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黑衣男子說起話來是刻意隱藏了聲音,商衍聽在耳朵裡覺得像是破鑼在腦袋邊敲。他手心裡出了些汗,一雙眼睛如寒刀一般看向那手拿軟劍的刺客。他剛瞧見了那個停在離他起碼有三丈遠的柳樹上的刺客,那人舉著一把精巧的小弓箭,那弓箭正對著此時向他而來的歡慶。
商衍恨得咬牙切齒,「她傷了分毫,本王就碎你八段!」
那刺客發出一聲桀桀冷笑,「王爺想試試是你快還是那弓箭快麼?」
商衍氣得青筋暴起,眼看歡慶還朝他走來,他忍不住吼道:「站住!誰讓你出來的?給我回去!」
歡慶並沒有感受到劍拔弩張的危險,她只聽到了那喊刺客的聲音,隨著那些守衛跑出來一看。那遠處站著的玄衣男子不就是天天與她一起的男人麼?她便什麼也沒有想,眼裡只看他,朝他跑過去。
這會見到他青筋暴起對自己吼,一時間有些嚇住了。
如荷跑得沒有歡慶快,她看到王妃提著裙子往外跑便覺得不對,連忙丟了手裡的東西追過來,這一眼看到商衍被一個刺客似是劫持著,也給嚇了一跳。
怎麼會?王爺那樣的人物是被人下了藥給劫持的?
心念急轉,她看到商衍那一雙快要瞪出來的眼睛,那視線的方向——
如荷轉頭一看,驚得整個人都冰涼了。她想也不想便朝歡慶撲過去,嘴裡對她喊道:「王妃小心身後!」
歡慶冷不丁被撲倒了,只聽到一聲尖利的風聲,像是什麼利器劃破長空。只聽得如荷悶哼了一聲,那弓箭擦著如荷的背登一聲釘在了歡慶身邊一棵樹上。歡慶受了驚,瞪大了眼睛忙伸手去抱如荷,一摸到她的後背,便是濕漉漉的一手血。
商衍感覺心都要從心口跳出來了。
他眼看那柳樹上的刺客又搭了一把箭,那弓弦又要被拉開——
以他這邊過去是絕然來不及了,他不管不顧伸手就抓住了軟劍。那黑衣刺客似是早料到了這一招,要與他打鬥起來,卻不料他根本無心管他,生生吃了他迎胸一拳,這一拳用了全力,胸口疼得像是被石頭狠狠砸了一記。
商衍卻絲毫不覺,連軟劍劃破手皮也不甚在意,只看著那把慢慢被拉滿的弓,和那個滿手是血的女人。
「歡兒!躲開!」他迎向那個弓箭手射箭的方向,只希望她能乖乖聽自己這一句話,躲開了那方向。
歡慶聽到他千鈞一髮的一聲喊,茫然的眼睛突地望向他,她一眼看到了那刺客伸拳揍他的情景,立時皺起了眉;再看到他手上血淋淋的,那血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炸開一朵朵的血花,彷彿腦袋裡轟然一聲響。
也是在商衍喊她這一聲的時間裡,她利落返身,伸手狠勁將釘在樹幹上那箭一拔,紅了雙眼死盯著那手拿軟劍的刺客,疾步上前。
她一身白衣,因著動作迅疾而寬袖長袍被風帶起,聞聲趕來的守衛與在場的左蓉,侍女們只見到一個飛似的身影極快地朝信王跑去,她伸出右腳,在地上一撐,整個人飛起對著那手提軟劍的刺客一記旋踢。
那刺客專心對付商衍,不料到有這樣的黃雀在後,一下就被踢中了。
歡慶沒等他反應過來,便雙手抓著他肩膀,本想背摔了他,卻似乎是高估了自己的氣力,不能將那刺客提起來。於是她側身一轉,將手中箭對著他腰間一刺,又抬腳利落地踢中了那刺客膝蓋。那刺客立時便慘叫一聲,癱軟在地。
歡慶的眼睛迸出憤怒而威懾的光芒,那刺客腰間流著血,她微一側頭,聞訊趕來的守衛已到了身邊。歡慶快速起身,將其中一個守衛的佩劍拔了出來,手起劍落,那癱軟在地的刺客,肩胛骨上又吃了一劍。
眾人都有些驚呆。
連商衍也被她一連串乾淨利落的動作給驚了。
包括柳樹上那個弓箭手。
那熱鬧的蟬鳴彷彿因為歡慶而停了那麼一瞬。
還算是商衍反應快,也是隨手拔出趕來守衛的佩劍,對準了那柳樹上的刺客便擲了出去。這一擲用了他十分力,彷彿可以聽到那長劍貫穿了一片片柳葉,勢如破竹刺向了樹上的人。那人也是沒有來得及反應,中了招,立時從樹上掉下來,發出一聲悶哼。
他回身趕忙去看歡慶,她還握著劍柄,一隻腳踩在那刺客的肩頭。那刺客大約是疼得昏死過去了,一絲聲音也沒有發出。
「王……王爺!」趕來的守衛將領此時才算喘了口氣,立刻跪道:「屬下失職!」
商衍看也沒有看他,走到歡慶身邊,輕輕攬住她,對那將領道:「徹查刺客,增加守衛,事辦完了,再去領死。」
左蓉聽了睜大了眼睛。
