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蕪菁卻沒有這般玲瓏的心思,撿了皇后的話頭接道:「有信王這般的榜樣在前,怕是要傷了不少女兒心了。」
「哦?」太后似是不解,問道:「為何又是傷了女兒心?哀家的衍兒有這樣多的人瞧上了麼?」
陸蕪菁臉一紅,羞道:「太后娘娘取笑蕪菁呢。」她偷偷看了眼信王,那人依然一臉雲淡風輕,她的臉卻是紅得能滴出血,她絞著手帕,咬著唇,說不出話來。
皇后看了她一眼,摸了摸手指上長長的護甲套,輕輕一笑,「蕪菁是說,女兒家見了信王這樣寵愛王妃,怕是以後都想著要嫁個信王這般的人物,能做他的王妃被日日捧在手心罷。」
陸蕪菁低頭不語。
太后也朝那陸蕪菁看了眼,她一身青綠的衣裳,簡單的發髻配著簡單的兩隻桃木簪子,乍一看倒是清麗可人。她笑著,語氣裡卻沒有多少慈祥的意味,「蕪菁怕是也看上哀家的衍兒了,可惜衍兒有了王妃,蕪菁若是入府,是委屈了。」
陸蕪菁聽著就心慌,臉紅又心跳的,簡直要忙死了。還好到底是出身官家,也算是反應挺快,跪下道:「民女不敢妄想,太后娘娘這般取笑蕪菁,蕪菁可真要是沒臉出門了。」又是奉承又是撒嬌,可真夠聰明的。
商衍冷冷淡淡聽著這些女人來來往往的廢話,心頭升起一絲厭煩。
那麼,歡慶現在在做什麼呢?
她拉著如荷四處走了走,覺著這行宮確實是挺熟悉,便多走了幾步,於是就走到了議事堂附近。
這裡才是她真正熟悉的地方。
她靜靜站在這通向議事堂的青磚路上,腦海中那個身影越來越熟悉,隨著她劇烈的心跳,那些場景一幕幕竄出來,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那個一身戎裝的燕國大將軍,曾幾何時虎步生風,英氣凜凜走在這條青磚道上。
「末將參見太子殿下!」
她看著她自信滿滿從這道上走進議事堂,單膝跪地,雪白的盔纓微微抖動。
「藺將軍請起。」那殿堂上坐著的男子一身杏黃冕服,眉宇間帶著輕佻的神色,看起來讓人很不舒服,他笑的時候,眼角堆了不少皺紋,「如今戰況如何?」
「回殿下,戰事膠著。」
「哦?為何如此?」他說著從殿上走下來到她身邊,深黑與杏黃相間的鞋履現在她面前,他對身邊一干人道:「你們都下去罷,本殿下要與藺將軍商議軍事,沒有傳喚,不得入殿。」
「是,殿下。」
歡慶微一側頭,見到自己平日裡信任的副將將鞋頭在地上點了兩下,她默然又回過頭,看到太子一臉玩味的笑容。
「藺將軍與那些粗莽武人相比,倒是白淨多了。」他笑著矮下身來,讓歡慶心中升騰起一陣作嘔的反感,「將軍征戰多年,身段嬌小,又不似那些粗莽之人一般,竟是不長鬍子。」
「殿下,前線戰事……」
「不忙。」他伸手去捧她下巴,被她低頭躲過,又輕輕一笑,「藺將軍……可有娶妻了?」
歡慶心中惱火,微怒道:「恕末將冒犯,請殿下專心政事。我軍如今與齊軍膠著,若是要背水一戰,末將惶恐,我軍怕是沒有必勝的把握。」
太子劉成倒是不惱,依然微笑看她,「哦?藺將軍可知,還未開戰便洩我軍士氣,本監軍可是能立時處置了你。」
「如今我軍糧餉吃緊,傷亡眾多,而我燕國百姓也因為戰事苦不堪言。」歡慶抱拳道,「末將斗膽,懇請太子殿下能夠以民為重,與皇帝稟報戰情。」她思忖了一番措辭,「末將願與家父前往齊軍大營求和。」
「求和?」劉成把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藺將軍的意思是,要我大燕歸降齊人?」
「末將不敢。」歡慶低頭道,「末將唯恐戰事再繼續,怕是民不聊生。因而末將斗膽懇請皇帝先息戰求和,待我大燕整頓恢復後,再與齊人一戰。」
「如此倒也並不是不可。」劉成沉吟道:「那麼,具體細節,請藺將軍今晚到本殿下房裡再行商議罷。」
歡慶心中厭煩,那副將點地兩下的含義便是讓她小心這位太子殿下。如今看起來,當真是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那燕帝不務正事,日日歌舞昇平,殆誤國事;生出個兒子,也是個心思不正的主。
她看著那個跪地的將軍臉上現出至深的愁苦與絕望。
「王妃,您沒事吧?」如荷見她臉色難看,不由得擔心,「是不是走累了?奴婢扶您回去歇息罷。」
「我們去那邊。」歡慶擋開了她的手,隨著記憶中那個將軍的腳步,向著太子殿下的住處走去。
她彷彿還能記起,自己走在這條道上時候那心情——她想著商衍。
那個瀟灑自如而又帶著痞氣的男子,在她耳邊輕聲說要娶她為妻,要她保全自己。她一直將他視作登徒子,卻總在不知覺間流露出對他的熟悉與親暱。想起那太子的臉,她便有種厭煩到底的心情,可再想一想他,就又好些了。
