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酒莊在西湖的對面,得坐船過去,好在,自家是西湖邊人家,打魚貼補家計也是慣常的,因此,湖邊的碼頭還拴著自家的小漁船,阿黛打算駕著家裡的小船去,順便撒上一網。說不准也能弄點魚賣賣,換點米錢。
總歸家計艱難,努力才有收獲。
王黛想著,抱著酒壇子朝西湖碼頭過去,此時,天下起了密密小雨。
錢塘的雨,細細密密的,如霧似靄,微風拂柳,夾著雨絲,頗有那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的意味兒。
這樣的雨,對於王黛來說,完全不受影響,不一會兒就到了西湖邊的碼頭,阿黛小心的將酒壇子放在腳邊,就准備去解攬繩。
「阿黛,你這是要出湖打漁啊,如今西湖的魚可不好打。」說話的是另一邊一條漁船上的胡大伯。
隨著打魚的人家越來越多,西湖的魚卻是越來越少了,打魚的難度也就越來越大。
阿黛沖著胡大伯笑道:「我到西湖對面錢塘門那邊有事情,反正是要出湖的,再順便撒兩網子,捕不著魚就算了,若能有個收獲那便老天爺開眼,體恤我們窮苦人家。」
「說的倒也是。」那胡大伯聽阿黛這般說,便樂呵呵的笑了,這王家丫頭,倒是想的開,不過,生活就得這般過。
阿黛便沖著胡大伯擺了擺手,繼續解攬繩。
沒想到就在這時,胡大伯的娘子姜氏風風火火的過來,一手拖著一只網兜,網兜裡面兜著一只挺大的烏龜,那背上的龜甲足有臉盆底那麼大:「忙活了一個大早上的,魚沒弄到多少,倒是弄到這麼一只大龜,拿集上去,也不知能不能換幾個錢。」
「這抓到龜是要放生的,胡嫂你還在乎這幾個錢哪,聽說你兒子前幾天出門可是發大財了,我昨兒個曉見你那大媳婦買了寶慶齋的胭脂和水粉。」這時,一個在堤邊洗衣的娘子道。
「哪發什麼財,我那大媳婦就是個敗家貨。」姜氏憤憤的,當然對於發財是決不承認的,說完也不理那洗衣的娘子,朝著胡家的船快步走去。
沒想姜氏走的急,那網兜裡的大龜又實在不小,這拖行的時候正好撞在阿黛擺在地上的酒壇之上,酒壇打倒,骨碌的滾下了碼頭上的青石階下,砸在淹在水裡的石階上,發出一聲脆響,隨後酒香四溢的,壇子碎,酒自融進了水裡,酒和水融在了一起。
阿黛一下子愣了,不由大急,急步上前,用勁一扯姜氏的袖子:「胡大娘,你把我的酒砸碎了,這可是陳氏酒莊的酒,你得賠。」
胡大娘也叫嚇了一跳,不過聽阿黛這一說,那心裡更是咯登一下,陳氏酒莊的酒,那是老貴老貴,她哪捨得賠啊,不由的瞪眼辯道:「什麼叫我把你的酒砸碎,明明是你自己的酒壇子沒擺好,滾下石階砸碎的,關我什麼事啊?合著還想拉我做冤大頭啊,想也別想。」
「胡大娘,你怎麼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呢,明明是你拖著這烏龜,撞倒了我的酒壇,大家都看到的,可由不得你瞎說。」阿黛握緊著拳頭,冷著一張臉瞪著姜氏。
石階邊還有幾個婦人在洗衣服,聽得阿黛的話,自是點頭。
姜氏臉色變了幾下,又道:「就算是這烏龜撞了你的酒壇子又怎麼了,這是在路上,路是讓人走的,又不是讓你擺酒壇子的,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哪,你們王家都下頓接不了上頓了,哪裡有錢買陳氏酒莊的酒,別是隨便弄了個陳氏酒莊的酒壇子,裝了點劣質酒,就想在這裡做局坑人吧,今兒個是我倒霉撞上了,要不然,倒不知這冤大頭要栽到哪個倒霉鬼頭上嘍。」姜氏一張刀子嘴,最後竟是倒打一耙起來了。
阿黛氣的臉都發白了,只是她知道這姜氏不是個省油的燈,人又極小氣,想要她讓根本就不可能,而更重要的是,如今賠不賠酒已經是其次了,姜氏兩張嘴皮子一搭,就污她做局詐人。
邊上那幾個洗衣服的婦人已經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她了,畢竟,她王家窮的揭不開鍋那是整條街面上的人都知道的,經姜氏這麼一說,這一壇子所謂的陳氏酒莊的酒倒是讓幾個有些起疑,畢竟憑著阿黛家的經濟條件,是不可能買得起陳氏酒莊的酒的,反倒顯得姜氏還挺有說服力的。
