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瑟羅非就發現自己又想當然了。
希歐說的那句「這樣的戰場不適合你」,裡頭包含著的除了「希歐媽媽的小擔憂」之外,更多的是「無情的事實」。
這是最混亂、最血腥的甲板戰。敵我雙方完全攪在一塊兒,亂哄哄地肉搏,完全沒有任何明確的陣營劃分。
喬那邊的情況還好。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兒在海盜裡一直很吃得開,這些天下來臉熟他的和被他臉熟的人實在不少,就算是完全不認識的,也多少知道南十字上新來了一個亮閃閃的紅毛。況且他擅長的是貓在一邊扔小飛刀,觀察敵我身份的時間非常充裕。
瑟羅非快給折騰得跪下了。這些天她眼熟的人臉只有那些被墊在鍋下頭的、血糊糊的腦袋。
她分不清別人還不是最關鍵的。關鍵的是別人認不出她。
有一個高舉長刀的海盜嗷嗷撲來。
瑟羅非立定大喊:「我是南十字的!我是那個搬鍋的!自己人!」
那海盜全身殺氣猛地一滯,猶疑地掃了她兩眼,在看見那把顯然和其主人身材非常不相稱的巨劍之後,眼裡就帶了點兒莫名的敬畏。
他沖瑟羅非比了個大拇指,贊道:「喔搬鍋的!好漢子!」轉身再一次高舉長刀,嗷嗷叫著沖進另一堆小戰場。
……這他媽的不是個辦法。
瑟羅非暫且避到了一處死角,爭分奪秒觀察起現在的戰況。
尼古拉斯在戰場上簡直就是個聚光體。他被不下十個海盜團團圍著,其中就包括了黑狼號的船長辮子男和龍卷風號的船長光頭。他看起來還算游刃有余,手中彈藥也還充足,但發射出來的子彈並沒有剛才那火炮一樣的效果……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換的彈匣。
瑟羅非看了幾眼,眉頭就皺了起來。
圍著尼古拉斯的海盜們顯然別有算計。他進攻他們就後退,他轉向他們就逼近,他們並不真正對他發起進攻,只是利用所有一切能利用的去干擾他,困住他,就像一張彈性上佳的魚絲網。
……希歐那邊也是這種狀況。護衛艦上,三刀也被煩得束手束腳,正發出憤怒的咆哮。
對手們的目標很明確。他們並不需要征服南十字,不需要打敗像尼古拉斯這樣的硬茬,他們只要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把南十字上戰力普通的海盜們扔到海裡去,或者乾脆擊沉船體,讓矛齒魚飽餐一頓。
總要有人去填飽矛齒魚胃袋和殺意,其他人才能存活下來。
機括聲在龍卷風號上疊疊響起。一支又一支重弩發出低沉的呼嘯,狠狠釘在了南十字號的甲板上。
弩箭的尖端大概包裹著什麼腐蝕性的液體,被撞擊的甲板很快發出滋滋的呻吟,慢慢擴開一個紫黑邊緣的大洞。
其他船隻上的船員也在用最快速度填裝、冷卻著加農炮,爭分奪秒地打擊著南十字號的船體。
瑟羅非看了看千瘡百孔的甲板,又看了看龍卷風號船頭那個明顯經過了改裝、外形更輕巧殺傷力更大的坐地弩,眼神兒一亮。
重弩操作起來比加農炮簡單。這會兒,龍卷風號船頭只圍了三個海盜。
她重新把大劍背回背上,深吸一口氣,挑著空隙嗖的一下躥了出去。
這時她特別感謝那一段窩在瑪蒙城,為了半塊硬面包拉著個小男孩兒怒跑八十條街的經歷。那些文化人說的沒錯兒,挫折就是人生的財富啊。
南十字號船身比龍卷風號高出不少,兩艘船又隔得極近。她飛快地穿過甲板,爭分奪秒在龍卷風號上找了個滿意的落腳點,雙手一撐就利索地翻了過去!
龍卷風號上,剛剛收起最後一波搭板的海盜們在樓梯間探了個頭。他們似乎完全沒想到此時此刻竟然會有南十字的人來訪,還是個姑娘,一時間竟然全都愣在原地。
女劍士才不管他們要愣不愣。
她急速奔跑著,就像一只矯健的羚羊。背後深黑色的巨劍被她唰地抽出虛握在左手,劍尖斜斜向下指著地面。她直接繞去了駑台側面,在靠近的剎那翻腕將重劍往前猛地一刺,借著這股力氣幾下蹬上駑台!
