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選項一,船長沒有精分,之前的演戲誤導只是為了逗她玩兒。

選項二,船長真的精分,他還是個不一般的精分,兩個(或者更多個)人格之間的關系恍恍惚惚糾糾纏纏。

瑟羅非彎腰撿香皂,故意讓香皂在手裡滑了幾下,好拖延時間。

她的心裡簡直有一萬隻阿尤在咆哮。

所以說和精神病人相處起來真的非常困難!如履薄冰!眼前這家伙他到底有沒有精神病!好難猜!

她個人比較傾向選項二。兩種人格的尼古拉斯給人的感覺真的相當不一樣。

不難看出,在南十字號上,船長尼古拉斯基本是不管事兒的,他把各種大小事務的權柄一股腦都扔到了希歐的手上。

對於南十字號來說,尼古拉斯大約就是個船首像加船首炮的作用,打打打殺殺殺,用怪物一樣的武力值征服敵人的身體和自家人的心。然而,他的話語權卻依舊高高凌駕於希歐之上——看看那天會議上三刀的態度。

這一點和海盜船上根深蒂固的「用拳頭說話」的認識有關,和希歐從不掩飾的對尼古拉斯的忠誠有關,但瑟羅非以為,奠定尼古拉斯說一不二地位的還是他給人的感覺。

那是一種范兒。

和周圍人格格不入的那種。

她見過一次很有趣的候鳥遷徙。

一大群灰毛雁正在穿越海域,它們一路嘎嘎叫著,用著她聽不懂的語言呼朋喚友,聒噪得讓人惱火又讓人羨慕。

古怪的是,這群大雁裡竟然混著一隻黑乎乎的隼。

那隻隼明顯還在幼年,體型龐大的灰毛雁們對它並不懼怕,卻也不親近它。隼也不去挨靠哪隻大雁,只是沉默地、孤零零地跟著雁群在飛,顯得特別扎眼。

那時瑟羅非覺得這場景古怪極了,特地拿去和喬描述了一番:「……不知道那小家伙跟著灰毛雁要幹什麼去。我從沒聽說海邊的隼是需要遷徙的。」

喬見過的古怪事兒太多了,聞言只是隨意聳了聳肩:「它一定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吧,只是順路搭個車,你管那麼多呢,還不如來關心關心我。我跟你說啊,昨兒跟我打牌的那瘸腿真不是個東西,輸了還賴賬……」

看到尼古拉斯,瑟羅非總會想到那隻隼。他對周圍的「大雁」們沒有敵意,也沒有善意,他壓根兒就不關心——因為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只不過是恰好「順路」,待在一條船上而已。

……和她曾經撿到的那小孩兒也挺像的。真是的現在這些硬邦邦沒什麼活人樣兒的家伙怎麼越來越多了,都是世界的錯!

所以今天下午在訓練房裡,她捕風捉影——說不定是無端揣測——到了尼古拉斯的一點點委屈的情緒,她都惶恐得不行。

收到那兩個小袋子的時候她完全是受寵若驚,要不是後來他特意找她「興師問罪」,她甚至一度揣測給她送藥的是另一個人格,那個在夜晚出現的,送她大劍的人格。

是的,另外那個人格完全不一樣。

具體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在兩次短暫的接觸中,另一個人格舉手投足都明顯……流暢許多?他根本不用去特地表現什麼,基本只要一個照面,就能讓人明顯感覺到這是一個可靠、說一不二的……長輩?

一個對她有明確善意,卻好像不知道該怎麼相處的長輩。

頭一回見面的那天晚上,那句熱情得有些刻意的「美麗的女劍士」把她震得不輕,然後慷慨贈劍,後面突然又不高興了,變臉變得比阿尤吃蝦還快。

今天他的態度倒是正常了許多。

……這樣想來,另一個人格不高興時候的表現倒是和主人格一模一樣。都是大別扭。

她越想腦子越亂,整個人都焦躁起來。

她只是個考不到證的可憐劍士!又不是治療師!根本不擅長琢磨精神病人的奇妙內心世界!

她努力把狂奔的思維收攏回來,開始集中注意力琢磨那兩個選項。

如果船長的精分是裝的,剛剛那句就是露餡了,惱羞成怒的船長可能會遷怒她、揍她、殺她滅口。

如果船長的精分是真的,從目前狀況看來,另一個人格有全部的記憶,主人格卻對另一個人格一無所知。她或許無意中窺破了另一人格的反動大業(?),惱羞成怒的船長可能會遷怒她、揍她、殺她滅口。

QAQ所以真相是什麼根本就不重要。

瑟羅非彎腰捏著香皂,心中熱淚三千行,突然感覺後腰被什麼東西捅了一下。

這觸感,是火槍沒跑了。

她寒毛一豎,手裡的香皂又吧唧一下滑了出去。

槍管又在她腰上捅了捅,帶著笑意的低沉聲音在她身側響起:「再把屁股撅那麼高,我就真幫不了你了——阿尤看起來特別想給你來一巴掌,我都擋了它兩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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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檸檬味兒的女劍士靠坐在窗戶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海豹的爪子。黑髮的船長半倚在窗框的另一邊。

