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校場巨變

  眾人看去——只見一個身穿明黃冕服的男子騎著馬朝高台而來,旁邊小跑著一個形神猥瑣的太監,堆著一臉諂媚的笑容。那明黃冕服的男子似是不怎麼會馭馬,在馬鞍上一顛一顛的,左搖右晃,樣子十分滑稽。

  一旁的太監雙手憑空舉著,護著他,嘴裡連聲喊著:「殿下小心,殿下小心著點喲……」一邊說著又一邊伸出蘭花指,指著校場裡的士卒道:「你們這些……哼!」

  眾人見了,都覺得鄙夷,也忍不住心生疑惑。

  「太子來做什麼?」

  「哼,準沒好事。」

  劉成在軍中一向不得人心,但他到底是太子又是皇帝派來的監軍,是以也沒有人對他如何。如今這番模樣,還擺出一臉高傲,實在是讓人不忍直視。

  他昂著頭,一顛一顛終於到了高台邊,見著歡慶正盯著他,彷彿是想現一下,他側身從馬上跳了下來。

  沒站穩。

  太監立刻上前扶住他,忙不迭喊道:「殿下小心,殿下小心……」

  劉成心中有一絲惱怒,恨恨把那太監推開,「滾開!」他瞪了太監一眼,好像是因為他才站不穩似的,拍了拍袍袖,道:「礙著本太子的眼!」

  那太監低頭哈腰地一直喊殿下,默默跟在了他身後,剛走到高台上就直起腰,跟報鳴的雞似的耿直了脖子,對著歡慶與一眾副將大力地冷哼一聲。

  沒有人理他。

  歡慶漠然盯著劉成。

  「本太子就知道,你藺歡慶不會乖乖聽話。」劉成一臉奸笑看著她,她的臉色很冷,墨黑的眼睛無情無緒,連先前他樂見的氣憤也沒有了,於是有些不開心,問道:「怎麼?覺得做本太子的側妃委屈了?」

  他說話聲音不小。

  「什麼?」

  「大將軍……怎麼會……」

  「怎麼回事?什麼側妃?」

  歡慶半垂著頭,一言不發。

  劉成瞥了眼竊竊私語又面露疑惑的士卒們,又道:「藺將軍,還沒跟你的好將士們解釋呢?」

  「劉成!你別欺人太甚!」一旁的王毅充看不下去,上前喝道:「這是軍營!」

  「喲!真反了!反了啊!」不等劉成說話,那一旁的太監就扭著肩膀高聲叫道:「直呼太子殿下名諱!來人吶,把這不長眼的東西給拖下去!」

  跟隨太子來的幾個親兵聽了就要上前,歡慶一眼朝他們瞪去,那幾個親兵見著她的眼神竟是一時沒有再動作。

  「愣著做什麼?」太監又叫道,「把他給我綁咯!」

  「我答應。」歡慶突然道。

  劉成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將身邊的親兵伸手攔住,朝歡慶又走近一步,低頭道:「你說什麼?本太子沒有聽清,再說一遍。」

  歡慶瞪著他,大聲道:「我答應!」

  「大將軍!」王毅充睜大眼睛,「大將軍你……」

  「住口!」歡慶回頭喝住他,深吸了口氣,對劉成道:「軍中糧餉不能斷,我爹不能死。」

  「喲,要求還挺多。」劉成冷冷哼道:「現在可是你有求於本太子。你答應做側妃,只能換你爹的命,至於糧餉麼……」他拖長了聲音,笑容玩味地伸手去摸歡慶的下巴。

  她猛地後退,躲開他的手,瞪視他道:「你還想我做什麼?」

  「你要糧餉,就得給本太子跪下道歉!」劉成收起笑容,昂著頭對那太監揚了揚下巴,那太監立刻會意跪到了他身邊,把腰背彎得極低。劉成一腳踩到他背上,只聽那太監啊喲了一聲,連連道:「殿下小心,可別傷著腳。」

  劉成一甩衣袍,指了指自己的腿,對歡慶道:「磕三個響頭,從這爬過去。」

  王毅充見此情景氣得怒髮衝冠,赤紅了眼大吼道:「豎子劉成!你這荒淫無道的畜生!將我軍中士卒視若糞土,將我邊關戰事視如兒戲,威脅逼迫大將軍,得寸進尺!」他說著刷一下拔出了劍,指著劉成怒目圓瞪:「我王毅充今天非取了你的狗命!」

  「給我退下!」歡慶朝他吼,反手奪了他手裡的劍,往地上狠狠一釘。

  王毅充急了,粗了脖子紅了臉對著歡慶大吼:「大將軍!你今日若要跪他,要從他胯下爬過去,就先殺了我王毅充!」他說著竟是紅了眼流下淚來,「我王毅充跟著你,跟著老將軍打仗幾十年!斷手斷腳斷腦袋,都不能折了骨頭!」

