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送走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個字的高冷船長,希歐多爾.模范大副.阿倫先是好心地給瑟羅非和喬各自發了一套衣服靴子——當然瑟羅非的那一套看起來就比喬的結實漂亮許多——接著,帶著兩人走過兩艘船之間用重重鎖鏈加固過的橫板,來到真正的南十字號上。

「船頭左側有一間房,我守夜的時候常用,應該挺乾淨的。今晚你先好好休息,然後我們回鳥鑽石鎮一趟……得仔細商量商量你未來的職業規劃,是不是?」希歐說。

瑟羅非朝他齜了齜牙,愉快的光芒在她湖綠色的眼睛裡明晃晃地跳動。

喬:「我注意到當你提起住房的時候,用的是單數人稱。」

「一點兒沒錯,機敏的朋友。」希歐完全沒什麼誠意地笑了笑,「說來我一直挺納悶的,到底是怎樣的家教和素養才會讓一個成年男人認為長期和一個發育得挺好的姑娘同處一室是一個恰當的、完全不冒犯的行為。」

瑟羅非:「……謝謝。」

「別把我形容得跟禿頂怪癖的老惡棍似的,大副先生。」喬懶洋洋地回送了一個假笑,「希望當你終於發現是這些『共處一室』保證了小羅爾的各種意義上的安全後,能對我表達一下基本的感謝和敬意什麼的。」

瑟羅非:「……不要吵架。」

希歐似乎也覺得和這樣一個渾身上下都寫著「我是刺頭」的混賬吵架有些丟臉,他主動結束了爭執:「……總之,今晚你去睡底艙——等等,為什麼你的領子一邊往外翻,一邊往裡翻?」

喬正要反唇相譏,旁邊突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一把捏住他的下巴。

「來呀小哥,姐姐帶你去挑一張你喜歡的床。」不知何時跟上來的蠍子輕輕笑著,上揚的眼角風情萬種,手中的鞭把咄咄逼人地戳著喬的腰眼。

喬發出唔唔唔的聲音,一臉掙扎地被戳走了。

「呃——」瑟羅非正准備開口說些什麼,整個南十字號突然劇烈地震動了起來!

周遭平靜的海水一瞬之間如沸騰一般翻湧,莫名掀起的海浪重重擊打在船身上,發出沉悶的噪音。

她還隱約聽見了一聲短促的獸吼。

「怎麼回事?海獸?這裡怎麼會有海獸?」

希歐卻沒有多緊張的樣子。他捏了捏眉心,拋給瑟羅非一把長長的黃銅鑰匙:「不,沒事兒,那是我們自己養的……你先去休息一會兒,我去瞧瞧那家伙——大概是發情期要到了,它這幾天有些興奮,平時它還是挺乖的。」

一頭霧水的瑟羅非拿著鑰匙,站在甲板上待了一會兒。

南十字號上的海盜們似乎總是忙碌的。他們搬運著各種器材在甲板上來回奔走,三五成群聚在一團搓著纜繩或是折疊海帆;他們高聲交談著,時不時爆出一陣大笑,帶著海盜們特有的、粗莽的熱情。

海風帶著她的發梢打起一個卷兒,調皮地拂過鼻尖讓她打了一個噴嚏。她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在這塊聲名赫赫的甲板上發了好一陣子呆。

不遠處又有斷斷續續的獸吼聲傳來。她躊躇了不到一秒,就堅定地把自個兒腳尖掰往船頭的方向。

折騰了這麼幾天,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關於南十字,她沒什麼好好奇的。反正從明天開始,她就要回到陸地,和海上的一切都不會有更多交集啦。

————————

瑟羅非又開始做夢。

她身處雲中,以既定的速度緩緩向那艘籠罩在夜色中的巨大船隻飄去。接著,一個男人的背影漸漸顯現出來。

那一定是個高大強壯的男人。他的肩膀很寬,結實的手臂能引來所有舞女的尖叫。可此時,他充滿著張力的漂亮脊背卻微微佝僂著,兩只手臂頹然撐著船舷,每一寸皮膚都帶著明顯的頹喪。

一般來說,她會這麼一直飄在半空,看著下面那個男人跟雕像似的坐在那兒。然後夢境結束。

但今天,似乎有些什麼不同。

她的背上傳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溫柔卻堅定地將她緩緩下壓。

她屏住了呼吸。

周遭的霧氣一瞬之間濃郁了起來。

那股力量將她微微帶偏了一個角度。她看到了一只劍柄。

樣式簡潔,雙手大劍的劍柄。

那個男人的懷裡,原來一直放著一把大劍。

霧氣驀然濃郁起來。她掙扎著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卻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不由自主地陷入了真正的沉睡。

——————

當瑟羅非被希歐叫醒的時候,天邊還是一片暗青色。

「我們該出發了麼?」她問

「我們已經出發了。」希歐說,他看起來還挺高興的,「全速,往外海方向。」

瑟羅非:「?」

「幾條長老院圈養的狗,我是說,軍隊,正緊緊咬在我們屁股後面呢。很長一段時間內你能安安穩穩地待在船上了,頭兒再怎麼反對也沒用。這巧合簡直感動得我要開始相信天意了。」