氣氛出乎意料的平和。

……如果身上能乾爽點兒就更好了。粗亞麻布沾了海水之後貼著皮膚相當不舒服,尼古拉斯就已經乾脆地把披風脫掉了,正赤裸著上身。

瑟羅非非常羨慕卻無法照做,只能靠「他有能耐脫上面,他沒能耐脫下面,聽說男人那活兒敏感得要命,被濕噠噠的布料裹著肯定難受死了哈哈哈哈」這樣聽起來很有道理的觀點來說服自己。

「……以後想問什麼都可以問。」尼古拉斯率先開口,語氣很平靜,「是的,我有他的記憶——如果你就想知道這個的話。」

瑟羅非沒想到他真的會把這事兒挑明了說。

她也確實挺好奇的:「你是說,當船長——呃我是說另一個你——主導的時候,你也是有意識的?你能『看』到他主導時發生的事兒?」

「叫我尼克。」他換了個姿勢,將重心全數挪到左腿上,微微屈起右腿,偏著頭看著她,「我沒有意識,我只有記憶。」

哦,大概就是醒來後看了個話本的感覺。瑟羅非點點頭,眼神兒不太受控制地往對方的腰部瞟去——因為微微弓起的姿勢,那裡的肌肉線條顯得特別的漂亮。未乾的海水要滑不滑地粘附在被曬成古銅色的緊致皮膚上,叫人……胃口大開。

瑟羅非覺得今晚她能多吃一整條長麵包。

一只海綿球被不輕不重地砸在她臉上,立刻被阿尤撈去頂在頭上玩兒了。

尼克的耳根帶了層不易察覺的紅:「……再看收錢。」

瑟羅非:「……」

海盜們通常對自己強壯漂亮的肌肉很有展示欲。

平時他死活都用一件披風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這就挺不大方的了,現在居然變本加厲要收錢?!第一次碰見畫風這麼檢點的,女劍士感受到了心靈的震撼。

她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舉起雙手示意退讓。

「好吧,尼克,那船長呢?他好像不知道你的存在?」

「他知道。」

今天瑟羅非受驚的次數已經太多了,她臉上那幾團用來表達驚訝情緒的肌肉已經非常疲憊,所以她非常自然地擺出了一個淡定的麻木臉:「哦?這真讓人意外,看起來你們相處得挺和諧的?」

尼克好笑地看了女劍士一眼:「我們的相處模式大概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樣。我出現的那時候,他……特別沒有安全感,傻乎乎的什麼都不懂,還覺得全世界都討厭他。」

尼克臉上的情緒十分復雜。他看起來像是在懷念什麼,但又不容錯辨地帶了點兒嘲諷的神色:「然後我就出現了。他並不認為我是另一個他,他完全把我看做另一個個體,一個居住在他的身體裡的引導者什麼的……因為我出現的時間不多,但總是爭分奪秒做好事。」

瑟羅非笑了,她看向靠在牆角的黝黑色大劍:「謝謝饋贈!」

她回頭去琢磨尼克的話——特別沒有安全感,傻乎乎,覺得全世界都討厭他。這是副人格給主人格的形容詞?她怎麼也沒法兒想象這樣的尼古拉斯:「這樣說來,你出現的時候船長年紀還很小吧?聽起來就像一個剛被媽媽丟下的小孩子。」

尼克的眸色有些暗沉:「年紀不小了,不過……算是吧。那是十年前的事兒了。」

「十年前?真巧,十年前我也遇到了個不得了的轉折。」瑟羅非漫不經心地給角海豹撓著脖子,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誒,你說船長把你看做一個外來的個體,那你呢?你會覺得你們實際上是同一個人麼?」

「……是。」尼克邁開長腿走到窗前,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把正拿鼻子拱著女劍士手心的角海豹拍回了海裡,回頭對女劍士下了遣返令:「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噗嚕,唷!」說好的刷澡呢!

「哎呀。」女劍士心疼地把頭探出窗外,對著海裡揚著一張哀怨臉的角海豹拋了個安慰的飛吻。

她前傾的動作讓領口稍微滑偏了點兒,露出被藥膏滋潤得亮晶晶的、愈發顯得扎眼的一塊瘀傷。

尼克下意識往前跨出一步,右手像是有了自主意識一般往她肩上靠去。

「那我回去了。謝謝你願意跟我說這麼多,我會保守秘——咦你還好麼?尼克?」

瑟羅非回頭,看著不知何時突然靠近,還一臉嚴肅、咬著右手拇指第二關節的黑髮男人,對方身上那種自責的強烈情緒濃烈得隨時可以具現化。

「……沒什麼你怎麼還不走?」

啊這種熟悉的別扭感……

已經積攢了相當應對經驗的女劍士從善如流地跳下橫板:「走走走這就走回頭見!」

……我們的船長略可愛。