想著阿黛唯有一咬牙,兩眼盯著一邊的胡大伯道:「胡大伯,你是懂酒之人,這酒氣你聞著,是不是陳氏酒莊的酒,我這裡有一張當票,是我大哥當了我大嫂的手鐲買的酒。」
買酒的錢來處阿黛說明了,至於其它的她便不再多說,端看胡大伯的回答。
「嗯,是陳氏酒莊的酒,這點沒錯的,既然是你大娘砸碎了你的酒壇,那自然是要賠的。」胡大伯點頭道,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他心裡也是捨不得的,但王家更艱難,這要不賠說不過去。
聽得自家男人這般說話,姜氏雖然仍不太樂意,但卻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了,於是撇撇嘴:「賠就賠,不過又不是我把你的酒壇打下水的,是這只龜,那我把這隻龜賠給你好了,這麼大一隻龜,可是少見的,若是碰到個識貨的,百十兩銀子說不這下都有人出,你賺大了。」姜氏說著,就將那手裡網兜往阿黛手裡一兜:「網兜先借你用先,用完了要還的啊。」說完也不理會阿黛,便快步竄上了她家的漁船,就沖著胡伯嚷嚷著再出一趟湖,再打點魚,要不然,沒米下鍋云云。
只眨眼功夫,胡家的漁船便竄出了老遠。
阿黛抿著唇看著胡家船遠去,不甘卻無可奈何。
只得面沉如水的看著面前的大龜,幾乎有面盆大小,端是少見。
一邊那幾個洗衣服的嫂子也圍過來看著龜,都不由的咋舌著:「這麼大的龜還真是少見,到集上,若是遇上識貨的人,百十兩銀子還真說不准。」
「可問題是,打漁的人家,這逮著了龜,都是放生的,更何況這麼大的龜,透著邪性呢,真要殺了或賣了,那可不吉利。」另一個嫂子道。
「倒也是。」幾個人點點頭,失了好奇心,均沖著阿黛點點頭,告辭回家了。
湖邊,只余阿黛同大龜兩個大眼瞪小眼。
那大龜兩只綠豆眼兒清亮清亮的,還微側著頭看著阿黛似的。
阿黛蹲在大龜前,這龜種她認得,學名中華龜,小名草龜,最是常見的品種,當然,象這麼大的還是少見的。
若是放在後世,那抵酒錢是綽綽有余,可問題是在這時代,龜是長壽吉祥的象征,不管是殺或者賣,正如之前那嫂子所說,都是不吉利的,一般來說,打漁的人打到了龜,那都是放生。
這也是為什麼姜氏寧願把龜給她,也不願賠酒錢的原因,這東西是麻煩呀。
是拿去賣還是放生?貞娘著實為難哪。如果沒有穿越這回事,經濟困難,那賣也就賣了,可如今她意外的來到這裡,心中自不免對一些怪力亂神有了一股子敬畏之心。
而且穿越前,她也養老了兩只草龜,足足養了八年,龜這東西真有靈性的,每天早晨大約七點的時候,就會定時的把她臥室的門撞的老響,幾乎從無例外。
說實話,這時真讓阿黛把這只龜拿去賣,一來不忍,二來因著那股子敬畏之心,阿黛還真有些不敢,正如之前那位嫂子說的,這麼大的龜透著邪性呢。
算了,「放生」終是積善之事,所謂積善之家有余慶,也算是為自己求得一份余慶吧。阿黛想著,便解開了網兜,然後抱著大龜到了水裡:「好好的活著吧。」
阿黛嘀嘀咕咕了一句。
而大龜入了水,自是投奔自由,幾下裡一劃動就漸漸的沒入了深水,阿黛於它只是路人甲。
阿黛目送著它放水,然後才上了船,撐著桿子朝著西湖中心過去。
渺渺湖水,籠著如霧的雨絲,斷橋在如霧的雨絲隱隱約約,遠處青山如黛,阿黛一葉小舟,頗有一種置身畫中之感。
這便是穿越的福利了,後世,西湖邊可鮮少能看到這樣的美景。
阿黛邊看著風景邊沿著水路撒下魚網,甭管最後能打到多少魚,終歸是能貼補一點家用的。
也幸好前世,她家辦了一個農家樂,租了水庫,一是為了方便游客游玩,二也是養魚,於是對於打魚這活計,她做起來也算順溜。
只可惜,再順溜也沒什麼用,連著兩網,小魚兩三只。
阿黛不免喪氣,想著這般回去,又打碎了酒,免不了要馱老娘一頓竹筍炒肉絲,又想著前世因著性子問題,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今世,依然是這般,想著終是有些委屈,不免紅了眼眶。
終是不甘,看了看天色,還不算晚,咬了咬牙,再撒一網,阿黛想著。
只是接下來的事情卻是大出阿黛的意外,才沒一會兒,圍著她小船的一塊水面,那是波光鱗鱗,對,就是波光鱗鱗,而不是波光粼粼,因為放眼望去,全是魚身上的鱗片和那青黑的魚背脊,太震撼了。
這……這是遇上大的魚群了嗎?