負責操作弩機的海盜們剛才一直在繼續裝填和拔出武器之間猶豫——女孩兒的外表在海盜船上相當有欺騙性。
現在他們知道不能猶豫了,但是晚了些。
只是一個眨眼的時間——那個倒霉蛋甚至還沒來得及把腰刀完全露出——瑟羅非空出的右手一把扯過那人的胳膊,看都不看直接掄起往海裡一丟,左手提起大劍朝著弩弦就是一個劈斬!
得來於船長的饋贈的大劍比她原先那把要重不少,她還沒能完全適應新武器的重量,劈斬的角度和方向其實並不準確。
但耐不住劍好。
弩弦應聲而斷,斜擦到的絞車也被一分為二!
瑟羅非下意識吹了個口哨,也不戀戰,雙手抬劍格擋了幾下,轉身就跑!
她心裡清楚得很,南十字號比龍卷風號高,她跳下來簡單,回去是暫時別想了。搭板早早被收了起來,她是可以把巨劍釘進船身做個支點,可她相信追在後頭的海盜們會更迅速地將她砍成塊塊兒。
她原本只打算砍個弩,然後在龍卷風號上跑圈玩兒——光頭被矛齒魚嚇得有些慌,他幾乎帶了龍卷風號上所有的打手,想要速戰速決,盡可能快地把南十字的人丟去餵魚。
現在龍卷風號上的人並不多,她打不過,跑一跑躲一躲還是可以的。
可剛才自己的劍一下就把那手掌厚的金屬殼子劈碎了……
她舔了舔唇,拔腿往外圍跑去!
——————————
幸運女神一定正坐在我的肩膀上——瑟羅非這樣想。
與龍卷風號相接的恰好是一艘更為低矮的船只;那艘船只的實力恰好連獨眼號都比不上;矛齒魚恰好正在撞擊那艘船,瑟羅非站住了,其他海盜沒有,於是她的對手又少了一小半兒。
甚至,這艘船的甲板恰好使用了廉價的、老舊的、可以被重劍輕易砸穿的木料子。
瑟羅非奇跡一般地抵達了安放側身弩和側身炮的船廊,趁著那些普通船工怔愣的空隙,三下兩下把一架加農炮和三副重弩砍得支離破碎,保證沒有妖精一定修不好。
追擊的海盜大聲咒罵著從木梯上跑了下來。
瑟羅非見好就收,她掄著劍劈碎了那架加農炮周圍的窗格,一個跨步踩在窗框上,就要把自己釘在龍卷風號的船側——
「咚!!!」
身體一瞬間騰空,陰濕的海水驟然卷過她的腳踝!
情急之下她猛地伸手死死抓住尖銳的窗框,拼命壓下那陣天旋地轉的搖晃帶給她的嘔吐感,手裡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壓根兒不管那些鋒利的木刺已經捅穿了她半個手心!
她聽到了幸運女神從她肩膀上跳下來的聲音。
這艘船的穩定性非常差。之前矛齒魚那一撞,撞掉了十來個猝不及防的可憐家伙,這樣高的投入產出比似乎極大地提升了某隻矛齒魚對這艘船的興趣,它赫然離開了徘徊在南十字號周圍的大部隊,一心一意地撞擊起這艘船來。
頭暈腦脹的瑟羅非恍惚間朝海裡一瞥,正正對上了一隻巨大的、渾濁的灰白色眼球。
「見鬼!」
她下意識弓腰抬手,在感到小腿上一涼的同時狠狠將手中大劍刺了下去!
……粘唧唧的,還帶著點兒彈力。鋒利的劍尖令人絕望地從矛齒魚的表皮上滑過,完全收不住力的女劍士在一片混亂中清晰地聽到了自個兒手骨的呻吟。
她忍著火燒一樣的疼痛抓牢了劍柄,同時絕望地感覺到自個兒的血液正爭先恐後地從腿上逃逸而出。
……大難臨頭各自飛。幸運女神我看錯你了。
在矛齒魚的撞擊下,瑟羅非距離龍卷風號越來越遠。
只能先爭取回到船艙裡去!
然而船艙不是你想回,想回就能回。
這些年在刀尖下摸爬滾打鍛煉出來的直覺在她的背上激出了一層冷汗。她清楚的知道,水裡那個怪物盯上她了,它巨大而怪異的身軀已經破開了水面,腥臭的涎水一點兒不客氣地滴在了她的後脖子上——
「吼!!!」
瞬息之間,巨浪高卷,瑟羅非被渾濁的海水當頭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