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號平靜地向西北島嶼駛去,女劍士漸漸融入了這個一流船隊,她的生活也在重復的訓(挨)練(揍)搬鍋刷海豹當中充實地度過。
只有一點不太尋常——船長大人一直擔任著她的教官。
負責訓練喬的黑鬍子曾經對此提出疑問:「頭兒,其他那些老家伙呢?你畢竟還有大事兒要忙——」
「他們暫時騰不出手來。」
「是嗎?可是昨天我還和艾里喝了酒,他最近好像沒什麼——」
「他病了。」
「?!」黑鬍子驚訝之餘有些戚戚然,「哎,年紀大了就是這樣,看來我今天得抽空去瞧瞧他。那麼老鯊頭呢?我這些天也時不時看見他在甲板上閒逛。」
「他也病了。」船長面無表情地盯著黑鬍子,卡噠一下拉開了保險栓。
「……」能活到這個歲數的海盜都是人精。黑鬍子很快領會了老大的深意,嘿嘿訕笑了幾聲,再也不提這茬事兒了。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好了!求個愛都這麼彎彎繞繞磨磨唧唧!像船長這樣萬裡挑一的優秀苗子也不能免俗!世風日下!
又是一天的訓練結束了。隨著汽笛聲響起,瑟羅非和喬雙雙躺到在213號訓練房的地板上,像兩隻脫水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喘著氣。
「羅爾?喬?」訓練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卷毛妖精睜著大大的紅色眼睛朝房裡看來。見到尼古拉斯和黑鬍子,他有些拘謹地朝兩人鞠了個躬。
他肩膀上的虎斑貓可沒這麼懂禮貌。它輕盈地從妖精肩膀上跳下來,一溜煙就蹭到了瑟羅非手邊,昂起脖子,中氣十足地沖女劍士喵了一聲。
快摸我!
女劍士順從地伸出手:「傍晚好呀,橘子。」
喬累得連翻個身都不樂意,他懶洋洋地轉頭抬手,用一個十分扭曲的姿勢衝門口打了聲招呼:「喲,托托。今天也辛苦你啦。」
「不辛苦。」托托背著一只相對他的身形來說有些過大的籐筐,快步走到了牆角——那裡整整齊齊地堆積著五六個相似的大筐,仔細看去,筐裡還堆放著一些形狀各異的小飛鏢。
213號訓練房已經被大幅度改造,立起了不少或高或低,或寬或窄的木樁。
在尼古拉斯和黑鬍子的一致要求下,瑟羅非和喬每天都要進行多場切磋,來檢驗、鞏固自己的訓練成果。
沒切磋兩天,喬的武器供應就出現了大問題。
某次訓練結束,紅毛把散落在地上的飛鏢們聚集成一堆,仔細翻揀,居然沒能從當中找到一個完整的,頓時怨氣沖天。
「羅爾寶貝兒你越長越暴躁,跟我都來真格的,再這樣下去我對你的愛就要消磨殆盡啦!」
船長的聞言,右手食指無聲地扣上了扳機。
然而不等船長暴起,黑鬍子已經一腳踹到了喬的屁股上:「什麼態度!就是該把每一場訓練當成真正的戰場!羅爾做得好!你這個懶鬼怎麼不自己跳海餵魚!」
黑鬍子嘴上不留情,心裡還是挺看重紅毛的。他轉頭就親自去鍋爐房走了一趟,不知道怎麼說服了那個脾氣糟糕的老妖精給喬鍛造飛鏢。
從那天起,喬每天都會得到至少一筐的飛鏢補給——當然,飛鏢的大小、重量、樣式就完全不是他說了算了。
「這也是一種歷練啊。」黑鬍子摸著他的白鬍子說。
每天來送貨的就是托托。
托托自從來到南十字號就被赤銅關在鍋爐房裡搬煤,好不容易能重見天日,還能見到熟人,他也非常開心。他通常在太陽剛剛偏西的時候來送武器,然後他會留下來,抱著那隻叫橘子的虎斑貓安安靜靜地看上一會兒,再自行離去。
今天托托來得晚了些,213號房的訓練都已經結束了。他一邊道歉,一邊手腳麻利地把空筐子和廢棄的飛鏢碎片整理起來。
「沒事兒,斷貨一兩天也沒問題。」瑟羅非安慰她的妖精朋友,「你們都高估我了,我一天真劈不了那麼多。」
「你總有一天可以的!」托托睜著大大的紅色眼睛,非常認真地鼓勵著女劍士。
「那一天就是我們友誼的盡頭。」喬像一只吃撐的毛蟲,一拱一拱地靠近瑟羅非:「我說,今天你必須把你那份的菠蘿讓給我——托托一起來麼?」