王黛一陣驚喜,機會稍縱即逝啊,便也顧不得多想,收網撈魚,如此反復,沒一兒,真正是魚滿倉了,端是大豐收啊。
此時才見得剩下的魚群漸漸的散去。
王黛這才平復心中激動的情緒,這滿滿一倉魚賣了,別說買米,便是贖大嫂鐲子的錢都有了。
人生果然是悲喜兩重天。
王黛握緊著拳頭朝空中揮了揮,太捧了,老天爺還是很給力的。之前的些許委屈之感早就拋到九宵雲外了。
滿滿的一倉魚,自要把它們變成錢和米,於是,王黛便劃著船朝著對面錢塘門的碼頭而去,碼頭上便有魚市。
而就在阿黛離開後的那片水面,一只大龜沉浮幾下,便游到了一塊礁石上,趴著曬太陽。
……
「姑娘,這都是西湖的魚吧,可是有好些日子沒見過這麼滿倉的大豐收了,姑娘好本事啊!」阿黛到了碼頭,沒一會兒,便圍了一群人,看著阿黛滿倉的魚,便有人伸大拇指。
「哪裡,是運氣好碰上魚群了,大叔來一條吧,瞧這多新鮮,活蹦亂跳的,不管是煮魚湯還是燒醋魚,都鮮著呢著。」王黛沖著人笑嘻嘻的道。
西湖醋魚那可是名菜。
這般鮮活的魚,自引得眾人心動,於是你一條我一條的,更有那心思活絡的,壓了價,批了一筐魚到各處酒店去兜賣。
短短一個時辰,一倉魚就去掉了一大半。
這時王黛的肚子發出一陣咕咕的叫聲,從早上忙到現在,她還沒吃飯呢,於是便轉身回船上,拿出平日在船上用的小碳爐,直接放了碳,燒著後,便把那火鉗子架到小碳爐上,然後選了一條魚,刮了魚鱗,開膛破肚的,處理好,洗干將,再直接的將魚放在火鉗子上,燒起了烤魚來。
沒一會兒,便傳出了香味,阿黛又灑了鹽巴,正准備吃,卻聽得一聲更響的咕咕聲,隨後便聽有人道:「小姑娘,老道肚子裡的饞蟲發作了,請老道吃條魚吧。」
阿黛抬起頭,就看到一個眉目臉皮兒都打著褶的老道,頭上花白的頭發用一支竹簽叉著,一襲半舊不舊的道袍隨意的系著,松松垮垮的,腰間就掛著一只酒葫蘆和竹筒,赤著腳,沒有一絲高人范兒,倒跟神棍似的。
阿黛眨眼看著他,隨後便笑著把手裡的魚遞上前:「道長請。」
那道人顯然沒想到阿黛這般的爽快,倒是微微愣了一下,才呵呵笑了,接過魚,嘴裡嘀咕了句:「小姑娘挺有意思。」
這赤腳道人又哪裡知道,之前阿黛看著他的時候,卻想起了種梨裡面的賣梨人,那可是前車可鑒哪,這些個高人性子詼諧,嬉笑怒罵,皆由著自己的性子,又哪裡能理解,平凡人家為著柴米油鹽斤斤計較而養成的吝嗇性子。
再加上阿黛本就不是小氣之人,不管這道人真是高人還是神棍,總歸不過是一條魚罷了。部好過萬一又惹得這些高人一時興起,把她剩下的魚弄沒了,那她便哭都沒地兒了。
將魚送給了道人,阿黛便又挑了條魚,刮鱗破肚洗淨,繼續烤著,這時又有人來買魚,阿黛自又忙活了起來,也就不在意那道人了。
等到一翻活忙完,便又看那道人半靠在對面孟家糧行的屋簷下,手裡還拿著魚骨頭,瞇著眼似睡非睡的好不愜意。
「大哥,這米價不都是二十文一斗嗎?什麼時候漲到三十五文了?」就在這時,孟家糧行門口一陣吵鬧。
這不是自家大嫂的聲音嗎?阿黛醒覺,連忙站在一邊的河堤上,越過人牆,便看到自家大嫂正在孟家糧行門口跟一個中年男子說話,這才想起,這孟家糧行正是自家大嫂的娘家開的。
「二十文一斗?那是早幾天的事情了,這幾天都是三十五文,明天還要漲呢,到時就是四十文五十文都不一定。」那中年男子回道,正是孟家的掌櫃孟有良,也是孟氏的大哥,不過,集上的人背地裡都叫他孟無良。