  底下士卒見此情景,也紛紛氣憤地上前一步,此起彼伏的聲音喊著:「大將軍!」

  歡慶轉過身,靜靜地掃視了一週。

  突然,她輕輕一笑,眼裡蓄著淚,對一眾士卒說:「我是個女人。」淚掉下來,她又道:「我騙了你們。」

  劉成笑得猖狂,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依然踩著那太監。那太監似是體力不濟,雙手拄著地,有些抖。劉成覺得腳有些晃蕩,不滿地重重踩了他一腳,那太監又不抖了。

  「沒錯!」他搖頭晃腦地對那些士卒得意道:「你們的藺將軍,是個名副其實的女人!而且……現在她還是本太子的女人!」

  歡慶深深吸了口氣,依然笑著看向校場裡或是震驚或是疑惑的士卒們。眼淚凝成一大滴一大滴,不斷落下。

  「這……怎麼會呢!我以前跟大將軍還曾是同一營的,這……」

  「大將軍跟我們行軍這麼些年了,不可能啊……」

  「可是太子不是說要大將軍去做側妃……「

  士卒們看著歡慶,臉色都有些複雜。

  王毅充死死盯著歡慶,喊道:「女人又怎樣!我王毅充認的是藺歡慶,管他媽是男是女,你就是大將軍!」

  底下士卒聽了微愣,只見王毅充身邊一個副將也站出來道:「洪明也願跟隨大將軍,大將軍行事果決、慧眼明斷,若無大將軍,燕軍沒有今天。」

  一眾將士聽了俱是點頭。

  許多往事浮上心來。

  眼前這樣的驟變雖說讓人驚愕甚至無法接受,可眼前這個說自己是女人的大將軍在軍中卻從來都沒有過特殊,更不是藺老將軍隨手提拔的人物。

  他們眼見著她在戰場與別的兄弟一樣,奮勇殺敵,負傷流血。許多時候她明明與他們一樣立了功,也不見到老將軍賞她,可一旦犯了點小錯誤,罰卻是從不落下。若非要說特殊,大概便是這樣的特殊。

  可她提出的戰術,她腦袋裡的佈局……卻是許多人撓破頭也望塵莫及。老將軍明明用了她的計謀,卻始終都不給她相應的名分。

  他們看著她,比誰都辛苦,如今聽到她說自己是個女人,突然就恍悟了。

  藺老將軍的苦心,大將軍的隱忍……一切昭然若揭。

  校場安靜了一些時候。

  「對!王將軍說得對!俺也不管大將軍是男是女,反正帶俺打仗的是藺將軍!」一個士卒歪著脖子粗聲粗氣地說道。

  旁邊人聽了,有跟著紛紛點頭的,也有神情依然顯出幾絲猶豫的。

  「就是!以前在邊關打仗,給我饅頭吃還給我拿水喝的,是大將軍!」

  「我也是!要不是大將軍帶著孫姑來找我,我早就給埋在屍體堆裡爛光了,我這條命是大將軍救的!」

  聲音嘈雜起來。

  劉成見狀,把腳從太監背上移開,一腳踢開那發抖的太監,對校場裡的士卒大聲道:「女扮男裝,欺騙本太子,更欺騙父皇和大臣們!這是欺君之罪!」他指著歡慶,手抖如搗蒜,「本太子現在就可以斬了她!」

  原本面色還現出猶豫的士卒聽到這句話,立刻就不猶豫了。

  一干人一擁而上,擠到高台邊,圍成一圈,對劉成喊道:「大將軍不能殺!」

  劉成被這群士卒嚇得後退好幾步,身邊幾個親兵見狀立刻提劍上前,卻沒有什麼氣勢,猶猶豫豫的,一會往前走一點一會又退後一些,跟校場裡護著歡慶的士卒一比……天壤之別。

  「反了你們!」那太監又高聲叫起來,這回他的腰是怎麼都直不起來了,只能滑稽地努力抬頭,像只烏龜似的撲騰著他的蘭花指,「衝撞殿下!你們都是找死!」

  歡慶看著面前這些圍著她的士卒,一時間鼻頭眼睛發酸,不能自已。

  「哼,你們倒是好骨氣!」劉成躲在那些親兵身後,喊道:「本太子現在就要回去稟告父皇!藺家一門叛賊,以下犯上,欺君罔上,誅你們九族!」

  歡慶冷了臉,銳利的目光看向劉成,「皇帝遲早都要知道,我是女人,我爹的欺君之罪二十多年前就落成了。」

  「你知道就好。」劉成從親兵身後躥出來,「想救你爹,你就要求我!」

  「大將軍!你別求他!」

  歡慶正要說話,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校場門口騎著馬衝進來,他手裡舉著一把沾滿了血的劍,那馬兒也負傷不少,一顛一簸朝高台而來。未到高台,那馬上的人便利落地一躍而下,單膝跪地對歡慶抱拳行禮道:「末將參見大將軍!」

