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說話間,遠方又有船影緩緩靠近。

海盜們說話從來不講究客氣委婉,這卻並不意味著海盜們都有一顆忍受嘴炮的金剛心。

海盜和長老院的關系從來就沒融洽過,公然被指控和長老院勾結,兩兄弟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黑狼號和龍卷風號上的海盜們更是已經揮起了拳頭。

「話可不能亂說,小女孩兒。」光頭依舊掛著假笑,眼色卻陰沉下來,「我們是被軍隊那群瘋狗一路追過來的,直到昨天才勉強甩開他們。」

瑟羅非猛地抬頭,看見希歐眼裡有著同樣的驚訝。

軍隊的船只這次一改從前絕不踏足外海的風格,用絕對的人數優勢死死咬著南十字追出這麼遠,已經讓海盜們足夠吃驚了。

可如果要同時追趕黑狼號,龍卷風號,還有更外圍那些漸漸靠近的船隻……

長老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擁有了這麼多制作精良的海船!?

辮子男顯然也想到了這一茬。他大聲咒罵了一句,自個兒從瞭望台上跳下來,在甲板上大聲吆喝著,命令海盜們和後來的船只溝通一下,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光頭對著南十字哼笑了兩聲後,也放下幾艘小船,讓海盜們去和後來者交流。

被黑狼號和龍卷風號這麼左右一夾擊,南十字倒是不好有什麼動作了。

「他們應該沒說謊。」蠍子低聲說。

希歐點頭:「不會打起來了。軍隊的船在後面盯著,這些家伙還沒有蠢到那種地步。」

很快,劃小船去打探消息的海盜們回來了,表示外頭的船只眾口一詞,都表示自己是被軍船一路追趕到這片海域的。軍船一路咬得很緊,不知道為什麼在昨天入夜以後才紛紛放慢了速度,被海盜船們甩開了一段距離。

海盜們面面相覷。各船的頭兒心裡一陣嘀咕,不約而同地命令海盜們起錨升帆。

不管長老院有什麼壞心思,都最好快點兒離開這裡。

瑟羅非和喬都被希歐趕下了瞭望台,在甲板上盡力搭把手。希歐和蠍子更是忙得團團轉,一下子就鑽得找不到人了。

右邊的龍卷風號已經升滿了帆。光頭靠在船舷上自以為瀟灑地向南十字這邊揮了揮手:「我們先走一步,後會有——」

「咚!!!」

一聲沉悶的、讓人毛骨悚然的撞擊聲後,龍卷風號的船尾以一種非常可怕的姿態猛的翹起,幾乎整個兒離開了海面!!!

巨大的水浪隨著龍卷風號的轟然落下朝南十字的方向拍擊而來,甲板上的瑟羅非不可避免地被淋了一臉。這種時候可沒人在乎自己衣服的舒適度——船只開始劇烈的顛簸,所有人都緊緊地抓著手邊的桅桿,船舷,或者別的什麼,好讓自己不要成為那個滑進海裡的倒霉蛋。

瑟羅非撥開自己濕漉漉的頭髮,目瞪口呆地看著海面。它現在就像蠍子那些沸騰的藥鍋。

龍卷風號已經亂成了一團。一些海盜在那突如其來的、詭異的撞擊中掉到了海裡。還待在船上的幸運的海盜們有些拿了長長的繩索,試圖營救他們的兄弟。

「咚!」

「咚!!」

不詳的撞擊聲接二連三地傳來。混亂與恐慌漸漸擴散到每一塊甲板。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的。

伴隨著一聲嘶啞的慘叫,瑟羅非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

南十字號與龍卷風號之間的海面先是漂起了一絲刺眼的紅色,隨即,粘著頭皮的碎髮和一些零散的、黃膩膩的脂肪塊兒也被海水翻卷了上來。

不由自主地,瑟羅非抓緊了身後大劍的劍柄。

一個海盜浮出水面,手臂驚恐地揮舞著:「救命!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是矛齒魚!!!是矛齒魚那些見鬼的東西!!!」

「是矛齒魚!」幾乎同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希歐低聲驚呼,臉色非常難看。他轉頭跟旁邊的一個交代:「把阿尤拴回來,叫赤銅開能源爐,除了尖牙小隊,其他所有手頭有空閒的全給我去燒火!立刻!馬上!」

瑟羅非聽說過矛齒魚,卻從來沒見過。

這是一直挺有名的深海怪獸,海盜們在酒館搭訕姑娘的時候很喜歡拿矛齒魚做文章,憑空吹噓出一個又一個自己和矛齒魚搏斗的驚心動魄的故事。

事實上,真正見過矛齒魚的人估計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因為這種魚很懶。

身為海洋食物鏈頂端的一員,矛齒魚的數量本來就不太多。加之它們雖然生性凶殘,但實在是懶得要命,平常總是把自己巨大的身軀沉在哪個海溝裡一睡十幾年,實在餓得不行了才會甦醒,等待有角海豹群遷徙的時候浮上海面飽餐一頓,吃飽了就回去接著睡。

「這片海域……這片海域下方有非常復雜的海溝,還是角海豹遷徙的必經之地。半數以上關於矛齒魚的傳言都是來自於這片海域……」

瑟羅非在心裡簡單算了一下,發現現在正好是角海豹遷徙的時候。但是——

「但是現在這裡不可能有角海豹。」希歐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近十年來,追逐利益的傭兵與海盜們對角海豹的捕殺簡直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

瑟羅非就曾經撞上過屠殺現場,為此她還放棄了一次獲得劍士執照的機會,把好不容易得到的黃晶餵給了那個種群唯一的一只幸存者。

角海豹為了掙扎繁衍下去,雖然沒能激發出什麼提升戰鬥力的潛能,卻進化出了極其敏銳的嗅覺,使它們可以大老遠地發現並且避開那些貪婪的人類。

這塊海域現在聚集了如此多的人類,角海豹群一定早早避開了。

……可矛齒魚們哪裡知道這個!它們只是被餓醒了,然後又感覺到了溫暖的海面上有什麼東西聚在了一起,鬧哄哄的——就像是開飯的鈴音!