她蒼白了嘴唇看著眼前這個對那瘋王妃溫柔以待的信王。
她從前只聽得人們說過,信王溫和有節,能文善武。她見過他那麼些次,每一次也總是見到他淺笑的多。她縱然是知曉,信王身為王爺必也是有皇家人的脾氣,卻從未有想過,他脾氣會這樣……讓人覺得可怕。
就算信王暴怒著發火要宰了那守衛,也比他如今神情淡淡,以一臉漫不經心吩咐人去死要好一些。
那守衛將領聽了,臉色灰敗地垂下頭,頓了一會,行禮道:「屬下……遵命!」
左蓉愣愣看著那將領提劍領命而去,心中大震。
商衍。是啊,他是齊國上將軍啊。
將他放在天空裡頭頂上瞻仰了那麼些年,她怎麼能忘了這個男人可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上將軍啊!他怎麼可能會是人們嘴裡說的那個,溫和寬宥、淺笑淡然的信王爺?他在軍營多年,帶兵征戰,為大齊開疆擴土,而齊軍將士對他無一不服……這般的男人,怎麼會是溫和寬宥?
左蓉看著他的側臉,第一次對這個一直嚮往的男人生了怯意。
還有那個女人……
剛剛那一連串乾淨利落的動作,都讓她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到了幻影。那個瘋言瘋語,言行無狀的女人,竟是有這般果敢狠絕的魄力。她那模樣哪像是個失了神智的瘋子?雙眼清明而迸射英氣,出手是又快又準又狠,明明已經將那刺客制服了,卻還要拔了劍在肩上刺上一記……
左蓉驚得有些六神無主。
「歡兒……」
歡慶慢慢轉頭,看向商衍,他手上還流著血,她這樣看他的胸口,彷彿能看到那刺客打他那一拳打出的痕跡。她沒有想要去回答他略帶疑惑的眼神,而是將手裡的劍柄輕輕一轉,那劍碾動了刺客肩頭的血肉。
「啊——」撕心裂肺一聲喊,他疼醒了。
歡慶冷然盯著他的後腦勺,厲色道:「誰給你的膽子,來行刺王爺?」
商衍有些驚奇。
她好了?
不禁心頭一喜,也顧不得甚麼勞什子的刺客,抓著歡慶便問道:「你認得我了?」
歡慶沒有答他話,繼續問那刺客:「要命還是要主子?」
她一邊說一邊又繼續轉動劍柄,那刺客疼得痙攣起來,撕心裂肺地嚎叫,那聲音聽著周圍一眾人都心生不忍,歡慶卻無動於衷,「要命就說話,要主子,我就收了你的命。」
那刺客微微抬起頭,一臉的血污,混著汗水血水,眼神卻是剛毅的。他張開滿是血的嘴,艱難道:「要主……子……」
歡慶面無表情,看了他一會,冷聲道:「成全你的忠心。」
話音一落,她將那劍刷地拔出,手起劍落,那劍又刺進了刺客的心窩子,一劍斃命。
周圍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皇后趕來時候剛巧撞見了歡慶殺刺客這一幕,驚得手指有些發抖,卻還是竭力鎮定道:「你怎的將他殺死了?」
歡慶淡淡道:「無論誰要動商衍,先殺了我。」她將那沾血的劍丟在地上,錚然一響,「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商衍微愣,冷不丁想起那個一身鎧甲,頭戴盔纓的燕國大將軍。這場景是不是有些顛倒了?總覺得心中有淡淡的不服呢。
他於是上前,去握歡慶的手,「乖乖站本王身後去。」
歡慶輕笑一聲,突然伸手拉出他那隻背在身後受傷了的手,對著傷口便是狠狠一握。商衍猝不及防,沒頭沒腦一陣疼,忍不住輕輕嘶了一聲,「你做甚麼?」
「曉得疼了?」她瞪他,語氣帶了怒意,「刀槍棍棒與血肉之軀你分得清分不清?徒手戰白刃,信王爺好大的氣魄,真不愧是齊國上將軍,一身銅皮鐵骨萬人敵啊。」
她冷嘲熱諷的,卻莫名讓他覺得心頭暢快,嘴角噙了微笑道:「一時情急,沒有注意。」
歡慶死盯著他,那雙原本英氣逼人的眼睛此刻漸漸起了水霧,鼻頭也發著紅,她在這一刻很想打他,亦想要大聲責罵他,卻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出來。
她沒有落下淚來,站了會,轉身就帶著如荷回去了。
商衍看著她一言不發的模樣,覺著這事兒該是有些嚴重。想了想,他沒有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