  來人正是那五大三粗的李副將——李宏興。

  「報告大將軍,昨日齊軍十萬兵臨城下犯我元碭……」

  「混賬!為何不報!」歡慶聽了又急又怒,「十萬齊軍傷我幾何?」

  李宏興一愣,道:「十萬齊軍已經撤軍。」

  「什麼?」

  在場的人俱是一愣。

  李宏興又道:「昨日軍情緊急,末將派人前往大將軍軍營報信,但久久不見回音。元碭防守只有兩萬餘人,末將不敢隨便迎戰,只守住城門外方圓二里,對面齊軍也沒有當時進攻的意圖,末將心中焦急,連派三人回營報信都不見回音,元碭糧餉也已不夠……」

  歡慶神情冰冷,看向身邊事不關己的劉成。

  李宏興說到此處,怒氣迸發,指著劉成氣道:「後來末將親自前去查看才知道,回營報信的士兵都被他給攔截下來了!說是大將軍……大將軍您……您正在待嫁,不方便出面軍中事務。」

  「末將心裡氣不過,便帶了一隊人前往行宮尋找大將軍……」李宏興說著,語聲悲憤,「末將沒有找到大將軍,在行宮一間小暗房裡找到了……孫姑。」

  歡慶靜靜聽著,面沉如水。

  「她……她全身上下俱是傷痕,皮開肉綻,多處都見了骨頭。」說著,他皺起眉,那場景連他一個大男人見了也是心驚肉跳,「手腳都斷了,眼睛兩個血窟窿,鼻子給削了……」說到這裡,他再也說不下去,眼中含淚對劉成吼道:「你這王八羔子!」

  孫姑在軍中行醫多年,對待將士一視同仁,善良親切,一向深得人心。如今聽李副將這樣說起孫姑,在場的人都一臉悲憤,怒目直瞪。

  劉成心頭一驚,還是硬氣地說道:「一個賤婢!本太子要她的命又怎麼了!你公然辱罵本太子……」

  「末將還從孫姑那裡知道,劉成他早就派人回京搆陷老將軍,老將軍此刻……」李宏興氣得急喘了好大幾口氣才繼續說道:「此刻早已入獄!」

  「什麼!」

  「老將軍入獄了……」

  「藺老將軍……」

  歡慶突然冷冷一笑,將方才釘在地上的劍倏然提起,直指劉成,「你用我爹的命,跟我談條件。」她語調冰冷,聽得劉成心生寒意,「一面用我爹和軍中將士威脅我,一面出爾反爾,斷糧餉,又抓我爹入獄……」

  「劉成,你當真以為自己聰明絕頂了?」

  劉成從沒見過歡慶這般模樣,他初時對她動心思不過是因為她和一般將士相比,身段嬌小又看起來較為白淨,他從前在府中好養孌童,不過是圖個新意。後來撬開了孫姑的嘴,竟然發現了她是個女子的秘密……於是這種非要將她征服收入囊中的慾望便越來越強烈了。

  他一直以為她不過是紙作老虎,如果沒了藺廣,怕是也到不了今天,是以步步相逼,得寸進尺,就為了欣賞她氣怒交加,百般無奈又不得不屈服的倔強模樣。

  如今這個人,臉色冷凝,嘴角甚至掛著淺淡的笑容,卻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不敢說出。他竟然覺著有些怕她,她拿劍指著他的模樣,英姿凜凜,霸氣逼人,勢如虎狼。

  「你……你想做什麼?」

  「抓起來!」歡慶冷冷一喝。

  一旁的王毅充立刻反應過來,提劍就上前去抓劉成。那太監嚇得尿了褲子,哆哆嗦嗦地喊:「大膽!大膽!你們這些反賊……」

  歡慶一記眼刀飛過去,與眼刀一起的是她手裡的劍。

  利劍穿喉。

  那太監連叫喊聲也沒有發出,倒地死了。

  劉成睜大了眼睛,「你……」三兩下就被王毅充給制服了。

  太子帶來的那幾個親兵見到這番情景,也是給嚇住了,躑躅不前。

  歡慶一眼也沒有看他們,轉身看向校場。

  底下士卒皆是滿臉堅定,對著歡慶喊道:「救老將軍!屬下願隨大將軍救出老將軍!」

  她沒有回答,舉起了手裡的虎符,「眾將士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