,就像是兩塊布縫在了一起,回頭在繡布上繡了點……看不清是什麼的花樣。他又翻了翻那幾個別的荷包,有跟這個差不多繡工的,也有更好一點的。
王妃說的那個荷包是她自己做的,繡了好多天才繡成……
商七的這句話又自心口浮上來,商衍忍不住想把自己揍一頓。
跟誰置氣不好,非要跟她鬥!
明明知道她歷經過那樣多的磨難,也明明知曉她行軍多年從不懂得女紅的事,更是親眼看著她從風雨與災難中起身,一步步邁過荊棘那般走到他面前……他怎的就這樣小氣,被她堵兩句,損兩年,就忍不得了呢?!
商衍啊商衍,你真是個大混蛋。
他面色頹然地坐下來,對商七揮手道:「你先出去,讓本王靜一靜。」
這廂王爺正在靜靜,那一廂王妃卻是靜不得的。
她神色陰鬱地站在王府馬廄裡,把一干養馬的奴僕給嚇得跪了一地。
「我要這一匹黑的,牽出來。」
誰敢啊!
如荷忙勸道:「王妃,您這身子骨可剛好轉,沒好利索呢,千萬別……」
她輕哼著笑,「看起來,我這王妃也不必當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如荷跪道:「王妃息怒,如荷是怕……怕您出了點差池。」
「那又如何?」歡慶怒道:「本王妃今日不騎走這匹馬,便出個更大的差池讓你看看!」
如荷跪著不敢再說。
「牽出來!」
一養馬小廝哆嗦著道:「稟……稟王妃,那……那是王爺的坐騎。」
歡慶沒有說話,伸手將掛在圍欄上的馬鞭取了下來,彷彿是十分順手,將那鞭子一抖,指著那小廝道:「你們誰敢再攔本王妃,叫你們嘗嘗這鞭子!」
一眾人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眼看著歡慶牽出馬,十分嫻熟地上馬,一揮馬鞭。那馬是王爺的坐騎,平日裡被別的人多碰幾下也要生氣鬧騰,如今在王妃手裡卻是異常乖順。王妃一揮鞭子,它竟是開心地嘶叫一聲,飛奔了出去。
眾人都奇了。
「這馬……」
如荷看著王妃的身影,對一旁小廝道:「愣著作甚?趕緊差人追上去看著王妃,出了差錯,王爺可得要了你們的腦袋。」說著,她一路跑出門,「我去稟告王爺,你們趕緊去追王妃!」
如荷先跑去了書房,被告知王爺不在,急得滿頭大汗,又急匆匆跑去牡丹園,看到商七在門口守著,立刻急道:「快,快,去稟告王爺,王妃她……王妃她……」
「王妃她怎麼了?」看著如荷的樣子,商七心頭湧上一陣不安,扶著她手也急道:「你別光喘氣啊,快說王妃怎麼了啊?」
「她……她剛去了,去了……」
突然,門彭地開了,商衍從裡頭走出來,一臉焦急道:「她怎麼了?」
如荷見到他,似是不慌了,嚥了口口水,努力流暢地稟道:「王妃她去馬廄牽了王爺的黑風馬,騎著馬跑出去了。」
「廢物!你們不看著她一點!」商衍聽了又急又怒,二話不說便往馬廄去了。
商七和如荷在後頭跟著跑,商七邊跑邊疑惑,忍不住問道:「那黑風馬可是王爺的馬,誰的話都不聽,只有王爺近身才安靜,怎的……被王妃給騎走了?」
「我也不知道。」如荷喘著氣皺起眉,「那馬十分聽王妃的。」
「真奇了。」
如荷想起王妃熟練上馬的動作,她騎在馬上的神情,那種不需要作態便自然流露的傲氣與自信……她覺著,王妃曾是個將軍的說法應該是真的了。尋常人家的女子,便是從小當做了男兒養,也養不出那種倨傲與威嚴。
這麼一想,她對王妃不由得心生敬畏。
商衍到了馬廄,立刻牽出一匹馬,問那小廝道:「王妃往哪個方向去了?」
「回王爺,王妃往東去了,似是要……」
他還沒說完,王爺就已經騎著馬追去了。
一時愣住,咦,不是說王爺發了好大一通火說了王妃的不是,有半月沒理會王妃了,怎麼這會……這瞧著王爺急得跟什麼似的,這和傳言不符啊!