一片滑膩的、像是被泡壞了的豬肉的脊背陰森森地劃開海面,將剛才發出尖叫聲的海盜堅決地壓了下去。

瑟羅非看得很清楚,那個倒霉家伙的指尖距離救命的繩索只有短短半個手臂的距離。

迷迷糊糊的嗆水聲和哀嚎讓人脊背發涼。

很快,海面上的紅色又暈開了一些,兩隻連著好大一塊皮的手指被掠食者丟棄,在泛著惡心泡沫的海面上起起伏伏。

瑟羅非只覺得自個兒後脖子上一點點沁出冷汗……卻並不是因為海面上血腥的場景。

通常,被冠上「海怪」稱號的,都是在武力值上碾壓愚蠢的陸地生物的存在。很遺憾,矛齒魚並不在例外的范圍。

現在這片海域上大概有十艘左右的船。這樣的人數和戰力大概可以在一只矛齒魚面前耀武揚威一下,可他們遇到的是一群矛齒魚,一群饑餓的矛齒魚,所以還是被碾壓。

這些恐怖的凶殘的家伙們無法戰勝,但只要餵飽了它們,它們就會自個兒離開,沉入海溝裡再開始新一輪的沉睡。

……必須要找點兒東西餵飽它們。比如一船海盜什麼的。

看到黑狼號和龍卷風號船頭黑洞洞的炮口徐徐轉來,瑟羅非一點兒驚訝都沒有。光頭又爬上了瞭望台,正激動地揮起雙臂向著外圍幾艘船大聲吆喝,說著「他們人多!只要擊沉了他們一艘船,我們一定能夠安全離開!」之類的話。

有外圍船只慢慢駛來,堵住了南十字號前方的通路。

轉眼之間,被團團圍在中間的南十字號赫然成了獻給矛齒魚的祭品。

海盜們不需要什麼大義凜然的借口和假惺惺、黏糊糊的安慰,大家都心照不宣。

南十字的海盜們沉默地拿起武器,將錚亮的刀尖對准了敵人。

「最終還是要打一場,挺好。」喬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沒白費我丟下牌局跑一趟——說來我剛剛差一點兒就能翻盤了,那可是整整三十個銀幣!」

希歐翻了個白眼,正要說些什麼,卻被瑟羅非一個突兀的發問打斷:「一般船只都在船首安置了坐地弩或者加農炮,為什麼南十字的船頭什麼都沒有?」

「因為南十字有尼古拉斯。」希歐順著瑟羅非的目光看過去,話意裡是最誠懇的驕傲和信賴:「不止是重型器械,我們連船首像都用不著。頭兒就是南十字的守護神。」

厚重的亞麻布在滿是腥氣的海風裡微微晃動著。風

那個黑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南十字號高高翹起的船頭,他在無序的顛簸中牢牢地站著,雙手緊握著兩支一模一樣的火槍。

戰爭一觸即發!

作為大副,希歐自然不可能在這樣危急的時候躲在桅桿後面和髮小敘舊。他急急留下一句「這樣的戰場不適合你,快到底艙去」,就轉身沖了出去,特別利索地拉弓放弦,將一只短箭送入一個入侵者的眼窩。

——看那家伙立刻變成焦黑色的半邊臉,這箭頭顯然是淬過毒的。

所以那幾口大鍋的真實用途到底是什麼真是特別讓人憂慮!她就說藥劑不會長得那麼不善良!

「所以我們現在怎麼辦?像個乖寶寶一樣去底艙?還是留在這兒試試看能不能當英雄?」喬歪著頭看向女劍士,一枚十字形的飛鏢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歡快地跳動。

不遠處的炮膛發出低沉的咆哮。一枚腦袋大的鐵球猛然砸在前方五步遠的甲板上,飛濺的木屑和升騰起的滾滾濃煙引得不少人哀嚎起來。

她也被嗆了一口,轉頭卻看見黑髮的船長一邊敏捷地繞過周圍張牙舞爪的刀鋒,一邊朝著龍卷風號的吃水線接連扣下扳機。

「轟!轟!轟!轟!轟!轟!」

瑟羅非看著龍卷風號破破爛爛的側壁,下巴差一點兒砸在自個兒腳上。

臥槽這種堪比加農炮的力量是從那根只比拇指粗一點兒的槍管裡射出來的?!而且那男人剛才只動了右手槍!火槍又什麼時候可以六連發了!不炸膛嗎!船長大人你的手骨不斷一斷嗎!

眨眼間,尼古拉斯左手一揮用槍托把一個偷襲的海盜直接砸在了地上……看那繃緊的肌肉塊兒就知道那一下子究竟有多疼……之後他穩穩地抬起右手,對著龍卷風號的瞭望台又是砰砰兩槍!不對,是轟轟兩槍!

瞭望台轟然倒塌,光頭狼狽地從一堆木頭屑子裡爬起來,大聲咒罵著。

瑟羅非深吸一口氣,緩緩將深黑色的大劍拔了出來。

……希歐媽媽對她這麼好,她要保護他。

……大劍,拿人手短。

……戰鬥力彪悍成這樣的頭兒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粗壯成這樣的大腿必須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