瑟羅非一下子從被窩裡跳起來,光腳兩三步躥到希歐面前:「……什麼?」

……

……

所以,她還是沒能和久別重逢的希歐一塊兒回到鳥鑽石鎮開始她夢寐以求的新生活,因為長老院的船隊正傾巢而出,氣勢洶洶地尾隨在南十字後面,打定了主意不讓他們靠岸。

一切都起源於不久前,發生在南十字上的一場叛亂。

南十字船隊自組建起,一直是一名船長,兩名大副,和兩名二副的結構。船長是那個沉默的高大男人,希歐說他叫尼古拉斯;兩名大副分別是希歐和一個叫佐拉的男人;三刀,那個和梅麗不清不楚的魁梧男人,和另一名她沒見過的海盜擔任二副,兩艘護衛艦全權交給二副們管理。

「另一名二副……你大概永遠見不到他了。那是個不錯的家伙,就是運氣不好。佐拉選擇從那個倒霉蛋的護衛艦上發起叛亂,聽說他的腦袋第一時間就被佐拉割了下來,在桅桿頂上掛了好一會兒。」希歐說到這兒的時候,瑟羅非看見他手背上的筋絡明顯地繃緊了。

和希歐同樣身為大副的佐拉其實來自長老院——換句話說,他是臥底。

理所當然的,臥底造夭了。

佐拉通知了軍隊,還聯合了幾支海盜船隊,想要一舉拿下。似乎因為南十字船長戰力逆天的緣故,長老院和佐拉的陰謀最後並沒有得逞。

但算上被佐拉煽動、跟著他一起策反的海盜,和在對抗中戰死的海盜,南十字號經此一役減員過半,還損失了一艘護衛艦。

佐拉造反不成功,自然只能帶著那些願意跟隨他的海盜們灰溜溜地跑了。他要跑,南十字自然要追。佐拉不僅拉來他的老本家,還順手聯合了幾支海盜船隊的舉動讓南十字更加謹慎,幾乎是無差別地清掃過周遭海域——諸如獨眼號、妖精托托搭乘的船只,都是在這番你追我逃的折騰當中被牽連的。

——還真沒穆西埃大監察官他們什麼事兒。

軍隊一方的舉動卻顯得很不尋常。

軍隊一向和海盜們各管一邊,只要海盜們不跑去陸地上作奸犯科,軍隊也不會貿貿然把臉伸去變幻莫測的海洋上,兩方默契地維持著相安無事的狀態。

也不知道長老院這趟是發的什麼瘋,安插眼線不說,在侵略失敗、眼線暴露之後,居然一副不管不顧非要撕破臉的架勢,趁著南十字大傷元氣的檔口又逼了上來。

「穆西埃感謝我們把他家的獨苗送了回去,盡力幫我們拖了幾天。眼看著拖不住了,還提前給我們送了消息,若不是他,我們這回真得栽。長老院的吃相難看得令人不敢置信——就差一紙通緝令了。」希歐嘲道。

要是通緝令真的下來了,她就能成為近百年來第一個被雙重通緝的人了,瑟羅非想。她莫名有種蛋蛋的自豪感——前一個被雙重通緝的是個據說竊取了國寶級咒文孤本的大魔導師呢。

最後,希歐讓她不用擔心:「他們追不上我們的,那些從來沒有真正踏進過外海的膽小鬼們。在外海,我們的速度絕對是超一流的——我們有秘密武器,改天讓你見見。」

指的大概是傳說中土豪的象征,能源柱吧。

瑟羅非有些意興闌珊地想,她歎了口氣,順手扯來一個枕頭蓋在自己臉上。

——遮住自希歐離開之後,怎麼都掩飾不掉的失落的表情。

這幾天的數次化險為夷、轉危為喜讓她放任自己有了一個可怕的錯覺。她還以為,她的人生終於要開始和「平靜」,「安定」之類的可愛詞匯扯上關系了。

瑟羅非其實根本沒有什麼職業偏好、人生追求,她就指望自己能賺到足夠多的錢,好兌換那些昂貴的激發生機的藥劑,讓瑪格麗塔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因為受到瑪格麗塔的影響,也因為對於自己身世的臆測,她對海盜有著根深蒂固的反感和偏見——但那又怎樣?她沒有別的選擇,而做海盜確實挺能來錢。在她的世界觀裡,沒有什麼能和可愛的金幣過不去。

……沒有什麼能和可愛的瑪格麗塔過不去。

況且她自覺已經足夠幸運了,至少她還活著。

……

老子的!

人生!

就是!

這樣的!

波瀾壯闊!

瑟羅非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調整了一下情緒,噌地從床上跳起來,精神滿滿地出門找她的紅毛朋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