歡慶一身襦裙騎在馬上,從王府出來後得心應手地從零散的人群中穿過。好在她穿著的襦裙較為寬大,即使是在馬上騎著,也沒有露出雙腿和腳,卻還是讓不少人側目。
這是誰啊?大街上騎馬?
怎麼竟是個女子?
咦!這不就是那什麼信王妃麼?
先前與信王漫步街上買香囊那個啊!
一時間,人群有些嘈雜。
這看到的人多了,消息傳得自然也是十分快。這廂京師女眷們還在可惜,這一封封帖子遞到了信王府竟是沒個回音,看不到信王妃情態可真是遺憾啊!那廂便又有人來嚼舌頭道,信王妃在大街上騎著馬要出城!呵,那馬騎得可快了,她在馬上顛來倒去的,也真是膽大,竟是不怕摔了。
左蓉聽了冷笑,「愈發沒樣子了,這瘋婆子又跑出來作亂,儘是給信王添亂。」
陸蕪菁聽了皺眉,「怎的這般不知規矩,也虧得她是王妃,可憐了信王。」
流言總是如此的。
信王妃明明騎著馬英姿勃發,到了別人的嘴裡就是顛來倒去了。歡慶嫻熟地駕著馬在城門處停下來,守城的是幾個守衛和一個將領。那將領瞧著有些眼熟,大約是常年守門的。不過她也不曾出過幾次城,怎麼會覺著眼熟呢?
她懶得細想,對那守城將領說道:「我要出城。」
那將領一眼就認出她了。
沒錯,那將領便是曾經那位……趙田。
自從他那一年在門口堵了這位仙人,順帶問了句胸前鼓囊囊地帶了什麼,他這為官生涯就變得十分坎坷了。燕齊戰事期間還好,以戰事為重,戰事一了,一切趨於平靜後……
只有天知道,信王明裡暗裡到底給他穿了多少隻小鞋,可把他疼哭了!
他有次終於受不住,前去信王府負荊請罪,信王卻對他笑道:「本王的王妃,貌美如花麼?」
他當時沒料到王爺會這樣說,一愣。
便是這一愣神就把他害慘了,那信王不知什麼心思,對他笑道:「看來,是本王沒見過女人了。」
他灰溜溜地回去了。
後來,又被明裡暗裡穿了不少小鞋,於是他趙田又一次,想了幾般應對之策,前去負荊請罪。
這一次,信王還是問了之前那個問題,趙田胸口成竹道:「王爺的王妃,自然是貌美如花,王妃的傾城之色,怕是讓眾多美女汗顏的。」
信王輕輕一笑,道:「哦?本王的王妃輪得到你來置喙好看與否了?」
得,他哭喪著臉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自那之後他算是明白了,信王其人,仿似好對付,與人常是面帶笑容、儒雅翩翩。其實可不好對付了!反正不管你回答什麼,信王只有一個態度:本王就是要賜你小鞋穿!
特別是碰上了那什麼信王妃,他想了想那個……「貌美如花」的女人,一哆嗦,信王真是眼神不大好啊。
這會正主就在眼前邊上了,他猛地愣住了。
嘿喲!這信王妃與前兩年相比,可是水靈多了,到底是信王府的風水養人麼?前兩年那臉跟那手糙得簡直不能看。這如今看起來,面色白了些,兩頰還透了點紅,梳著髮髻,露出光潔的脖子……乍一看,還真是個小美人了。
他這般想著,卻不敢再抬頭看,恭敬道:「末將見過王妃!」
「見過便見過了,本王妃要出城。」歡慶騎著馬道。
「呃……不知王妃出城所為何事?」趙田心裡思忖著,這王爺沒見著人,只有個王妃要出城,這萬一要放行了,王爺追來找他算賬……豈不是前兩年在王爺那裡積的德都白積了!想起信王那笑容,他就想哆嗦。
「輪得到你管?你這門開是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