她心頭裝著事情,慢吞吞走著,竟連身邊有人也不知。
劉成見她出神,冷不丁從她身後去抱她,驚得她提劍便要防衛。轉身一眼見到竟是劉成,心中又氣又怒,「太子殿下,你……」
「本太子瞧著,藺將軍比我府上那些孌童可是要剛強多了。」他出口便是這般讓人作嘔,卻不自知,笑道:「不如藺將軍從了本太子罷,本太子還未有嘗過將軍這般的人物。若是將軍從了孤,想要歸降重整,自然好說。」
歡慶氣得拔劍大罵,「劉成!你身為我大燕儲君,便是這般荒淫無道!」
她想起那些戰場上浴血奮戰的士卒,心中怒氣更盛,「我大燕將士要如何指望你!如此大事,關乎家國天下,你……你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喲,脾氣不小。」劉成絲毫不怕她手中劍,撫掌道:「生起氣來,也頗有一番滋味。」
他終究是太子,她為臣,就是怒極也是無法。
「你不從也無礙,劍指太子又當面衝撞辱罵,你可知是何罪名?」他笑得自得如意,「既是本太子拿不到手的東西,本太子就毀了他。順便,藺廣那老東西……本宮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這便是她的軟肋。
因著她抵死不願相從,那劉成也並不急,將她視作了獵物似的與她逗趣。先是把她軟禁了,日日言辭調笑她,閒著無事便拿著鞭子去打她,他約是心中變態,樂趣非常人能理解。歡慶不願屈服,咬著牙一直忍。
心中萬分矛盾——盼著可以逃出去,又不願藺廣為她操心,費盡心思來搭救她。
她每日與那太子鬥智周旋,能激得他打她便是最好了,怕只怕他心血來潮,霸王硬上弓……若到了那時候,她便只有一死了。
於是每一日,歡慶都瀕臨崩潰,又是提心吊膽又不願心生軟弱,流淚哭泣。
直到商衍找到了她。
有些時日不見他,這一番相見竟是這樣的情景,她看著他從門口閃身進來,一時不能相信,眼前這個人竟會是他。也是見到他一臉震驚怒極地望著她,歡慶才終於忍不得眼淚,憋著嘴哭出來。
咸澀的淚水一滴一滴從臉頰滾落,落在她身上,滲進那帶血的皮肉裡,微小的刺痛提醒著她——是他來了。
他終於來了。
她原是這樣想念他。
「商衍……」歡慶啞著聲音喊他,方出口才覺出自己許久不說話,聲音竟是這樣難聽了。身上的甲冑早已灰敗佈滿血漬,好在那劉成這些時日都只是調笑鞭打她,並未對她真的下手,是以還不知曉她的女兒身。
她為著自己在商衍面前現出的狼狽,心生悲慼;又念及年邁而依然為國鞠躬盡瘁的老父親,荒淫無道的昏君和太子,苦苦掙扎不得解脫的大燕子民……這許多天裡被她死死壓抑在心裡的委屈與悲憤,在見到商衍的瞬間通通決堤了。
「我……我救不了大燕了……」她哭著閉上眼,咬著唇嗚嗚咽咽。
「你怎麼總是這樣不聽話。」他似是沒聽到她說的,走上前解開綁著她手的繩子,「我讓你保全自己你聽不到麼?千軍萬馬避白袍的將軍,竟是連自己也保全不了,你從前那般耀武揚威便只是在我面前麼?」
「劉成……他……」她低下頭,淚落在腿上,打濕了鞭痕,帶來一陣刺痛,她咬牙道:「昏君佞臣,我……我該怎麼辦?」
「我帶你走。」他抱起她,「救不了就不救了,明日我便帶兵入境,本王殺了他。」
「不行。」歡慶斷然道:「我不能走。」
「我先帶你走,回頭我來找老將軍。」
歡慶搖頭道:「我爹他為燕國打了一輩子的仗,我不能害他一世英名。那些燕國將士與我出生入死,我不能棄他們於不顧。」
說話間,商衍耳尖地聽到由遠及近腳步聲,心中一凜。
他回頭看了眼歡慶一身的傷痕,心中怒極,手握成拳便要衝出門去。
歡慶忙拉住他,「你躲起來。」
「他這樣對你,你讓我躲起來?」商衍又是心疼,又滿心憤怒,「他動我的人,我如何能忍他?」
歡慶心急道:「你平日裡那樣聰明,今日怎的這樣毛躁?劉成是太子,皇帝派他監軍卻死於軍中,你是齊國王爺,並無大礙,可我爹該當如何?」
商衍道:「昏君佞臣,將你一門忠烈逼到這般田地,你還為他們想甚麼?」
「他們可以對不起我,可我不能對不起我的將士!」歡慶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急得直想把他敲昏了藏起來,可又全身使不出力,心中情急,便急中生智抱住了商衍,推搡著他倒在房中的柴草堆裡。
商衍身後的柴草發出卡卡的斷裂聲,他下意識地回抱她,望著她湊近的臉竟平了不少怒氣,「你……」
歡慶不想再與他爭論,不管不顧湊上了嘴,吻了他。
商衍睜大眼睛,反應比平日快了許多,立刻攫住了她的唇舌。
她本就氣力不濟,自然是拼不過他,紅了臉,聽著那快到門邊的腳步聲急得要哭出來。
吱嘎。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