一聽他這話,周圍的人群嘩然開了:「太過份了,這米價哪有這麼漲的,如今正是青黃不接時,家家都缺糧,這不是趁火打劫嗎?」
「大哥,那你就還按前幾天的價,二十文一斗賣給我吧,我就只有二十文。」這時,那孟氏求著孟有良道。
「妹子,你雖是我妹子,但在商言商,這米價既然定下來了,那哪能隨意要降就降的,我若二十文賣於你,那別人怎麼辦?」孟有良說的是義正言辭,聽的人卻是搖頭,這可是對自家妹子呀。
「那大哥,就算是我再欠你十五文,你就先把米賣給我,我以後還你。」孟氏又沖著那孟有良求道。
「本店概不賒欠。」孟有良斜睨了一眼孟氏道。
孟氏氣結,一臉脹的通紅,恨聲道:「大哥,我可是你妹子。」
「呵,現在知道是我妹子呀,那當初那會兒怎麼那麼硬氣啊,你既進了王家的門,便不在是孟家的女了。」那孟有良重重的哼一聲,一甩袖子,轉身就進了米店了,不再理會孟氏。
孟氏咬著唇,愣愣在站在那裡。阿黛瞧著,饒是她雲淡風輕的性子也寒了臉,本來早就要上前拉開孟氏了,可最終卻沒有挪腳步,大嫂是個要強的性子,平日裡跟家裡爭吵,就拿孟家當靠山,如今孟家大哥這麼對她,她便是再委屈也決不希望被王家人看到的。
那樣她當無地自容。
這筆賬權且記下吧,王黛看著孟氏頹然的身影,暗暗擺緊了拳頭。
「呼……好一場大夢,平白叫你們這些人給攪了,也罷,不就是米嗎?道人這裡倒是有一些米,便十文一斗賣於大家。」就在這時,那半瞇在屋簷下打著盹的道人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晃悠悠的站了起來,嘟喃的道。
「你這道人,說的什麼癡話?看你這樣,哪來的米?」邊上便有人嘰笑道。
「道人說有便有,且瞧著。」那道人一臉神秘的道。隨後就拿下腰間那巴掌長的細竹筒,在人前晃了幾下,那竹筒上下是通的,中空。
隨後那道人就將竹筒放在地上,轉瞬間,竹筒開始變粗變高,不一會兒就漲到八斗簍那般大小。周圍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呆了。
此時那道人又從那大竹筒裡抽出兩張席子鋪在地上,接著又從竹筒裡拿出一只大的葫蘆瓢,然後就從竹筒裡開始往來舀米,源源不覺的,沒一會兒兩張席子上的米都堆成小山狀,那竹筒竟好似個聚寶盆似的。
還有那不放心的人抓了把米放在嘴裡嚼著,然後點頭,是頂好的富春大米。
眾人呆愣之余,也有小市民的算計,知道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過了這村沒那店,立刻呼啦的全都圍了上來,你幾斗,我幾斗的,直接將錢丟進那竹筒後,便開始裝米。
有那好奇的人還朝竹筒裡看了看,卻驚訝的發現,竹筒裡空空如也,丟進去的錢不見蹤影了。
而王黛自一開始到現在,都瞪大著眼睛,她記得聊齋裡有這麼個法術,只是記得是一回事,親眼看到那絕對是另一回事,太震撼。
「小姑娘,你請我吃魚,我送你一袋米,咱們兩清。」就在這時,道人突然就出現在阿黛的面前,阿黛才發現,腳邊多了一袋米。
道人說完,又是一晃,便出現在十步開外,再幾晃,便看不到人影了。
到得此時,王黛突然醒覺,懊惱的拍了拍腦袋,老爹還病著呢,咋忘了跟道人求個方子,只是此時,道人已渺渺不知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