托托看起來很想去。但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費了好大力氣把橘子從女劍士身上撕下來:「我……我得早點兒回去。我還是噴不出火來,又惹赤銅前輩生氣啦,他朝我咆哮的時候實在是氣極了,鼻子裡噴出了好多火星,炸飛了一條管子——所以今天才來晚了。」
「……」
暴躁工頭喪盡天良壓搾童工,動輒噴火炸管。
瑟羅非扶額,「托托,要不然咱們別在鍋爐房幹了——」
「為什麼?」托托臉上先是浮現不解的神色,接著又轉成恍然:「你別擔心,妖精激動起來從鼻子裡噴出點兒火星炸飛東西再正常不過了。」
托托說得十分誠懇,甚至還帶了點兒淡淡的羨慕。
瑟羅非回憶了一下之前她見過的妖精,發現這確實是個出場自帶火星兒的神奇種族。
元素洪流過後,也就只有在妖精和精靈身上才能頻繁地看到一些魔法時代的痕跡了,但這些痕跡也在漸漸消弭。
瑟羅非曾經和一個活了三百多歲還長著一張嫩臉的精靈閒聊過,對方跟她抱怨自己的魔法越來越不好使了,只剩植物催生這一個還勉強玩兒得轉。於是他決定放下屠刀回去種花。
精靈的生長魔法和妖精的火球術是神祗刻印在他們血脈裡的饋贈,不會輕易因為外界元素的日漸稀薄而受到影響。
可托托偏偏是個不會噴火的火妖精。這和一隻不會游泳的魚一樣奇怪。
那位赤銅前輩顯然也是這樣認為的。他覺得托托得了一種怪病,這種怪病深深有辱火妖精這個種族的傳承,他要把托托關在一個熱烘烘的、充滿了蒸汽和火星的地方,讓他多接觸接觸可愛的煤砟子,說不定就能治好。
瑟羅非本質上一點兒也不相信一個燒鍋爐掄錘子的會在醫學上有什麼正確的見解。但妖精對於年長的前輩似乎都有一種天性的尊崇,托托雖然也覺得蒸汽管和煤砟子並不能讓他學會噴火,卻對在鍋爐房工作沒什麼意見。
按托托自己的話說,能留在南十字號上就已經很走運了,能和同族的前輩一起工作,他感到萬分榮幸!
於是女劍士也不好說什麼。
喬和黑鬍子更是不會去插手這些事兒。他們表示了遺憾之後,紛紛揮手和托托告別。
船長從頭到尾就高冷地點了兩下頭。他的目光一直在不著痕跡地丈量著毛蟲喬和瑟羅非之間漸漸縮短的距離。
就在這時,船體明顯地震動了一下,外頭隱約傳來沉悶的嘎吱響聲。
這時……落錨了?
果然,托托的卷毛還沒從門框邊上徹底消失呢,就有個精壯的海盜赤裸著上身跑了進來:「老大你果然在這兒?大副讓我給你說一聲,前方有個長形小島冒著煙,像是有人點了篝火,大副說落錨去看看。」
尼古拉斯點頭點頭。
倒是旁邊的黑鬍子想了一下,有些猶疑地問:「已經到了西北群島了?」
「沒有,」那海盜回答,「還有兩天左右的航程。這片島礁從來沒發現過人跡,又挺靠近原先海民的大陸……」
這裡是曾經海民居住地方?瑟羅非被吊起了興致。
發生在數百年前的元素洪流在吟游詩人的豎琴裡通常帶了些恐怖的味道,這絕大部分要歸功於海民的消失。
海民和精靈、妖精兩族不太一樣,原本就相當封閉,所以海民十幾萬族人一夜之間蒸發得乾乾淨淨這種大事兒,居然也沒有什麼可靠的目擊者。
各種話本眾說紛紜,有形容得風雲色變天翻地覆的,也有說無聲無息詭譎駭人的。
魔法公會一度認為海民居住的大陸遭到了什麼變故而整個沉入了海底,派出了不少人下潛探查。那些人無一例外全都因公殉職了,一個都沒回來。
那段時間,海民的詛咒成為了籠罩在這片海域上的陰影。
最無法無天的血旗海盜船都要繞著這片海域走。過了好久,膽大的海盜們才漸漸踩著前輩們的血肉總結出了海民施放詛咒的規律——安靜地從海面上劃過沒事兒,往下跳那就是作死。
瑟羅非的前任老板,獨眼船長,就非常有一份無休無止的作死情懷。無奈獨眼號的配置太不夠看,才勉強阻攔住了他探索的步伐。
黑鬍子恍然地捋著他的白鬍子:「海民啊……對,對,沒錯兒,是這裡。他們消失得太久了,我都差點兒忘了。」
這時,外面的走廊上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又一個海盜小跑了進來。新來的海盜朝尼古拉斯和黑鬍子行了個禮,眼神兒在房間裡掃了一圈,精准地定在了唯一一個姑娘身上。
「是瑟羅非吧?希歐大副喊你過去,他說有熟人要見你。」海盜說,「大副他們已經上岸了,錨也定好了,頭兒你要一塊兒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